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鑫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350)
卜辭所見商代生育問題再考
張 鑫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350)
商人十分重視生育。商王除向先妣求生外,也通過祭祀男性祖先來祈禱諸婦生男孩并保佑母子平安。商王還大量占卜諸婦娩女力之日,商末已經(jīng)形成了一定的生育擇日系統(tǒng)。此外,分娩是生育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但是商代視婦女生育為不潔之事,為避免給家族帶來厄運,商末可能已經(jīng)形成了婦女臨產時外舍產子及難產時于床上生產的生育習俗。
生育觀念;男性祖先;求與擇日;外舍產子
生育是商代社會重要的大事之一,殷墟卜辭中從求生、受生、有子到娩女力①“女力”字諸家解釋不同。主要有三種釋義:“產子順利”“嘉美”“生男孩”。筆者認同并采用第三種說法,認為其是“生男孩”之義。每個生育階段都存在大量記載,反映了商人以期達到“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的目的。有關殷商時期的生育問題,專家學者撰有大量著述。但是目前只對求生對象、求子祭儀與犧牲組合、預產期的討論較多。而有關婦女生育與男性祖先的關系、分娩求女力之日的選擇以及婦女待產時的環(huán)境與居所的研究比較薄弱。筆者在此不揣淺陋,擬從求女力對象、求女力擇日等方面,對商末生育觀及禮俗略作考察,以求教于方家。
人類對生育的認識經(jīng)歷了一個曲折而漫長的過程,起初認為生育是由女性單獨完成的,由此產生女性生殖崇拜,男性被排斥在外。[1]127出土的新石器時代類似男性生殖器的陶祖、石祖和玉祖表明人們已開始明白女子的生育與男性的關系,開始重視男性在婚姻生活和生育活動中的作用。[2]商代時,先妣被神化為生育女神。殷商生育卜辭中從求生到分娩的過程中,不乏祭祀先妣祈求有子的記載。武丁時期妣庚、妣丙、妣壬、妣己、妣癸五位已故女性,成為能為本族人口繁衍帶來希望的生育女神。[3]253然而細考卜辭,出現(xiàn)了男性祖先影響婦女生育的辭例:
(1)庚辰卜,貞:其求生于妣庚、妣丙。在祖乙宗卜。(《合集》34082,歷組)
辭(1)是向妣庚、妣丙兩位先妣求子,而商人選擇占卜地點為祖乙宗廟,其原因可能是祖乙的權能也涉及生育。[4]122辭(2)中的“黃尹在賓組卜辭中已經(jīng)是‘伊尹’的專稱”[5]9,黃尹丁人指黃尹家族中進獻給商王的嬪妃。趙鵬懷疑“丁家”指的就是武丁所在的家族,此處是卜問黃尹丁人在丁家生育孩子,不會突然昏厥或暴死吧。[6]201-202溫少峰與袁庭棟認為“丁家”是祖丁之廟,全辭大意是:黃尹在祖丁之廟祝禱不至于死亡,會應驗嗎?結果沒有死,而是懷了孕,很可能是婦妊娠反應強烈,有如重病,故有此貞。[7]343考諸求生卜辭,多作“婦某有子,婦某無其有子”,與辭(2)正反占卜形式較為接近。而且婦女生育不會選擇在先祖的宗廟里進行,所以此條應該是卜問在日名為丁的先祖的宗廟中是否有子。
(3)(4)兩條卜辭是為婦好生育之事向父乙進行祭祀:為祈求婦好生男孩向父乙御祭十;為保佑婦好能安全順利生產對父乙進行祭,“是媚祖求保佑婦好生育產子順利”[3]258。辭(5)中子為女性,為子生男孩而祭祖乙十羌。可見商人不僅向男性祖先祈求有子,還對其進行祭祀來保佑諸婦生育男孩。
上述卜辭說明男性祖先在求子、生產順利及新生兒性別方面影響著諸婦的生育,其中內容較為明確的記載涉及小乙與婦好女力及生產順利,祖乙與子①值得注意的是,辭(3)中子之私名()與《合集》14686-14696中被視作祖先神施以禘祭 的同名。后者的權能相當大,接受燎祭,并且是求年的對象,與商先公的權能接近。又如《屯》917記載乙酉卜:御菔奔于婦好十犬?卜辭凡御“甲”于“乙”者,必是因為“甲”(生者)有病而舉行御除災殃之祭于“乙”(死者或神靈),那么說明此時婦好已經(jīng)是已逝之人,成為祭祀的對象。(參見黃天樹《黃天樹古文字論集》,學苑出版社2006年版,第152頁。)從甲骨卜辭來看,商代并沒有對先祖神和新近死者的名諱有禁忌規(guī)定。女力,未見其他諸婦生育時祭祀男性祖先的記載。同時也進一步說明在生育方面,商王已有重視先王先妣的祭祀而略輕視高祖先公祭祀的傾向了。[4]259商代卜辭中為婦女求生、祈孕的對象多是先妣,幾乎沒有出現(xiàn)男性祖先的身影。但在婦女臨產祈求生男孩時,商人已經(jīng)產生祭祀男性祖先的意識。
