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虹
日本人撰寫的“本草”著作,平安時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被歸屬於“類書型”內(nèi)。日本中古“類書”分爲四類: 漢籍抄録型、百科全書型、本草書型及其他。
日本最古的本草書是《本草和名》,作者爲深根輔仁。深根世代爲醫(yī)家,侍奉朝廷。據(jù)説其祖先本姓蜂田,日本承和元年(834)仁明天皇賜姓“深根”。輔仁即爲醍醐天皇的侍醫(yī)、任太醫(yī)博士,延喜年間(901—923)曾奉敕編撰《掌中要方》、《類聚府宣抄》、《本草和名》等醫(yī)書。
《本草和名》分上下兩卷,總計收藥1025種。全書卷篇次第及各卷中藥物的排列順序均依照《新修本草》,每味藥物記以正名、各種異名及出處,多數(shù)標記日本名稱(和名),部分列出日本産地,個別簡述功用主治。
《本草和名》作爲日本最早的本草書,對其後辭書、本草著作産生了巨大影響。
平安時代,日本佛教廣爲流傳,密教尤其盛行。應朝野各界、僧俗各層修法儀式之需,平安中期以後,本草書中香藥類書簇出。如永承二年(1047)所成的《香字抄》、保元元年(1156)的《香藥抄》、永萬二年(1166)所寫的《藥字抄》以及成蓮院亮阿闍梨兼意所撰的《香要抄》、《藥種抄》、《穀類抄》、《寳要抄》等皆屬此類。其共同特點就是從以往各種辭書、漢土本草書、漢文佛典以及其他多種古典中抄出密教經(jīng)典中所涉及的“香”(五香)、“藥”(五藥)、金銀等“三寶、五寶、七寶”以及“五穀”、花果等相關(guān)知識説明,以便於信徒隨時查檢。
亮阿闍梨兼意(延久4年[1072]—?),號成蓮房,是平安後期真言宗高僧。兼意出身於著名的藤原家族。其父藤原定兼曾任皇后宮亮之官職。嘉保三年(1096),二十五歲的兼意於京都仁和寺受寬意大僧都傳法灌頂??岛腿?1101),寬意示寂後,兼意登高野山,住遍照光院成蓮坊,從此幽居深谷,專修事相,不知終年。
兼意是著名學僧,不僅精通梵文,擅長佛畫,且長年隱居深山,悉心學問,勤奮撰述。其成果有《成蓮抄》二十卷,爲真言宗諸尊法之集大成著作。除此又有前所述及《香要抄》、《藥種抄》、《寳要抄》、《穀類抄》即所謂“四抄”流傳見存。
平安中期以降,密教盛行。以皇室宮中爲首,各大寺社、朝臣之間盛行舉辦各種修法活動,寺院還要舉行灌頂?shù)刃蟹▋x式。修法所用供物有五寶、五香、五藥、五穀等。舉行“護摩”之祭祀法時,修儀者一邊念誦真言,一邊將以上供物投於火中。而設壇修法時也需將五寶、五香、五藥、五穀盛於五瓶,然後埋於壇中。兼意“四抄”正是記載詮釋諸種修儀、修法時所必需的“寳·香·藥·穀”四種物品的著作。因其中有些物品不見於日本本土,而是來自印度、中國等國,不爲當時僧俗所熟知,故對密教修行者極爲便利。
本文研究對象爲“四抄”中之《香要抄》。這不僅是因其爲“四抄”中最早流傳者,也因此書從內(nèi)容到體式皆特色明顯,值得深入研究。
1. 內(nèi)容
