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旗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2017年1月12日，李佩先生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幾個月前，就與騰和兄、錢江先生定下了一個“小目標”：今年一定要帶上一束鮮花，去看看九十九歲的李佩先生，哪怕是在她家的窗外默默地站一下也行。

幾經(jīng)聯(lián)絡，本來答應盡量促成的先生身邊親友，給了回復：醫(yī)院中的李佩先生病情不是很穩(wěn)定，且先生對每一位訪客都很重視，總是希望能坐起給人以最美好的形象。

“以后有機會再說吧”——也許是善意的安慰，我們仍然相信以后還有機會，有機會能夠當面獻上鮮花，以及我們心中永遠的9999朵玫瑰。

緣起清華九十周年校慶

李佩先生被世人稱為“中國應用語言學之母”“中科院最美的玫瑰”“中關村的明燈”“年輕的老年人”，先生是清華、北大、南開共同的西南聯(lián)大學長、是清華校友14位“兩彈一星”元勛中唯一的烈士郭永懷學長的遺孀，先生也是騰和、錢江我們三個人共同的“老友”與“恩人”。

騰和兄是著名導演，錢江先生（著名作家，時任《人民日報》記者部主任）是騰和的內蒙古老鄉(xiāng)、大學同學，為了紀念清華大學90周年校慶，從1999年10月至2002年10月，在史宗愷、白永毅等老師們的鼓勵支持下，我在清華同方，發(fā)起組織實施了《名家繪清華》藝術創(chuàng)作展示活動并拍攝了10集專題片《清華故事》和100集專題片《科學家的故事》。于是我們三個人構成了活動的“三駕馬車”：我是總策劃、制片人，騰和兄是導演兼制片，錢江老師是總撰稿兼名人聯(lián)絡。很自豪，我們參與的90周年校慶的系列文化活動，為母校留下了大量藝術珍品，豐富文化活動的同時，更為母校留下了“第一號風物”（系列風物專題片第一集予以記載）——由畢建勛創(chuàng)作的巨幅國畫《以身許國圖》，原作長14米、高2米，畫面以長城為背景，再現(xiàn)了23位“兩彈一星”元勛中14位清華校友的音容笑貌；并首次喊出了校友王淦昌等學長們“愛國奉獻追求卓越”的最強音：“我愿以身許國”；2001年，九十周年校慶之際，當時在世的大多數(shù)“兩彈一星"元勛及其家人們齊聚清華園……而所有這一切，如果沒有李佩先生的支持與幫助，很難實現(xiàn)。

“中關村的明燈”照亮我們

走近“兩彈一星”元勛的路

1999年10月，我們正式啟動了“旨在以藝術家巧奪天工的畫筆，探索清華園人才輩出的奧秘”的《名家繪清華》主題文化藝術創(chuàng)作展示活動，以及10集專題片《清華故事》的策劃拍攝準備工作。毫無疑問，90華誕的母校為國家培養(yǎng)了大量的“治國的棟梁、學術的大師、興業(yè)的領袖”，尤其是“學術的大師”數(shù)不勝數(shù)，如何用有限的筆觸和影像去表現(xiàn)校友中那些“學術大師”、那些愛國奉獻的科學家群體？一時竟成了困擾我們的一大難題。

討論中，大家關注到了當時媒體中的熱點新聞：1999年9月18日，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了表彰為研制“兩彈一星”作出突出貢獻的科技專家大會，驀然回首：在被國家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的23位科技專家中，竟有十四位與清華大學有淵源——他們或畢業(yè)于清華，或曾任教于清華，他們是清華人驕傲與自豪的郭永懷、趙九章、陳芳允、王淦昌、錢三強、王大珩、彭桓武、楊嘉墀、王希季、周光召、錢學森、鄧稼先、朱光亞、屠守鍔（按《以身許國圖》從左至右排序）。

創(chuàng)作的表現(xiàn)對象馬上確定了：校友就寫14位兩彈一星元勛！于是，大家興奮地投入到了材料搜集整理和人物采訪階段……然而，更大的問題很快又出現(xiàn)了，因為“兩彈一星”事業(yè)剛剛解密，鮮有公開資料，尤其是音像資料，而且淡泊明志的兩彈一星元勛們不愿接受采訪——因為他們長期養(yǎng)成的保密習慣以及對部分媒體的不信任，“最倔的老頭”彭桓武先生就曾跟我們說：“有的記者問題太可笑，問我們?yōu)槭裁椿貒繛槭裁磹蹏?？回國不需要理由！愛國不需要理由！不回國、不愛國的才需要說說清楚！”

于是，一次次的滿懷希望地去采訪、一次次吃了“閉門羹”后無功而返，多虧了“神通廣大”的錢江老師，他是時任《人民日報》記者部的主任，鍥而不舍地運用著記者與“清華人”的雙重身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聯(lián)絡各方人士，功夫不負有心人，事情不斷推進，直到有一天，我們見到了李佩先生，從此，走近“兩彈一星”元勛的路豁然開朗。

