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芳

“鐵路大廠”這個名字，被濟南人稱呼了一百年。

濟南鐵路大廠現(xiàn)為中車山東機車車輛有限公司。這個位于濟南西城的大廠始建于1910年。它是濟南近代工業(yè)文明的遺存地標，不僅保存著完好的近代德國建筑群，還封存著整座城市的紅色記憶：這里是山東省第一個產業(yè)工會、第一個企業(yè)黨支部的誕生地。

“火種”

晚清歷史浪潮中，中國如同失了桅桿的古船，在四周堅船利炮的虎視眈眈下茫然無措。1908年，光緒、慈禧相繼離世，溥儀即位，年號宣統(tǒng)。與當朝大事相比，津浦鐵路全路開工儀式顯得不那么重要。即便如此，為滿足建成后的津浦鐵路機、客、貨車修理的需要，濟南修理工廠的建設工作還是很快展開了。

1909年，德國工程司進駐濟南城西三公里的大槐樹莊，開始了建廠勘探、設計和籌建工作。直到1913年4月1日，“交通部直轄津浦鐵路局濟南機器廠”建成并正式投產。當時廠區(qū)占地總面積57萬多平方米，廠房總面積3萬多平方米，設備82臺（具），工人411名。無論是規(guī)模還是設備配置，都比同時期的浦鎮(zhèn)廠、天津廠勝出一籌。集中在這里的產業(yè)工人們有一定的文化技術素質，與最先進的生產方式相聯(lián)系。他們使用國外進口的先進機器設備，按照工序和工藝連續(xù)生產，各工種緊密配合，是新生產力的代表。

據(jù)《山東革命歷史檔案資料選編》第二輯載：“濟南的產業(yè)概況，以濟南津浦大廠為最大，新城兵工廠次之。工人們的生活最苦，每天工作時間在14至16小時以上?！薄稘贤ㄊ贰方磔d：“津浦大廠工人月薪幾元至幾十元，而德人的月薪是二百五十至五百元。1914年，津浦大廠花車場為反對監(jiān)工和把頭無故打人，工人們紛紛找把頭們‘算賬，引發(fā)了全廠的罷工?！?/p>

這些為保護權益而生的斗爭零星而缺乏組織，不僅沒得到工廠響應，帶頭工人反而被開除或者干脆失聯(lián)。

其實，鐵路大廠的工人中不乏遠道而來見多識廣者。一位天津來的張姓鉗工就曾將年輕工人招攬家中，教些功夫、講述見聞。久之，張家大院成為工人們的“公所”，并訂立了“不信教，不拜佛，不吸煙，不喝酒，不嫖娼，不賭錢”的規(guī)矩。由于張家大院是紅磚砌成的群眾宿舍，“紅房子公所”便成為鐵路大廠早期工會組織的雛形。

當時，濟南共產主義小組已經成立，勵新學會成員王盡美、中國早期工運領袖王荷波先后到“公所”介紹蘇聯(lián)革命的情況，宣傳馬克思主義，啟發(fā)工人的覺悟。李廣義、薛文英等一大批工運骨干開始發(fā)揮積極作用。

“燎原”

1921年6月，在王盡美和王荷波的領導下，津浦鐵路大槐樹機廠工人俱樂部正式成立，這是山東省第一個具有工會性質的組織。俱樂部在中大槐樹北街一家醬園的后院租房作為活動場所，還在其他地方設了四處工人夜校。王盡美、王荷波等人經常到這里，給工人們上課，傳播革命思想。王盡美創(chuàng)辦的《濟南勞動周刊》也送給工人閱覽。

翌年6月18日，山東省第一個企業(yè)工會組織——濟南大槐樹機廠工會正式宣告成立。7月9日，由《濟南勞動周刊》改名《山東勞動周刊》復出的創(chuàng)刊號上，刊載了大槐樹機廠工會成立的消息，全文刊登了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山東分部熱情洋溢的祝詞，還全文刊發(fā)了“大槐樹機車廠一個工人告廠友書”的文章。

7月26日，成立僅一個月的工會組織全廠1000余名工人為改善生活條件而舉行了罷工，堅持了7天，并3次派代表去天津路局請愿，迫使當局答應了大部分條件，首次罷工取得了勝利。這是在黨的領導下齊魯大地掀起的第一次產業(yè)工人的大罷工。