《香要抄》分本、末二卷。本卷記述蘇合香、詹糖香、鬱金香、沉香、白檀香、牛頭香、紫檀香、薰陸香、雞舌香、丁子香、安息香、龍腦香、青木香、白芷香、迷迭香、兜未香、零陵香、桂心香、木蘭香等19種香藥。末卷記述麝香、梅黃香、艾蒳香、甘松香、荳蔻、杜衡、香附子、雀頭香、硫黃、甲香、蕓香、苜蓿、茅香、芽香、藿香、紫鑛、白朮、萱草等18種香藥?!拜娌荨敝嵊小耙严滤郊又弊謽?,增補黏鼠香、反魂香、驚精香、反生香、神香、瓊田草、白膠香、天木香、回香、邑衣香、百和香、阿膠等12種香藥。川瀨一馬認爲,這一部分蓋爲兼意之後有人附加者。全書共收香藥49種。實際有些香名下,還又有分類。如本卷“沉香”條下有“附有五種”字樣。其五種爲沉香、青桂香、鷄骨香、淺香、馬蹄香、槧香。
胡曉峰指出: 從49種香藥名稱來看,絶大多數(shù)見於古代本草著作,25種見於《太平御覽·香部》,24種有梵文名稱。從具體內(nèi)容來看,大部分香藥以本草內(nèi)容爲主,部分香藥兼收本草及《御覽》文字,9種香藥引有佛經(jīng)內(nèi)容,個別香藥單收本草或《御覽》或佛經(jīng)或其他古代文獻內(nèi)容。
此書與兼意其他諸抄共具一大特色: 圖文並茂。部分香名前配有插圖。其中鬱金、丁子、龍腦、白芷、麝香、甘松、杜衡、甲香、紫鑛、萱草各一幅,沉香、零陵香、硫黃各兩幅,青木香、木蘭、荳蔻各三幅,桂心香、茅香各五幅,白朮七幅,全書有各種不同香藥圖共42幅。一香多圖主要顯示其産地不同。如本卷“沉香”前有“崖州沉香”和“廣州沉香”;而末卷“茅香”前有“笴嵐軍茅香”“丹州茅香”“淄州茅香”“澧州茅根”“鼎州茅根”五圖。儘管所載藥圖均來自本草著作,但上野益三指出: 若抄者本身不具備卓越的繪畫才能,是不可能用如此流暢的筆觸加以摹寫的。此亦蓋爲其被《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圖像部第十一》所收録之主要原因。
2. 體例
(1) 香藥標目
若所舉香藥《本草》著作有圖,則將其圖置於香藥名之前。若有梵名,則在香藥名下舉出梵文音譯,有的還在音譯漢字旁標出梵文字母。若原典出自佛經(jīng),則標出經(jīng)名。若有他名,則以“或”“或云”以及“一名”等一併在其下舉出。
如: 本卷“青木香”前有“廣州木香”、“海州青木香”和“滁州青木香”三幅插圖。下有:
一名蜜香。一名青水香,出陶景注。
有的有幾種音譯名也一併標出。如本卷“蘇合香”條:
或戰(zhàn)荼都嚕,出《蘇悉地經(jīng)》。
或爰縮迦香,出《牟利經(jīng)》?!洞笕战?jīng)疏》同之。
還有一部分香藥條目有真假名標注的和名。川瀨一馬認爲,這是從《香字抄》的注文中抄出的。如末卷“白朮香”下有“和名乎介良”;末卷“杜蘅香”下則有“和名布多末加美,一名都布禰久作”字樣。
(2) 記述部分
《香要抄》撰著目的,是爲了修儀者能瞭解香藥之來歷與功效等。故此書大量引用中國歷代本草著作加以説明。故大部分香藥以收録本草內(nèi)容爲主。除引用各種本草文獻以外,兼意還廣引漢籍,其中有類書、字書和佛典等。而佛典即爲本文研究內(nèi)容,留待後述。
(3) 按語
除引用本草和佛經(jīng)加以記述説明以外,此書還有一些“案語”性內(nèi)容。其中有的是引用宋代陳承《重廣補注本草》的“謹按”,如本卷的“青木香”“桂心香”等條,但也有兼意表達自己觀點的“案語”。如本卷“牛頭香”條下有“今案”,引藤原兼輔編纂的《聖德太子傳曆》上卷內(nèi)容,説明“栴檀香木”到日本的傳奇經(jīng)歷。
《香要抄》現(xiàn)存兩種平安末期寫本: 保元元年(1156)抄本;石山寺所藏卷子本。兩種寫本皆已被認定爲日本國家重要文物。