李佩先生是清華校友14位“兩彈一星”元勛中唯一的烈士郭永懷學長的遺孀。那天，在中關村那“六十年不變的家里”，時年82歲的先生靜靜地聽了錢江老師們的采訪要求與幫忙聯(lián)系相關人員的請求，很鄭重地點了點頭，于是，“中科院最美的玫瑰” “中國應用語言學之母” “年輕的老年人”李佩先生就成了我們深度走近兩彈一星元勛路上的當之無愧的“中關村的明燈”。

忘不了第一次見先生，先生得知我是煙臺人，和藹親切地說“咱是老鄉(xiāng)，郭永懷的老家就是威海?！痹谙壬膸椭拢稍L、創(chuàng)作順利進行，以至于后來請元勛們及其家人來清華，在《以身許國圖》縮微復制件上簽名，都是李佩先生幫忙聯(lián)系甚至親自陪伴，先生成了我們活動秘書處里最年長的志愿者。

重溫“以身殉國”的壯舉

再現(xiàn)“我愿以身許國”的

至愛心聲

采訪創(chuàng)作在感動中順利進行，忘不了《以身許國圖》作者畢建勛、《我愿以身許國》專題片的導演與制片騰和與馬智聰老師們一次次感動的淚水，忘不了后來楊振寧先生在畫作前久久不愿離去，并為專題片題字，忘不了季羨林先生為畫作及專題片問世時的歡呼，更忘不了來自全國各地校友會的學長們看完宣傳片和畫作后流下的淚水與不息的掌聲，以及在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專門組織的專題研討會上，藝術家們看到主旋律作品后的興奮與稱贊……

李佩先生是兩彈一星元勛郭永懷學長的遺孀，郭永懷也是該群體中獲得“烈士”稱號的科學家， 從李佩先生平靜的講述中，重溫了郭永懷烈士“以身殉國”的壯舉，當年周總理哭了，直到今天在為學員講到這一幕時，我還是會忍不住熱淚盈眶。endprint

1968年10月3日，郭永懷又一次來到試驗基地，為中國第一顆導彈熱核武器的發(fā)射以及從事試驗前的準備工作。1968年12月4日，在青海基地整整待了兩個多月的郭永懷，在試驗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要線索，便急著趕回北京，就抓緊聯(lián)系飛機。在蘭州換乘飛機的間隙里，他還認真地聽取了課題組人員的匯報。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郭永懷拖著疲憊的身體登上了趕赴北京的飛機。5日凌晨，飛機在首都機場徐徐降落。在離地面400米的時候，飛機突然失去了平衡，墜毀在1公里以外的玉米地里。

當人們辨認出郭永懷的遺體時，他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夾克服已燒焦了大半，和警衛(wèi)員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當人們費力地將他倆分開時，才發(fā)現(xiàn)郭永懷的那只裝有絕密資料的公文包無恙地夾在他們胸前。

據(jù)國務院工作人員后來回憶，郭永懷飛機失事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國務院，周總理失聲痛哭，良久不語，隨即下令徹查這一事故，并指示《人民日報》發(fā)布這一不幸的消息。此時郭永懷剛滿59歲，22天后中國第一顆熱核導彈試驗獲得成功，此前郭永懷這位以空氣動力學研究馳名世界的科學家，為準備這次試驗在青海整整待了45天。

“我愿以身許國”，這句已經(jīng)響徹華夏大地、感動無數(shù)國人的英雄名言，是郭永懷等所有“兩彈一星”科技專家們的至愛心聲。

在李佩先生等人的引薦下，2000年我們采訪了90歲老人劉杰（當年的二機部部長，現(xiàn)年106歲），他說，當年是他代表組織跟王淦昌等校友談的話，在明知需要隱姓埋名、有可能犧牲的情況下，王淦昌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愿以身許國！”，從此，隆隆的火車先后載著1500余位清華師生奔赴了戈壁，奔赴了兩彈一星事業(yè)的前線，14位受表彰者只是他們中的杰出代表。

“我愿以身許國！”九旬老人的回憶、伴隨著鏗鏘有力的聲音和神圣的表情，首次再現(xiàn)了當年感人的一幕，永遠定格在了紀錄片里，很快傳遍了大江南北，也為這段歷史挖掘搶救了許多珍貴素材，直到后來，中央電視臺等也使用了我們的資料。

《以身許國圖》應運而生，啟功先生親筆題寫畫名，10集專題片《我愿以身許國》震撼出品，首映式就在清華大禮堂，在李佩先生的幫助下，在世的兩彈一星元勛及其家屬大多蒞臨清華，著名歌唱家楊洪基演唱主題歌，清華師生感動著，就連季羨林先生也專門在《光明日報》上發(fā)文，為科學家們以身許國的偉大情懷鼓與呼！

感恩李佩先生，您不愧為“中科院最美的玫瑰”，您是“中關村的明燈”，您也永遠是國人敬仰的大先生！在我們心中，永遠為您送上最神圣的9999朵玫瑰。

謹以此文，深切懷念李佩先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