商人以占卜為手段,企圖解釋或預測神靈的啟示。由于所關心的事項和目的不同,因此也形成了占夢、擇日等不同的占卜方式。[8]161商人不僅通過祭祀先妣及男性祖先來祈求有子及生育男孩,還反復占卜娩女力之日。那么卜辭所見求女力之日是否有規(guī)律可循,我們可以通過梳理卜辭中婦女娩女力的記載來分析商人對求女力日期的選擇。
卜辭中雖有關于婦女分娩女力時的記載,但較為零碎,如“干支卜,某貞:婦某娩”,“干支卜,某貞:婦某娩,女力。娩,不女力”。這類刻辭多載有前辭和命辭,而占辭和驗辭少有完整者?,F(xiàn)將明顯反映殷人生育擇女力之日的辭例擇錄如下:
(6)庚子卜,殻貞:婦媟娩,女力?
貞:婦媟娩,不其女力?
王占曰:其隹甲娩。見②“見”字依沈培先生讀作“現(xiàn)”,“見+干支”是獨立的小句,即“顯現(xiàn)某天有兇祟之征”“祟現(xiàn)在某天”。參見沈培《殷卜辭中跟卜兆有關的“見”和“告”》,《古文字研究》(第27輯),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71頁。庚。其隹丁,引吉。(《合》376反,賓組)
(7)辛未卜,殻貞:婦奻娩,女力?王占曰:其隹庚娩,女力。三月庚戌娩,女力。(《合集》454,賓組)
(8)丁酉卜,賓貞:婦好娩,女力?王占曰:其隹甲娩,有祟,有□。(《合集》13996,賓組)
(9)壬寅卜,殻貞:婦□娩,女力?王占曰:其惟□申娩吉,女力。其隹甲寅娩,不吉。隹女。(《合集》14001正,賓組)
(10)甲申卜,殻貞:婦好娩,女力?王占曰:其隹丁娩,女力;其隹庚娩,引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女力,隹女。(《合集》14002正,賓組)
(11)王占曰:其隹丁娩,女力;其隹庚,引吉。其隹壬戌,不吉。(《合集》14002反,賓組)
(12)□□卜,爭貞:婦妌娩,女力?王占曰:其隹庚娩,女力。旬辛□婦妌娩,允女力。二月。(《合集》14009正,賓組)
(13)王占曰:其隹甲娩,女力。其惟乙有祟,其隹丙[寅]不吉,乙卯[吉]。(《合集》14022,賓組)
(14)丁卯卜,殻貞:婦妌娩,女力?王占曰:其隹戊娩女力,不吉。其隹甲亦[不]吉。旬又二[日]□寅婦[妌]……。(《合補》4031正,賓組)
現(xiàn)統(tǒng)計武丁時期③翻檢卜辭,武丁時期載有大量有關婦女生育的材料,二期沒有相關記載,三四期卜辭記載較少。卜辭材料依據(jù)郭沫若主編《甲骨文合集》(13冊),中華書局1999年版。卜辭分期依據(jù)楊郁彥《甲骨文合集分組分類總表》,藝文印書館2005年版。生育卜辭中諸婦娩女力擇日情況如表1。將表1和上舉辭例結合起來分析,商人對婦女娩女力之日的選擇及相關問題可歸納如下:
第一,商王于婦女分娩生男之日多貞以庚日并以庚日為引吉,其次甲日、丁日。武丁時期可能已經(jīng)在積累婦女產期經(jīng)驗的基礎上,形成了一定的求女力擇日與擇吉系統(tǒng)。據(jù)表1統(tǒng)計,商王占卜諸婦分娩生男之日中庚日4次、甲日3次、丁日2次、辛日1次、戊日1次。商人在占卜婦女產子時不僅祈求女力,更注意產子的吉祟與否。如辭(6)的占辭:王據(jù)兆判斷婦媟在甲日分娩。庚日分娩會出現(xiàn)祟禍。丁日分娩大吉。沈培以為“‘見庚’意味著如果婦媟在庚這一天分娩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會有不好的結果,可能是說她生的孩子將是一個女孩——這在當時是被當作不嘉的事情看待的”[9]72。沈說不確。如辭(11)中商王視兆而占“婦好丁日分娩生男孩,庚日分娩是引吉,壬戌分娩不吉”,辭(14)占辭中“婦妌在戊日生男孩,但不吉”。諸婦即使生下男孩,可能會夭折或者給家族帶來不幸而被認為不吉??v觀卜辭,商人多貞以庚、甲、丁日為分娩之日并非“關注生產之順逆”[10]125,其占卜生子擇吉的根本目的是希望吉日出生的新生兒能夠帶來福佑,使家族昌盛。