根據(jù)川瀨一馬與森鹿三的研究,保元元年本曾經(jīng)鎌倉時代前期真言宗高僧成賢之手,藏於醍醐寺遍智院。江戶中期,此本輾轉(zhuǎn)至江戶幕府醫(yī)官多紀安長之手,文化十三年(1816),塙保己一編《續(xù)群書類從》收録此本,這是《香要抄》在兼意“四抄”中最早流傳的主要原因。此本後爲藤浪剛一博士舊藏,現(xiàn)藏武田氏杏雨書屋。
石山寺本原本則並無關(guān)於書寫年代的識語,但慶應三年(1867)修補後記有“成蓮房亮闍梨真筆”字樣,故一般認爲此爲兼意親筆所寫(包括《藥種抄》)。然川瀨一馬指出: 根據(jù)兩書筆跡檢視,至少是由三人之筆而成的寫本。不能説一定是兼意真蹟,但爲平安末期書手筆跡應無疑問。石山寺本卷初“香要抄本成蓮房”下方蓋有“石山寺法輪院”朱印,而印之左方有“觀祐本”字樣。森鹿三經(jīng)過考證,指出觀祐在石山寺的寫經(jīng)活動可從仁安二年(1167)追溯至久安元年(1145),故《香要抄》與石山寺藏本《藥種抄》、《寶要抄》是一套根據(jù)兼意的草稿由教長書寫,後又轉(zhuǎn)寫之本。此應比保元元年本早十年。故此本應是現(xiàn)存最古寫本。石山寺本後由天理大學圖書館收藏,被收入《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之《圖像部》第十一冊,1977年八木書店又將其與《藥種抄》一起影印刊行。
《香要抄》作爲日本早期本草書之一,很早就爲學界所矚目。其研究價值主要在古籍整理方面。胡曉峰指出: 因其主要利用我國早期文獻(包括本草、類書、佛經(jīng)等著作)寫成,成書與抄寫時間較早,且引用文獻多標明出處,所以對研究我國早期文獻(尤其是本草文獻)具有重要價值。筆者同意此觀點。有關(guān)《香要抄》與本草文獻、《香要抄》與類書之研究,日中學者已有專文探討,故本文將重點置於佛教文獻方面。
香藥是密教修行之儀所用最重要的物品之一。《香要抄》中的香藥名當然出自佛教典籍,特別是密教文獻。另外,在詮釋説明之時,兼意也引用了不少佛教文獻。故而,如果從古籍整理的角度展開研究,佛教典籍也應是重要內(nèi)容之一。
前述及此書體例時曾言及,若有梵文譯名,作者會在香藥名下列出,並標出所出原典經(jīng)名。胡曉峰指出: 《香要抄》中24種香藥注有梵文名稱,並且標明出處。筆者也做過統(tǒng)計,結(jié)果與胡文相同。梵文譯名出處有以下佛教文獻: 《廣聚經(jīng)》、《陀羅尼集經(jīng)》、《蘇悉地經(jīng)》、《牟利經(jīng)》、《大日經(jīng)疏》、《最勝王經(jīng)》、《烏樞瑟摩明王經(jīng)》、《千手合藥經(jīng)》、《西域記》、《梵語千字文》、《瞿醯經(jīng)》、《寶樓閣經(jīng)》、《雜集》、《一切經(jīng)音義》、《大陀羅尼末法經(jīng)》。其中有翻譯佛經(jīng),也有一些佛教辭書音義等。
翻譯佛經(jīng)出現(xiàn)最多的是《最勝王經(jīng)》共約有15次。其次爲《廣聚經(jīng)》和《蘇悉地經(jīng)》,各出現(xiàn)4次。
