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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品

2017-11-13 19:21:06蘇艷玲
都市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安琪芊芊莉莉

蘇艷玲

仿品

蘇艷玲

午飯俞莉莉選擇了陳家牛肉面館。透過二樓的落地窗往下望,云路街像是醉了,匍匐在正午的陽光里,安靜地打著瞌睡。

安琪點了牛肉面和咖啡。俞莉莉不吃面,也不喝咖啡。她說,愛吃面的女人身材會和面包一樣又暄又肥,喝咖啡臉上容易長斑。她手指翹成了蘭花狀,捏著菜譜,翻來覆去地打量半天,要了扣肉套餐加一杯橙汁,然后,站起身,一扭腰飄進(jìn)了衛(wèi)生間。服務(wù)員站在安琪對面,疊著手,笑容可掬地看著安琪。也就十八九歲吧?安琪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紅著臉付了款。小帥哥抬腳剛走,俞莉莉飄回來了。俞莉莉嗔道:“我說過我請客的嘛?!卑茬髡f:“別,和我還客氣?!?/p>

俞莉莉于是就不客氣了。在餐桌下面,她把一只脫掉鞋子的腳伸給安琪看:“都磨破了?!彼_趾和后跟處的絲襪都張開了洞,露出血糊糊的兩片肉。安琪盯著俞莉莉的黑漆尖頭皮鞋,想象自己的腳被塞進(jìn)去的感覺,身體母雞般地抖動了一下。她想不起來,自己最后一次穿高跟鞋是什么時候,好像已是很久遠(yuǎn)的往事。老公嫌她沒女人味,一雙運動鞋能穿上五百年,安琪反唇相譏:“有穿高跟鞋擺地攤的美女嗎?”那只欲說還休的嘴巴,干巴巴地嚅動幾下,又磁鐵般合上了。

餐桌對面,立著面明晃晃的鏡子,將她們框了進(jìn)去。俞莉莉的連衣裙綴滿花朵,人也美得像花。安琪裹一身仿版的阿迪達(dá)斯運動裝,身材飽滿如鴨梨。如果鏡子足夠長,夠得著她的腳,會發(fā)現(xiàn)她腳上的運動鞋也是仿版的。其實,安琪五官生得還算精致,也有過俞莉莉一樣的楊柳細(xì)腰,那是曾經(jīng),當(dāng)媽之前。安琪扭轉(zhuǎn)頭,像拔根刺一樣,拔出了鏡子里的自己。

“真累?!庇崂蚶蜻赀暧踔鴼猓涯_放回到了鞋里。安琪倒不覺得累,但她心煩。又煩又難過。

還得從昨天下午說起。在學(xué)校的接送點上。當(dāng)她拉起兒子的手,準(zhǔn)備離開時,班主任吳老師叫住了她。她的心臟,條件反射似的一陣狂跳。每周,總有那么一次或者兩次,她被吳老師攔下,上課不專心、和同學(xué)打架、不寫作業(yè)……理由諸如此類。吳老師當(dāng)時正被幾個家長包圍著,組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嘰嘰喳喳說著話。俞莉莉也在。安琪不明白,她們和老師怎么總有那么多話要說。她見了老師,只想躲,可吳老師眼尖,總能第一時間把她捉住。

“薛亞鵬聽寫得一百分了。這是他的第一個滿分呢?!眳抢蠋熌樕闲σ飧?,罩在淡金色的夕陽里,閃閃發(fā)光。安琪真想伸出手臂,去抱一抱她。

安琪忘記自己是如何感謝吳老師的了。她只記得她的身體云朵般飄了起來,以至兒子爬上電動車,她還在興奮地飄蕩。她捏一把兒子的大腿,努起了嘴,佯作生氣:“得一百分了,咋也不吱一聲?”兒子像被捏疼了,小臉縮成了一枚核桃:“那又怎樣?我照樣不是好學(xué)生,讓你滿意。”聲音極低,可是,低得理直氣壯,安琪瞅著兒子的半張臉,木頭一樣,呆住了。

俞莉莉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在她面前?!懊魈炫阄胰ス浣中袉??”俞莉莉跟安琪說。學(xué)校下月要組織廣播操比賽。吳老師的意思,想統(tǒng)一服裝,可她又不好出面,便找家委會商量。俞莉莉是家委會主任,自然心領(lǐng)神會。她是全職太太,時間多的是,可其他家長,卻聲稱忙得要命?!胺凑阌植簧习??!庇崂蚶蜓a充道。要是她知道,安琪每天送兒子去學(xué)校后,要趕回家,賊一樣潛入地下室,拎個大黑塑料袋出來,然后再騎一個小時的電動車,到城南去擺地攤,一準(zhǔn)會驚訝得目瞪口呆。安琪才不告訴她呢。不僅俞莉莉,她誰都不會透露。其實,安琪可以拒絕的,她又不是家委會成員,關(guān)她啥事?可她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俞莉莉。安琪安慰自己,就當(dāng)給自己放一天假吧。她實在太累了。還難過。兒子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噌噌噌地,將她的幸福和憧憬切割得支離破碎。

