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鑫
摘要:日本能樂與中國戲曲同為東方戲劇的主要形式,但與中國戲曲的藝術美不同,日本能樂受到日本本民族思想和美學精神的影響,展現出了能樂獨特的“靜”之美,本文從對能樂的音樂、動作、文本三個主要組成部分的分析中,闡述能樂“靜”之美的具體表現形式。
關鍵詞:日本;能樂;靜;幽玄;中國戲曲
能樂是日本本土藝能與外來藝能的集大成者,與中國戲曲同屬于亞洲戲劇,自然有著東方的藝術意蘊和美學特點,且能樂也得到了中國戲曲源頭的浸潤(如影響古猿樂中的儺戲、祭神儀式;影響后期猿樂的參軍戲),經過猿樂這一中介,在宋代大曲和元代雜劇的影響下而成熟。
觀日本能樂,其風格和中國戲曲截然不同,有一種“靜”之美,而且這種美感有時又是無以言表的,只能用“心眼”才能看得出來,日本能樂藝術的這種“靜”之美秉承了日本思想和藝術美的特點,具有日本美所獨有的“氣質”。這里所說的“靜”實際上既指動作本身的物理狀態(tài),也指的是節(jié)奏的緩慢。
這種美在日本是有著其深刻來源的。日本文化與中國儒家有著很多相似點,甚至有的日本學者認為天皇是孔子的后人。我們知道孔子是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子認為《韶》樂盡善盡美,在儒家的心目中,完美的音樂一定是具有“中和”的特點,蘊含日本文化精髓的能樂在“氣質”上也在一定程度同《韶》樂一樣。室町時代,禪宗帶給日本人美學上的意識以極大的影響,代表著日本藝術美的“空寂”與“閑寂”,都“屬于主觀感受性的東西”,在禪宗的影響之下,逐漸染上了精神主義的色彩。世阿彌對能樂的發(fā)展貢獻是眾人皆知的,他的能藝論則將“空寂”的幽玄美發(fā)展到自覺的階段,所以“世阿彌強調能劇的表演,要‘心七分動,意思是表演動作只表現‘心的七分,不要把‘心全部表露出來,這樣才能令人有聯想和回味的余地,看到肉眼所看不到的更深的內涵。也就是強調表演要含蓄才有深度。緣此,能劇的舞臺無布景、無道具,表演者帶上能面具,讓觀眾從無形的空間和表情背后去想象其無限大和喜怒哀樂的表情,從其緩慢乃至靜止的動作中去體味其充實感,再加上謠曲的單調伴奏,造成一種‘寂的氣氛,使能劇的表演達到幽玄的‘無的美學境界?!?①
一、音樂
能樂在開場不像中國戲曲一樣用鑼鼓,在喧鬧上自然減少了很多。在時長上,能樂的音樂時間跨度較長,這樣演員在演唱時就會消耗大量的精力和體力,如果音樂節(jié)奏過快,演員勢必要吃不消,加之能樂不追求情節(jié)變化發(fā)展,重點在抒情,其中一些曲子諸如翁曲都是神圣的曲子,風格上講求的是莊嚴肅穆。能樂中基本不用器樂,鼓在能樂中作為主要的樂器出現,其寬亮渾厚的特點,使得配合鼓聲出現的行動也都被控制在一個姿態(tài)持續(xù)的時間內,從而易于產生一種儀式感。在能樂《The stone bridge》唱片中,我們能聽到人物演唱的方式類似于詠嘆調,音樂進行的緩慢平穩(wěn),鼓的伴奏有力而震撼,營造出的是幽雅的典禮儀式感。
二、動作
日本能樂演員的動作用一個詞來概括,可以稱之為“拘謹”,有的演員甚至走五米路竟然需要20分鐘,首段“序”和中間三段“破”節(jié)奏緩慢,和中國戲曲相比較,很少有中國戲曲舞臺上的大開大闔,動作可謂細膩。為了營造“幽玄感”,演員的動作似乎是要刻意放緩,正襟危坐。很多時間演員靜止在舞臺上,創(chuàng)造出一種雕塑感,在感覺上類同于中國戲曲的亮相,但這種靜止狀態(tài)的時間要比中國戲曲延長很多。樂隊人員的動作也是如此,敲擊樂器時,動作悠長而緩慢。能樂演出的步伐中也有近似諸如中國戲曲中“云步”、“蹉步”的表現,作為已欣賞習慣中國戲曲的觀眾來說,這些步伐雖然速度上增加,仍帶給人“頓挫”之感。
三、腳本
日本能樂用了大量的謠曲作為腳本,其題材大多取自傳說和古典文學,與成熟的中國戲曲不同,能樂的劇本篇幅一般都比較短小而且集中,情節(jié)也很單一,限于篇幅,其戲劇沖突不可能太激烈,一段情節(jié)往往要演很長時間,特別需要呈現的部分則以風格化的近乎停滯的姿勢表現出來,這不僅僅是古典和歌的“延長線上的戲劇化”,②也是情感的一種延長,是人的內心情感與幽玄意境的延展。故事情節(jié)多是幽靈講述自己的遭遇,矛盾的解決通常是在人物的情感內心轉化過程中完成,很少出現像中國戲曲《竇娥冤》那種強烈的反抗精神。比如在能樂《熊野》中,故事矛盾的解決是由平宗盛心情的轉化完成的。在《海人》中,海女放棄抵抗,俯身而臥,雖然選擇的是死亡抵抗,但是卻是巧妙利用了龍宮的忌諱,使故事出現了轉折。前段所列舉的《海人》亦是如此。按照世阿彌的觀點,舞臺上的呈現是感情的外化,這是符合自然順序的,符合這種哀婉之情的動作,需要在緩緩中見出。