《最勝王經(jīng)》,全名爲《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由唐代義浄翻譯,闡述金光明懺法之功德,並敘述由四天王之鎮(zhèn)護國家和現(xiàn)世利益之信仰。此經(jīng)自古即爲日本所重視,被視佛教爲鎮(zhèn)護國家而作的最高經(jīng)典之象徵。天平十三年(741),聖武天皇下詔於各諸侯國之國府所在地建立國分寺和國分尼寺,並規(guī)定於國分寺的塔上安置金字《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國分寺的正式名稱是“金光明四天王護國之寺”?!蹲顒偻踅?jīng)》在日本佛教史上的地位,由《香要抄》亦可窺見一斑。
《廣聚經(jīng)》爲《大佛頂無畏寶蓮華廣聚光明一切如來心中秘密陀羅尼經(jīng)》(也稱《大佛頂廣聚陀羅尼經(jīng)》)之略稱,由唐代善無畏所譯,爲密教名著。而《蘇悉地經(jīng)》全名爲《蘇悉地羯囉經(jīng)》,譯者也是善無畏,同爲密教經(jīng)典?!断阋分羞€更簡稱其爲《蘇悉經(jīng)》和《悉地經(jīng)》。
又如末卷“苜?!毕鲁霈F(xiàn)兩個梵文音譯,其二“薩止薩跢,出雜集”。然“雜集”作爲省稱,一般指唐代玄奘所譯《大乘阿毘達磨雜集論》,又稱《阿毘達磨雜集論》、《雜集論》、《對法論》,乃隨文注釋無著菩薩之大乘阿毘達磨集論而成,也有可能指譯者不詳?shù)摹锻恿_尼雜集》。然而經(jīng)過查檢,此二書中並無“苜?!边@一梵文譯名。然而在《唐梵兩語雙對集》卷一有“苜蓿,薩止薩多”句;《梵語雜名》卷一也有“苜蓿,薩止(二合)薩多(二合)”句?!都崱て铰暋じ觏崱罚骸佰F,當何切,音多?!惫识P者判斷以上“雜集”或爲《梵語雜名》之略稱之誤。日本圓仁《日本國承和五年入唐求法目録》、《慈覺大師在唐送進録》、《入唐新求聖教目録》三書中皆記有“《梵語雜名》一卷”。安然集《諸阿闍梨真言密教部類總録》卷下也有同樣記録。當然也有可能是兼意或抄寫者在寫“雜名”時,也見到《唐梵兩語雙對集》有相同內(nèi)容,故二者合一而有“雜集”一名。這還有待於進一步探討。
《香要抄》中類似此類問題還有不少,需要運用訓詁考證之法,詳細考辨,纔能有較爲準確的結(jié)果。
《香要抄》除了梵文譯名出處標注佛經(jīng)名外,部分條目記述部分也引用了佛教典籍。胡曉峰指出,九種香藥引有佛經(jīng)文字,除名稱外,還記載了香藥産地、形態(tài)、功效、貯藏、使用方法等,爲本草研究提供了新途徑。筆者在此並不準備從香藥與本草方面展開,而希望通過對兼意所引佛典,從古籍整理的角度進行一些考探。
應該説,《香要抄》所引大部分是本草著作,引用佛教文獻的香藥條目並不多。但是僅此部分,實際上可以研究的內(nèi)容也並不少。以下爲引用佛典加以詮釋的條目及所引佛典名。
鬱金香: 《西域記》第一、《一切經(jīng)音義》。
白檀香: 《西域記》第十、《大日經(jīng)疏》、《蘇悉地經(jīng)》。
牛頭香: 《正法念經(jīng)》、《法華玄贊》第二、《新譯華嚴經(jīng)音義》(惠苑)、《法花音義》(中算)、《疏》第一(惠影)、《華嚴經(jīng)》(般若譯)、《準佛名章》、《華嚴經(jīng)》(佛陁跋陀羅譯)、《瑜祗經(jīng)》、《十住心論》。
真紫檀: 《蘇悉地經(jīng)》、《真言》。
薰陸香: 《西域記》第十一、《金剛童子儀軌》、《末法經(jīng)》、《蘇悉地經(jīng)》。
(以上本卷;以下末卷)
蕓香: 《佛覽》第三百一卷。
苜蓿: 《四分律鈔批》第七。
茅香: 《大日經(jīng)義釋》(十卷本)第十三三昧耶行品、《護摩法要》。
藿香: 《一切經(jīng)音義》。
紫鑛: 《蘇悉地經(jīng)》。
