張壽臣

天津海河沿岸有個鎮(zhèn)子，楊柳青鎮(zhèn)，以年畫出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離鎮(zhèn)子十幾里外，有個小村，坐落在河畔沙土之上。那時候村民們消息閉塞，觀念陳舊，許多怪事奇事也就流傳開來。

村里有個老頭叫劉老三，老兩口60歲出頭。在河邊沙地上弄了片葡萄園，每年秋收時，老兩口怕人偷葡萄，就在園里搭個窩棚看著。看著看著，出事了。村里有個老太太跟他說：“我聽說這兩年夏天海河里淹死老人了。淹死的人變了水鬼，白臉紅舌頭，淤血憋的?！?/p>

老頭心里害怕，但實在擔心葡萄。他心里有事，睡不踏實，到了半夜，肚子咕嚕叫，壯著膽子拿著草紙從窩棚出來。河邊有棵大樹，他走到樹下，剛要解褲子，突然覺得身后河面?zhèn)鱽怼皣W啦”聲，和正常流水聲不一樣。老頭汗毛倒豎，趴在樹后，歪著頭往外邊看。只見河中心水浪翻涌，從河底冒出個東西，借著月光一看，臉兒煞白、吐紅舌頭。只見這水鬼蹦到岸邊，噗通坐在草地上。這時，河里波濤翻滾，又冒出一位來。

倆鬼竟開口說話，聊上了天。后上來那水鬼說：“哥哥呀，你明兒就托生了，兄弟我心里難受。咱這輩子為鬼沒好夠，下輩子托生拜把兄弟，可等我托生還得一年，我哪兒找你去？”先上來那水鬼說：“兄弟，你也知道我們水鬼托生，非得有人淹死了，他成水鬼，我才能托生。我告訴你誰替我死了，知道這位，你托生了再找我，咱哥倆再續(xù)這陰間緣分。明天中午，我會跑到楊柳青鎮(zhèn)上，鎮(zhèn)中心有口水井，我正午12點在那井底下待著。等一個西南角方向來的長發(fā)、左右臉各一顆黑痣、瘸條左腿的年輕人把桶順下去打水時，我在底下拽這繩子，讓他掉井里淹死，就能托生了。”

倆鬼又聊了幾句，起身扎進河里。再看老劉頭，臉色早已煞白，趕緊往窩棚跑。老伴睡得挺死，他沒去打擾，自己心里怦怦跳，忽然一想，不對啊，左右臉各一黑痣、長發(fā)瘸左腿，這不我外甥嘛，楊柳青萬把來人，沒別人啊。老頭心想不行，我得去救大外甥。

迷糊了一會，早上起來，老頭搭個包袱就往鎮(zhèn)里趕。一到鎮(zhèn)子正當間，果然看到一口水井，好多人過來打水。老頭就在井邊，蹲在地上等著，盯著西南角。12點到了，西南角20歲左右年輕人、左右臉各一顆痣、瘸著左腿拎個水桶過來了。老頭定睛一看，咦，不是我外甥。所有特征都對，可確實不是外甥。

年輕人把水桶套繩上，準備打水。老頭內(nèi)心翻涌，救不救？來都來了，不能讓這年輕人死于非命。說時遲那時快，老頭一把從后頭抱住年輕人的腰：“小王八蛋，轉(zhuǎn)過來?！毙』镒訃樀靡患れ`，桶都掉到了井里，回頭問：“誰呀？”

老頭：“找你半年都找不著，還錢！”小伙傻了：“啥時候欠你錢了？”老劉把嗓門拉大：“各位，這小王八蛋欺負我老頭，欠錢不還?！敝車藝蟻砬茻狒[。過了十來分鐘，老頭眼看日頭偏了，過了時辰，于是撒開小伙子，說認錯人了，轉(zhuǎn)身就走。小伙子罵罵咧咧，也走了。

老頭做了好事，高興，撒開步子往回走，走到半路，在一茶攤歇腳。這時，打?qū)γ孢^來一老道，三綹長髯，一襲長衫，走他身前，先是一怔，然后說：“施主你印堂發(fā)黑，像是沖了鬼?！?/p>

老頭一聽直哆嗦，連忙把事情講述一遍。老道聽完，道：“你把小伙救了，可把鬼坑了，人家三年一托生，今晚子時，水鬼必來找你麻煩。”老頭抖似篩糠：“道爺救我。”老道沉吟半晌，說：“左手伸來。”老道蘸水在老頭手心寫了個雷字。“你把手攥著，鬼來找你時，掌心打開，這掌心雷能把鬼劈一跟頭。然后你往南跑，陽氣盛?？膳軞w跑，他背后怎么追你，你別回頭看?！崩项^千恩萬謝。老道又說：“你老伴和你住一塊？我救得了你，救不了她，你讓她今晚回家住?！?/p>

回到窩棚，天剛擦黑，老頭跟老太說：“我鎮(zhèn)上朋友一會帶點酒過來陪我。你今晚回家住去?！崩习樾帕耍厝チ?。老頭攥著手，坐在窩棚里。子時時分，就聽外邊“嗚嗚”風響，兩個水鬼躥進窩棚來，其中一個紅舌頭一吐，撲上身來。老頭連忙張開手，就聽撲通聲起，倆水鬼翻倒在地。老頭躥出窩棚，玩命往南跑，聽后邊一鬼直喊：“老頭站住?！崩项^哪敢停，直跑到太陽光晃眼，才停下來。回頭看，后邊什么都沒有，心想水鬼應是魂飛魄散了。這時也就早上7點來鐘，走回葡萄園時卻已近中午，他感覺葡萄園不對，本來是累累的葡萄，現(xiàn)在是光禿禿的樹藤。走到門口，只見老伴躺地上哭呢：當家的，誰一晚上的工夫，把咱家的葡萄都摘沒了。老頭一看才醒過味兒來。原來兩個水鬼、一個老道、20來歲年輕人，四個人合伙騙走了我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