表1 武丁時期求擇日情況表
第二,殷人不僅占卜孕婦生男孩的吉日,還具體到生產吉辰。
(15)壬寅卜,殻貞:婦好娩,不其女力?王占曰:“丮(夙)不。其女力不吉于(早),若茲廼。”(《合集》14001正,賓組)
謝明文在《說夙及其相關之字》一文中指出丮用作夙,并認同陳劍將讀為早晨之“早”①謝明文《說夙及其相關之字》一文為待刊稿,轉引自黃天樹《甲骨拼合四集》(序),學苑出版社2016年版,第4頁。。辭義即:在壬寅這一天,殻貞問婦好分娩是否生男孩。商王視兆而占說夙時分娩不會是男孩。早上生男孩但是不吉,否則就會夭折。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人們將一天的時刻更加細化,并記載不同時刻的宜男宜女情況,如天水放馬灘的秦簡中記載:
平旦生女,日出生男,夙食女,莫食男,日中女,日西中男,昏則女,日下則男,日未人女,日人男,昏女,夜莫男,夜未中女,夜中男,夜過中女,雞鳴男。[11]262-263
數(shù)術的發(fā)展及日書不斷增多使得社會生活許多方面都有一套嚴密的吉兇日期及時辰規(guī)范。戰(zhàn)國時期的生育吉兇系統(tǒng)已經(jīng)程式化且與殷商不同,但是生育吉兇觀念在殷商時期就已經(jīng)產生,正如饒宗頤所說:“殷代雖無日書之名,而有日書之實。”[12]127
第三,生育娩女力之日與田獵日正相錯開。李學勤和松丸道雄(Matsumaru Michio)對卜辭進行排比分析后認為,“大體說來,在文丁以前,商王獵日以乙戊辛壬為常,丁日為變;帝乙、帝辛時略予放寬,以乙丁戊辛壬為常,庚日為變”[13]4,“其他在甲、丙、丁、己、庚、癸六日幾乎沒有卜”[14]42。商王田獵日正與生育吉日庚、丁、甲錯開。筆者以為吉日系統(tǒng)應當包含當時商王重要的社會生活,生育、田獵、戰(zhàn)爭的擇日都屬于一個共同的擇吉范疇。因此猜想商王田獵不選在庚、丁、甲,這幾日雖是婦女生育的吉日,但當時婦女生育還是一種禁忌和不潔之事,因此恐怕會給家族或家人帶來厄運,更不利于商王外出田獵或者出行。舊時我國少數(shù)民族布依族孕婦的丈夫忌狩獵、捕魚。據(jù)信,野獸、魚類的靈魂因敵不過男性的陽魂,被捕殺,便會尋了孕婦所懷的出于陰陽界中的胎兒腹嬰進行報復,使之夭亡。[15]132這或者可以成為解釋甲骨文中田獵日與生育擇日不相重合的原因。
第四,通過卜辭中商王大量“娩,女力”的記載,可以看出商末已產生重男的觀念,但是其程度并無后世那樣嚴重。商人在祈禱生男孩的基礎上,也十分重視婦女分娩的吉日以及避免禍祟之日。在占卜娩即生男孩的驗辭中存在“女力,不吉”的結果,而對于“不女力,隹女”只是說明生下的不是男孩,并非都是不吉或有祟。在父權家長制及生產力發(fā)展的商代,尤其是武丁時期與方國戰(zhàn)爭不斷,商人更迫切諸婦產下更多強健的子孫?!逗霞?77中“……賜多子女”蓋是祈求神靈賜給眾多的子女。[16]298吉日出生的新生兒存活率更高,并且能給家族帶來福佑。況且商末留有母系氏族社會的遺風,婦好、婦妌等商王妃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及權利。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商人雖然祈求生男孩,但可能還未對新生兒性別形成嚴重偏見。
婦女臨產前,商王祈求男性祖先保佑諸婦生育男孩,并且反復占卜來確定娩女力之吉日,希望能夠保證母子平安。婦女分娩是生育過程中最關鍵和危險的一環(huán),所以婦女臨產時的寢具與居所的安排至關重要。通過對生育卜辭的梳理,可知商末可能已經(jīng)形成諸婦近產時遷離舊居外舍產子的風俗,如果婦女難產,便轉移至上生產。下面分別予以考察:
(一)產子于外舍
《禮記·內則》篇云:“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室?!笨梢娭艽鷭D女孕產時是不能在日常居住的寢宮中,而是到側室產子?!爸芤蛴谝蠖Y”,有材料表明殷商時期婦女臨產時也有可能別有居所。
翻諸卜辭,發(fā)現(xiàn)幾則與婦女孕產地點相關的辭例:
黃組卜辭中有關婦女生育的辭例如:
(20)辛酉王卜,貞:□毓,女力。王占曰:大吉。[在]九月,遘祖辛。(《合集》38243,黃組)
(21)□辰王卜,在兮[貞]:[婦]娀毓,女力。[王]占曰:吉。在三月。(《合集》38244,黃組)
辭(21)明言王在兮地進行占卜,貞問婦娀是否生男孩。與上述辭(16)相似也應有兩種可能:一是當時商王在婦娀臨產的兮地,因其正在分娩,于是占卜會不會生男孩;二是商王在兮地,距離婦娀臨產之地不遠,得知其即將分娩而進行占卜。較前幾期卜辭,第五期卜辭以毓代娩。毓字在帝乙時期出現(xiàn)“”形,像女人產子時有人持襁褓以待之之意,說明當時婦女生產時已有專人負責。商末早期卜辭“娩,女力”均在前辭與占辭中,是商王對諸婦預先性地占卜生育吉日與吉時,貞人在諸婦生育之后判別嬰兒性別再添刻驗辭。而(20)(21)兩條是商王是為正在進行的婦某生產的占卜,占辭為吉,沒有女力日與吉日的占卜。推及原因,蓋是自商末早期已經(jīng)逐漸形成吉日系統(tǒng),至后期不再進行繁復的吉日卜測。
周代婦女生育居所發(fā)生變化。《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公衍,公為之生也,其母偕出。公衍先生,公為之母曰:‘相與偕出,請相與偕告?!?,公為生,其母先以告,公為為兄。”杜預注曰:“出之產舍?!盵18]4610。楊伯峻注“偕出”曰:“古代貴族婦人將生子,出居于側室,側室又謂之產舍?!盵19]150《0禮記·內則》:“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室。夫使人日再問之,作而自問之。妻不敢見,使姆衣服而對……子生三月之末,漱浣夙齊,見于內寢,禮之如始入室?!逼拮釉谏a時要居住在側室,并且丈夫不能進入,三個月之后才能像以往一樣生活。可見周代婦女的產房是在宮室中的側室,不必外遷至宮外,而且有“姆”照顧起居。春秋戰(zhàn)國以來中原地區(qū)孕婦通常在家分娩,基本上摒棄了遷居廬舍待產的傳統(tǒng)禁忌。[20]
近現(xiàn)代中國有許多少數(shù)民族仍舊保留著外舍產子的類似風俗,“過去鄂倫春族認為婦女的月經(jīng)和生孩子是不潔凈的……孕婦在臨產的前幾天要搬到臨時搭蓋的產房”[21]94。其他民族如鄂溫克族、赫哲族也有此習俗,規(guī)定產婦必須到另搭的簡易窩棚里去分娩,直到滿月后才能搬回原住處。獨龍族禁忌產婦在室內分娩,說是怕產婦的不潔之氣,沖犯了室內的弓弩等狩獵用具,致使有獵無獲。產婦分娩時必須到室外,生下嬰兒洗凈后方可抱回室內。此俗至今仍然流行。[15]148
商代婦女孕后期臨產時要遷到外舍產子,一方面或是令夫婦分居,避免性行為,保證孕嬰存活,但主要原因在于當時對分娩婦女的禁忌躲避,認為產子是十分兇險且不潔的事情,而且會帶來厄運。到外舍產子后,短則數(shù)十天,多則滿月時才能返回家中。殷商時期重視生育,由于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的限制及婦女早生和多生,導致嬰孩的死亡率很高,但是還沒有出現(xiàn)商王諸婦之間相互妒害之事,甚至作為商王妃子的婦好還需要照顧其他孕產諸婦。西周時期宗法制的完善與加強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儲位爭奪,但卻出現(xiàn)諸妃爭寵的宮斗,并不似殷商時期商王妃有照顧和慰問王及貴族諸婦產后養(yǎng)護的職責和權利。
其所在同版卜辭還涉及祭祀妣庚、妣己以及卜辭主人“子”告于婦好的內容。筆者疑此版卜辭事關“子”婦生育,而且婦好可能也負責貴族諸婦的生育事項。王卜辭中疾腹之字并無作此形者,如、字隸定作疛,意為病人臥于床以手按摩其腹部狀,[23]3105一般的疾字及腹痛并未見于床上鋪墊席草狀。東漢許慎對《淮南子本經(jīng)》“剔孕婦”的注釋中有“孕婦,妊身就草之婦也”的記載,當時婦女生產時不允許用炕席等日常被褥,怕產婦不潔,玷污丈夫會給家庭帶來晦氣,引來禍患,而必須另鋪以干草。因此婦女生產古時有“坐草”“落草”等叫法。[25]447根據(jù)字形可反映商末孕婦難產時在床,而且需要在其身下及下腹鋪有席草,也是為避免因婦女生產不潔帶來的厄運。