白膠香: 《最勝王經(jīng)》、《大寶樓閣經(jīng)》、《律攝》、《陀羅尼集經(jīng)》、
回香: 《雜集》、《蘇摩呼經(jīng)》、《如意輪儀軌》(寶志譯)。
胡曉峰指出《香要抄》引用了九種佛經(jīng)文字。而經(jīng)過筆者統(tǒng)計和考察,我們認爲至少有以上十二種香藥引用了佛教典籍,值得研究的內(nèi)容也不少,我們暫且從以下三點考察。
1. 《香要抄》所引佛教文獻,除中國僧人所撰外,還有日本僧人的著作,如平安時代中期法相宗學僧中算所撰《法花音義》以及日本真言宗開山祖師空海大師所著《十住心論》。
中算的《法花音義》,準確名稱應爲《妙法蓮華經(jīng)釋文》,也簡稱《法華經(jīng)釋文》。此乃中算爲後秦鳩摩羅什所譯《妙法蓮華經(jīng)》七卷二十八品所撰音義。按照《法華經(jīng)》卷次,摘録其中單字和語詞,爲其加以音注疏釋。其基本體例是將曇捷的《法華經(jīng)字釋記》以及窺基的《法華音訓》二卷作爲兩大基柱,“取捷公之單字,用基公之音訓”,並在此基礎(chǔ)上添加諸家注疏釋抄,同時採用切韻等書,並加有正誤曲直的辨析與考證。《法華經(jīng)釋文》既是同時代日本“法華經(jīng)音義”的集大成之作,也代表了當時訓詁學研究的最高水平。《香要抄》本卷“牛頭香”條引用《法華經(jīng)釋文》:
法花音義中算云: 牛頭旃檀者,赤旃檀也。出離垢山。若用塗身,火不能燒也。一名四等,出大秦國,氣似麝香也。
查考醍醐寺《法華經(jīng)釋文》卷下有:
牛頭旃檀: 慈恩云赤旃檀也。湛然云: 華嚴經(jīng)云出離垢山。若用塗身火不能燒也。兼名菀云一名四等。出大秦國,氣似麝香也。
中算《法華經(jīng)釋文》之最大特色,就是廣引各類典籍而辨音釋義。而我們發(fā)現(xiàn)兼意引用中算書,則除去了“慈恩”“湛然”“兼名菀”等原書出典。這也是日本中世僧人學者撰文著説的常用方法之一。
根據(jù)佐賀東周(1920)《松室釋文と信瑞音義》一文考證,此書至南北朝曾頗爲流行,然其後亡佚,不知所歸,故佛典疏鈔録等也不見記載?,F(xiàn)在公刊的“醍醐寺本”,實際是近年纔發(fā)現(xiàn)的。此音義自被發(fā)現(xiàn)以來,從部分公刊到全部複印出版,一直爲學界所矚目。我們可以設想,若《法華經(jīng)釋文》未被發(fā)現(xiàn),那麼類似兼意的引用,即使僅有片鱗半爪,也是極爲珍貴。而現(xiàn)在將引文與原書加以比較考察,對中算所撰音義書以及兼義所著“四抄”等皆能有更深入的瞭解與認識。
《十住心論》全名《秘密曼陀羅十住心論》,是弘法大師空海的代表作之一,淳和天皇天長年間(824—834)奉敕撰述,被認爲是真言宗立教開宗的要典。此論建長六年(1254)始由快賢於高野山開版印行,後收於《大正藏》第77冊。如此,石山寺本《香要抄》所引空海之文就要比高野山版早一百餘年,應最接近空海原文。
另外,我們還注意到石山寺本《香要抄》的本卷與末卷之間有將近20頁的“背書”,即寫於紙背的文字。其內(nèi)容也是多引佛教典籍解釋香名。其中有真興《大般若經(jīng)音訓》的內(nèi)容:
旃: 之延反?;蜃鳀睢m樤平?jīng)中或從木,非也。
