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桂

《關(guān)雎》出自《詩經(jīng)》中的“國風”，是各地的民間歌謠，內(nèi)容多以青年男女的婚戀為主。傳統(tǒng)的觀點認為，《關(guān)雎》表現(xiàn)了一位青年男子對淑女的愛慕與追求的過程，既有一見鐘情的傾心，又有求之不得的思念和想象中得到意中人的喜悅。這種看法當然也沒有錯。但我們看這首詩的詩眼在哪里？我以為抓住“君子”一詞是全詩的關(guān)鍵。抓住這個詞，我們就可以看到這首詩的內(nèi)容不僅僅表現(xiàn)男子對女子的追求過程，更表現(xiàn)古時候人民從愛情角度對男子的一種價值評判標準。

君子在古代是具有一定德行的人。具有什么樣德行的男子可以配稱君子呢？在《論語》中涉及“君子”的論述就多達幾十條，比如，“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孔子認為寬容別人，能夠忍受誤解和委屈者，可以稱為“君子”。又如“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安貧樂道、清高自守者，可以稱為“君子”。還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睘槿颂故?、胸懷磊落者，可以稱為“君子”。莊子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彼J為淡泊名利，不以利交者，可以稱為“君子”。孟子說“故君子有不戰(zhàn)，戰(zhàn)必勝矣?！彼J為能實行仁政，團結(jié)他人者，可以稱為“君子”。周敦頤說“蓮，花之君子者也?！彼J為潔身自好、不慕名利者，可以稱為“君子”。這些看法都是從為人處世、人格修養(yǎng)方面提出對“君子”的要求。如果從最能體現(xiàn)人之本性的愛情角度去看，“君子”是什么樣的人呢？《關(guān)雎》作出了回答。作為情詩，《關(guān)雎》中的青年男子何以配稱“君子”呢？先來看看全詩的具體內(nèi)容。

全詩五章，可以分為三層。

第一層是第一章，寫青年男子在河邊對淑女一見鐘情。暖暖的春日，惠風和暢，青年男子路過河邊，遠遠看到河中小洲上一對對雎鳩鳥相依相偎、追逐嬉戲，它們關(guān)關(guān)相鳴，和諧恩愛。這時，一位姑娘正好在河中采摘荇菜。姑娘看起來文靜美好、勤勞賢淑，男子不禁對姑娘心生愛慕之情，他暗想道：“這不正是可以做我妻子的好姑娘嗎？我一定要追求她??！”青春男女，男子鐘情，女子懷春，是人之常情。青年男子對女子心生愛慕之情，是一個正常男子對美好愛情的渴望，幸福生活的追求，這是一種健康向上的情感，充滿著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真愛的向往。這正是“君子”對待生活和情感的正確態(tài)度。這一層寫得有聲有色，情景相生，畫面溫暖美好，洋溢著無限生機和活力，男子初遇意中人的喜悅、傾慕之情流淌在字里行間。

第二層是中間的兩章，寫青年男子追求女子不得的思念、苦悶、焦灼之情。姑娘采摘荇菜的美好姿態(tài)、窈窕身影在男子腦海中揮之不去，為了見到女子，他常去河邊，但每次女子都只專注于自己的勞動，對青年男子不聞不問，無動于衷。青年男子食不甘味，坐臥不寧，夜不成寐，日夜思念著姑娘。漫漫長夜，如同他對淑女的思念悠長無盡頭。雖然男子對姑娘想念、追求的心情無比強烈、急切、痛苦，但他忍耐、克制著自己的相思之情，對女子沒有任何非分的舉動，既沒有言語挑逗，也沒有死纏爛打，而是謹言慎行，暗自相思，尊重女子。這正是“君子”所為，克己復禮。這一層通過描寫男子“寤寐思服”“悠哉悠哉”的心理和“輾轉(zhuǎn)反則”的動作，傳神地表現(xiàn)了青年男子一往情深的思念之情以及情到深處人孤獨的痛苦，以及他對愛情的執(zhí)著和純情。