夏商時期雖已經(jīng)有床類的寢具,但目前還找不到資料解答商代是否普遍以床為寢具。[26]310從《詩經(jīng)·小雅·斯干》篇:“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笨芍髦苤腥~還存在人睡臥于地面的習慣,同時也反映了當時對生男生女的差異對待。許進雄認為在商代或之前,床是為臨死的人預備的停尸之所。[27]493商末衛(wèi)生醫(yī)療水平較低,一旦有疾尤其是生育難產時有生命危險,便移至床上等待死亡。
綜上所述,商人已經(jīng)產生了以“多生、生男”為主的生育觀。從對生育女神的祭祀到祈求生男孩時男性先王的介入,既體現(xiàn)了商代重視男孩,又反映了男子獲得子女權的一種手段。[26]商末逐漸形成了生育求擇吉系統(tǒng),且娩吉日與商王的田獵日正相錯開。由于婦女生育被視作禁忌之事,因此商末可能已經(jīng)形成外舍產子及難產時于床上生產的生育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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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tudy of Women's Child-birth of the Shang Dynasty Though Oracle Inscriptions
ZHANG Xin
(School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350,China)
People of Shang Dynasty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reproduction.During women's pregnancy,the king of the Shang Dynasty,besides praying to the decreased mother,offered sacrifices tothe male ancestors,praying that the women would give birth to the boy and blessing both mother and son.The king also predicted the date of delivery by divination,and the system ofchoice ofdeliveringdate was established in the late Shang Dynasty.Moreover,deliveryis the most important link of the reproductive process,but due to the woman's fertility being regarded as a matter of impurity in the Shang Dynasty,custom appeared that those pregnant women about to give birthwere removed from their original placesor difficult labor was allowed in the bed in order to avoid bringing bad luck to the family.
fertility concept;male ancestor;praying for the boy and date selection;delivery outside original place
K207
A
1673-1972(2017)05-0046-06
2017-08-20
張鑫(1992-),女,河南濮陽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社會史研究。
(責任編輯 程鐵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