真興(934—1004)是平安時代中期法相宗著名學僧,也是前所述及《法華經(jīng)釋文》著者中算的高足,多有撰述,其中就有《大般若經(jīng)音訓》四卷,然卻不見留存,學界衹能根據(jù)古辭書音義等資料進行考訂輯佚。故此本“背書”出現(xiàn)的文字,也值得注意。以上“順云經(jīng)中或從木,非也”一句中,“順云”實際應爲“順憬云”。順憬爲唐朝時期新羅僧人,曾入唐爲玄奘弟子。其撰有《法華經(jīng)音義》,然原本已佚?,F(xiàn)衹知真興之師中算《法華經(jīng)釋文》有引用,共32條。其中“旃,諸延反?;蜃鳀钭?。順憬云: 經(jīng)中從木非也”正與以上同。由此,我們或許可以認爲真興之書也引用了順憬音義。這完全有可能。真興與中算是師生關(guān)係,屬同時代人,當時順憬的《法華經(jīng)音義》應該有流傳。然真興音義原樣如何?有多少引用順憬音義的內(nèi)容,都還需要進一步深入考探。
2. 我們還注意到兼意在引用某些佛教文獻時會特意標出譯者和作者。如本卷“牛頭香”下引《華嚴經(jīng)》,其下標出“般若譯”;其後又出現(xiàn)《華嚴經(jīng)》,其下則標出“佛陁跋陁羅”。這表明其所引前者爲四十卷本《華嚴經(jīng)》,後者則是六十卷本《華嚴經(jīng)》。這是因爲《華嚴經(jīng)》有四十卷本、六十卷本和八十卷本不同譯本。
本卷“牛頭香”下還引《新譯華嚴經(jīng)音義》,其下標出“惠苑”。這一標注有其特別含義。因爲日本奈良時代出現(xiàn)了兩種日僧爲八十卷《新譯華嚴經(jīng)》而撰著的音義著作: 其一爲撰者不詳?shù)摹缎氯A嚴經(jīng)音義》,現(xiàn)有大治本和金剛寺本留存;其二是撰者不詳?shù)摹缎伦g華嚴經(jīng)音義私記》,現(xiàn)有小川家藏本留存。從這一標注,可以判斷平安時代《新譯華嚴經(jīng)》的這三種音義皆有流傳,兼意此處是爲了不與日僧所撰兩種《新譯華嚴經(jīng)音義》混淆而特意將作者名標出。
又如本卷“牛頭香”下還有“疏第一云”,雖無書名,然其下有“惠影”小字,應爲作者名。然“惠影”爲何人,“疏”又爲何經(jīng)之疏?難以明瞭。查檢《天臺宗章疏》卷一、《三論宗章疏》卷一、《東域傳燈録目録》卷一,發(fā)現(xiàn)皆記有“大智度論疏二十四卷,惠影疏”。再進一步查檢,可知《香要抄》與以上日本“章疏目録”中之“惠影”應爲北周僧慧影。慧影是北周智度論師道安弟子,因輯録道安有關(guān)《大智度論》之講述而作此注釋書。原書共二十四卷,然已散失不全?,F(xiàn)有卷一、卷六、卷十五、卷十七、卷二十四之殘卷,分別被收於《卍續(xù)藏》第七十四冊、第八十七冊。故而以上“疏第一”應爲現(xiàn)存殘卷之外的內(nèi)容,對慧影此書之輯佚整理有一定的參考作用。
其中“尺教”應爲“釋教”,通過勘覈《聖德太子傳曆》即可明瞭。然根據(jù)兼意所引,可知當時所傳《聖德太子傳曆》“釋”作“尺”。
《香要抄》作爲日本早期本草著作之一,學界對其研究主要集中於中醫(yī)古籍,醫(yī)史文獻方面,但是筆者通過考察,認爲在其他方面也具有很高的價值,而佛教文獻就是一個重要方面。
本文從梵文譯名出處和引用佛經(jīng)兩大方面進行了考察。通過考察,我們可以解決一些被學界忽視的問題,如經(jīng)名,如逸文等。實際上,《香要抄》值得研究的地方還很多,限於篇幅,我們尚未全面展開,即使以上提到的,也還有一些有待於進一步的考察。筆者將繼續(xù)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