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師神通廣大,能“無中生有”,比如,
從一塊手帕里變出一只白鴿子;在你的
空口袋里,不知哪一刻變出了一塊奶糖。
也能“有中化無”:衣柜里明明站著一個人,
打開時卻空空如也——當他摘下黑禮帽,
向觀眾鞠躬行禮,那人已站在臺下。
他甚至能玩“視死猶生”:讓人躺進
一只木箱子,然后用鋸子把身體鋸成兩截——
魔術師一招一式,虛虛實實,
激發(fā)我們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最后一個節(jié)目,他親自表演“起死回生”。
就在上個月。很多人見證了這一幕:
眼快不如手快——第一次他把自己變成
一縷輕煙,飄散在潮濕的空氣中!
我們屏住呼吸,等待著某一刻:
當他突然現(xiàn)身,神秘兮兮地
出現(xiàn)在人群中——但是為了考驗我們的耐心
他不會在散場之前變回他自己。
群山在晨光中影影綽綽。山坳里
有霧,像含在嘴里的糖
濃得化不開。一個少年背著肩包
出門遠游。山道蜿蜒而上,從土屋
通往山外。山崗上,那遠去的背影。
后來他成了一名畫家,故土的愛
融入了他的藝術生命。
而記憶隨著時間推遠、淡出,進入
更開闊的視野,呈現(xiàn)在
墨韻與線條之中。畫中:土屋
點染于山水之間。
畫家小時候住在里面。木門吱呀一聲推開。
差錯在所難免。校對員必須從文稿中
找出那些錯誤的,不恰當?shù)淖衷~句,
標點符號也不能放過。
現(xiàn)在他們圍繞著一個詞展開討論:
如何用更合適的詞替換它——
前提是尊重作者原意——他們無法確定,
在多種可能性中選用哪一個。
爭論繼續(xù)。“也許,我們都說得通——盡管如此,
只能兩者選其一:你或者我?!?/p>
“我和你,本是充滿歧義的兩個詞——
要知道,我們的凳子可以調(diào)換,
屁股卻不可以?!?/p>
于是他們站了起來,“看誰
錯得更準確,更有道理。”
但是他們翻遍《詞典》也找不到
令人信服的解釋,《語法大全》里面
也沒有想要的答案。不知該聽誰的。
夏日的清晨,父子倆袒胸露背
一前一后,一聲不吭地走向采石場。
年輕人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
父親的腳后跟上。繞過
荊棘與藤蔓。父親頭也不回,
偶爾幾聲輕咳,
朝草叢中吐痰。兩代人
保持著某種特定的距離。
跟石頭打交道的人,賦予他們
石頭一樣的性格:
沉默、堅硬、冰冷。
他們肱二頭肌發(fā)達,語言已經(jīng)退化。
而兩顆心在排斥與默契中
彼此呼應,達成某種和解。
時間不可更改?;?/p>
不可更改。命運不可更改。
現(xiàn)在他們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一個扛著榔頭,一個拿著鋼釬。
孩子醒來就哭。年輕的媽媽抱著他
到門外讓他撒尿。這時
年輕的爸爸拿來一把竹椅,
讓她坐下。
陽光明媚的午后。他看見她
雙手托著孩子粉嫩的屁股,并伸出指頭
逗幾下那小雞雞。
孩子躺在媽媽懷里蹬著小腳,
依哩哇啦哭個不停。
她喔喔喔地哼著,她的腿溫柔地抖動著
想讓孩子安靜下來而孩子并不安分
仍在甜蜜的雙乳之間
哭鬧。他站在那兒,
感到手足無措。
“哇——”地一聲,
孩子捏緊小拳頭,
哭得更嘹亮,當一道細小的噴泉
劃出一條愛的弧線。
作者簡介:蔣偉文,浙江永康人,1966年生,在《詩刊》《詩江南》《上海文學》《詩建設》《散文詩》等刊物發(fā)表作品,入選《中國散文詩90年》《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散文詩卷)等。著有散文詩集《守望家園》《尋找愛情遺址》,詩集《證據(j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