第三層是最后兩章，寫男子在想象中和女子結(jié)成良緣的喜悅?！叭沼兴肌?，自然“夜有所夢”，情到深處生幻覺，飽受相思之苦的青年男子在夢中與心上人彈琴鼓瑟，琴瑟和鳴，相親相愛，并且敲鐘擊鼓，吹吹打打，將女子迎娶進了家門，實現(xiàn)了他“寤寐求之”的迫切愿望。男子頗有藝術(shù)才華和浪漫的情趣，他想象中和女子相處之時不全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琴瑟相伴，樂聲悠揚，生活在高雅的藝術(shù)情趣中。這正是“君子”的修養(yǎng)，以樂養(yǎng)心。這一層歡歌笑語，鼓樂齊鳴，畫面熱鬧歡快。雖是虛寫，但幻由情生，通過虛寫強化了青年男子對女子的純潔、深厚、堅貞的愛情。

由此可見，詩中青年男子被稱之為“君子”，他的德行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上。首先，他戀愛的目的非常明確，是為了天長地久的婚配。他想得到一個“好配偶”，相伴終生，過上“琴瑟和鳴”的美滿婚姻生活，而非玩弄女性，游戲?qū)Ψ降那楦?。其次，他的擇偶標準也以美好的品德為主，他看中的是女子的心靈美。他所追求的女子并非擁有花容月貌和財富地位，而是一個文靜美好、端莊自重、賢淑勤勞的好姑娘。這位女子不為青年男子的一見鐘情而動心，雖然青年男子常常在河邊徘徊、等待、尋找機會與她相識相知，她依然專注于自己的勞動，用行動拒絕了青年男子的追求，而又不過分傷害對方的一片癡心。第三，從行動上看，青年男子自尊且尊人。從追求女子到求而不得，青年男子始終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尊重自己也尊重女子，哪怕飽受相思的煎熬也沒有任何非分的言行。他的追求被女子拒絕之后，他沒有自怨自艾，也沒有懷恨在心，更沒有尋機報復，難能可貴的是他連移情別戀的想法都沒有。而是用幻想中的滿足來自我安慰，排解心中的失落和痛苦?？梢钥闯銮嗄昴凶訉矍榈募冋妗Ｒ?，這正是千百年來人們心目中渴望得到的真摯愛情，是人們始終不渝的追尋。此外，青年男子會彈琴奏瑟，可以看出他有一定的藝術(shù)才華，具有浪漫的生活情趣。對待愛情認真，看重愛人的品行，自制自尊，又尊重女子，這樣的男子身上閃耀著人性美的光輝，就配稱“君子”。《關(guān)雎》或許是第一次用詩歌的形式從對待愛情的角度詮釋、補充了“君子”新的內(nèi)涵。的確，《關(guān)雎》更應(yīng)當是對“君子”的一曲贊歌，對純潔愛情的一曲贊歌。

令人疑惑、浮想聯(lián)翩的是，這樣的一位“君子”為什么沒有得到女子的青睞呢？或許，“蘿卜青菜，各有所愛”，這位君子再好，也不是女子的意中人，所以淑女不為所動?；蛟S，女子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所以再好的“君子”也不再是她的選擇?；蛟S，女子就是想用拒絕的方式來考驗“君子”對他的感情是否真誠堅守。如果真是這樣，更可以從側(cè)面凸顯出女子對待愛情認真慎重的態(tài)度，證明她的確是值得男子深愛的“淑女”。當然，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詩歌的重點根本不在于表現(xiàn)女子，而是要表現(xiàn)男子的“君子”之德，借以表達古代勞動人民對于愛情觀的一種價值追求。

幾千年前，人們就為愛情定下了標準：愛情之美，美在德行。如今的我們，可曾聽懂千百年的吟唱？

編輯 趙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