四、舞臺
能樂舞臺正后端的“松壁”是舞臺上的唯一裝飾,“松壁”是靜止不變的,而且這一“靜”是演什么戲都不變,這就和中國的戲曲有了很大的差別,中國戲曲的布景有時雖然簡單,但是從未有演什么戲都不變的背景。而且中國戲曲的場面轉化基本上是由演員的動作來完成的,這是中國戲曲虛擬化、程式化的表現,而能樂的舞臺雖然也有這種虛擬化(如能樂《船弁慶》),但不如中國戲曲這樣變化多端。
能樂舞臺隔離帶的白洲象征著大海,代表著觀眾與演員是隔海相望,用海作為距離單位,實際上演員與觀眾便不再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在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中加進了神,這一距離的擴展無形之中增加了一種神秘空靈的氣氛,這種空靈之感對應著日本藝術美中的“空寂”。相對于能樂,中國戲曲給觀眾的感覺就要“熱鬧”了許多,即使像昆劇給人軟而香的感覺,也沒有能樂給觀眾的距離感大,如果說心理距離的縮小能讓中國戲曲觀眾更加感受到演員的“動”之感的話,那能樂在心理上帶給人的就是“靜寂”。
五、面具
能樂的面具即靈魂,但本身是樸實簡約的,同是一種虛擬的表演,面具的表情是“靜”而不動的,悲與喜都同時呈現在面具上,表面看似微笑的面具,當你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其眼角的悲傷,同樣看起來悲傷的面具,嘴角邊卻掛著一絲笑意??梢哉f“動”“靜”之美同時存在于能樂面具之上,但“動”終究還是依存于“靜”的美中。能樂面具與中國臉譜二者均可以追溯至唐代的歌舞戲(大面或代面),在各自發(fā)展的過程中,能樂的面具走的是一條更為精細化的道路,將面具制作的更為精致,以“無”(表情)涵蓋所有(表情)。能樂表演者戴面具時都要凝視其60秒,過程可謂緩慢而神圣,難怪觀世清和曾說:“戴上600年前的能面,穿上500年前的能裝束,呼吸與汗水和祖先融為一體,誰都不敢懈怠?!倍袊﹦∧樧V則與人物面部契合,隨人物的表情而變化,凸顯表演人物的面部變化特征,人面千變萬化,臉譜亦隨之變化,在動態(tài)之中呈現美感。
六、道具
能扇是能樂舞臺上最為常見的道具。能扇來源于中國,早在唐代就流傳到日本,并在宮廷中流行。能扇比中國扇更為華麗濃艷,和能樂保持了一致的風格,對能樂幽玄風格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演出中,能扇既可以象征一個物品,也可以用來表示動作,尤其是扇子展開后,其動作幾乎都是舒緩的,這和扇子本身的特性是分不開的。在中國的戲曲舞臺上,手持折扇的便都是溫文爾雅或者起碼是外表斯文的人物,可見二者在扇子運用這一點上有著相通之處。
能樂與中國戲曲在幼年同源滋養(yǎng),但最終受本國不同文化的影響而形成不同氣質,能樂獨特的幽玄氣質,將人引向一種“靜”態(tài)的美學,甚至帶有某些神秘主義,對它的認識需要深刻的理解其產生的文化藝術背景,并需要調動豐富的想象力去完成這一認識過程,同時在與中國戲曲的比較中也可以見出其獨特的美學風格。
注釋:
①渭渠《日本藝術美的主要形態(tài)》,載《日本學刊》1992年第5期。
②彭吉象《中國戲曲與日本能樂美學特征比較論》,載《文藝研究》2000年第4期
參考文獻:
[1][日]南博,邱琡雯譯.日本人論[M].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2]葉渭渠.日本藝術美的主要形態(tài)[J].日本學刊,1992(5).
[3]彭吉象.中國戲曲與日本能樂美學特征比較論[J].文藝研究,2000(4).
(作者單位:吉林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