“由于年代久遠，以及當時條件所限，我們無法從現(xiàn)存資料考證出企業(yè)黨支部成立的具體時間?！爆F(xiàn)名“中車山東機車車輛有限公司”的鐵路大廠被逐漸擴大的城市包圍，但這里卻到處顯露、遺存著濟南近代工業(yè)的文明榮光。

第一任廠長道格米里的辦公大樓被改造成廠史館，參觀期間，宣傳部長郭長征告訴記者，在北洋軍閥的破壞下，鐵路大廠工會被解散，工人運動陷入低潮。1924年10月，黨組織派劉子久到鐵路大廠開展工人運動，恢復被軍閥封禁的工會，團地委也派李春榮到工廠，廠里出現(xiàn)了黨、團、工會共同開展工作的局面。

鐵路大廠史料記載了劉子久在工廠秘密發(fā)展黨員的情景：劉子久將宋子元領到一間很小的房子里，從木頭箱子里拿出一塊紅布，用別針別上用硬紙板剪成的錘子和鐮刀，讓宋子元舉起拳頭對著紅布宣誓，并對他說“從今天起，你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黨員了”。到1924年12月，劉子久和李廣義先后在廠里發(fā)展了14名黨員。

1925年春，經中共山東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批準，在中大槐樹北街程炳忠家，中共津浦鐵路濟南大槐樹機廠黨支部正式成立。劉子久擔任臨時支部書記，后由李廣義接任，共有16名黨員，這是山東省成立的第一個企業(yè)黨支部。

自《槐蔭區(qū)志》中刊載的一張“1922——1925”年津浦鐵路大槐樹機廠中共支部、工會舊址的照片可以看出，鐵路大廠黨支部位于中大槐樹轄區(qū)的深巷中，是一座紅磚墻、黑漆大門的小院。

“抉擇”

鐵路大廠工會組織和黨組織的建立，在中國企業(yè)當中也是比較早的，為推動濟南市乃至山東省工人運動和黨的活動的開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中國工運史、黨史上都留下了光輝的一頁。那么，山東最早的企業(yè)工會組織和黨組織為什么會誕生在“鐵路大廠”呢？

“可以說，是歷史和時代選擇了鐵路大廠?！睋?jù)郭長征總結，鐵路大廠創(chuàng)建投產的過程里，辛亥革命推翻清廷，政治格局變更，五四愛國運動爆發(fā)后，工人階級推上了政治舞臺，鐵路大廠的工人也納入洪流之中。在地域上，“鐵路大廠”不但處在津浦線的中心地段，也處在當時中國南北革命的樞紐中心，新文化、新思潮經這里南北傳輸，日益強烈地撼動著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

另一方面，濟南黨的組織是中國最早的六個黨組織之一，直接參與指導了“鐵路大廠”工會組織和黨組織的建立。早期的共產黨員王盡美、王荷波、鄧恩銘、羅章龍等都與鐵路大廠有諸多聯(lián)系；黨支部第一任書記（解放后任國家勞動部部長）劉子久曾經回憶：“1924年8月我來到濟南。在1924年的冬天，我同時又到津浦鐵路濟南大廠搞工運。我找的第一個人是李廣義?！笨梢哉f，鐵路大廠黨支部的組織規(guī)格相當之高。黨支部成立后，鐵路大廠的共產黨員有16人，占當時全國黨員人數(shù)的3%。

此后百年來，紅色基因成為濟南鐵路大廠發(fā)展的內生動力。據(jù)濟南市黨史和檔案資料記載，鐵路大廠曾配合解放軍解放濟南，也曾經搶修機車、支援大軍南渡。1949年，工人在已報廢的機車中修復一臺“新中國號”火車頭，為新中國成立獻禮。

1990年代以前，鐵路大廠以修理蒸汽機車為主，創(chuàng)造并至今保持年修理蒸汽機車545臺、累計修理機車14402臺的全國蒸汽機車修理最高紀錄。近年來，鐵路大廠實施轉型升級、打造百億級企業(yè)戰(zhàn)略，現(xiàn)已形成鐵路貨車、風電裝備、大型鋼構、環(huán)保工程、智能機械、機電裝備等多產業(yè)協(xié)同發(fā)展的良好格局：一座百年大廠的榮光并未消褪，反而愈加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