可是,現(xiàn)在,安琪后悔了,她不該陪俞莉莉逛街的。

她們的合作,暫且稱合作吧,一開始,就不那么合拍。俞莉莉先是把她帶到了麗都七樓的童裝區(qū)。和安琪不同,俞莉莉喜歡逛街。俞莉莉的老公在外地做生意,據(jù)說,做得很大。至于多大,安琪不得而知,安琪知道的是,他忙得要命,每月只回一兩次家。俞莉莉告訴她這些的時候,臉上是落寞的,像罩著一層霜。她迷上逛街,似乎便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之后沒多久,朵兒媽,安琪關(guān)系最鐵的寶媽,卻呈現(xiàn)給她另一個版本的俞莉莉。“她哪來的老公?那是人家老公?!卑茬黧@得半晌無語。再打量俞莉莉時,目光中便混雜了些復(fù)雜的同情。可她很快發(fā)現(xiàn),俞莉莉根本不需要同情,班里好多寶媽,都羨慕俞莉莉,羨慕她的美,她生活的優(yōu)雅從容。不僅如此,俞莉莉的女兒,聰明又漂亮,學(xué)習(xí)成績總是第一。寶媽們推選俞莉莉做家委會主任,也就不足為怪了。好孩子就是這樣,可以修正父母身上的諸多不完美。偏偏安琪的兒子不爭氣,也是第一,倒數(shù)。

俞莉莉走在前面,安琪跟著俞莉莉,把每家店都挨個轉(zhuǎn)遍,相中了一套阿迪達(dá)斯的三件套。她用手機拍了照,上傳到班里的微信群。沒過兩分鐘,就有家長來冒泡,夸俞莉莉眼光好。安琪瞅一眼價簽,吐了下舌頭,說:“這套,太奢侈了吧?”俞莉莉把頭搖得像風(fēng)擺柳:“童年很短暫的,為啥不把最好的留給孩子?”安琪沒再說話。她向四處望望,射燈明晃晃的,晃得她有點頭暈。俞莉莉把價簽也拍了照,發(fā)到群里,很快,冒泡的家長消失了。俞莉莉不高興了。安琪趁機說道:“要不,我們?nèi)e的地方看看?”

走出麗都,步行十來分鐘,有一家安踏童裝店。店里剛上了新款。這次,兩人像商量好的,選了套三件套。俞莉莉把照片和價格再發(fā)到了微群,很快,消失的家長又來圍觀。安琪還是有點糾結(jié),只打七折,算下來,一套要438塊呢。

“你呀,太摳門。”米飯吃到一半時,俞莉莉說道。

安琪好脾氣地笑道:“哪能像你這么不差錢?”

俞莉莉臉上泛起一層水波樣的笑意,她乜斜著眼看安琪:“這也嫌貴,你總不至于去服裝城批發(fā)吧?”在這個城市的東南角,有一座商業(yè)圈,叫服裝城,批發(fā)和零售中低檔的服裝百貨,規(guī)模很是龐大,不過,在素以眼光挑剔著稱的本市人眼里,服裝城不過是低檔貨的代名詞。

安琪還真這么打算了。安琪常去服裝城進(jìn)貨,她的小攤經(jīng)營各式襪子和廉價小飾品。俞莉莉苦著一張臉說:“我可走不動了。”安琪才不指望她陪呢。她在群里發(fā)一條信息,手剛離開屏幕,朵兒媽便已遙相呼應(yīng)。她們約好,下午兩點,精品服裝城見。

安琪啜一口熱氣騰騰的雀巢,之前的困倦霎時消失。

一進(jìn)服裝城,安琪就像池魚入海,通體舒暢。服裝城里,有大小十多座城,精品,顧名思義,是服裝中的精品。安琪過日子向來仔細(xì),自打付了新房首付,更加的節(jié)衣縮食。不,準(zhǔn)確地說,是節(jié)衣。食是縮不了的,兒子長身體呢。其實節(jié)衣,也只是針對她自己,給兒子買衣服,她還是舍得投入的,她挑精品中的精品。阿迪達(dá)斯和耐克有什么好?安琪不覺得。她選的,一點都不遜色。她要的是物美價廉。

當(dāng)群里閃出那條信息時,安琪被朵兒媽摟著,已經(jīng)在童裝區(qū)轉(zhuǎn)了兩圈。她們選好了兩套衣服,一套三件套,一套五件套。朵兒媽的滿意堆在臉上。她更中意五件套,但她嘴笨,安琪砍價的時候,她只有旁觀的份兒。說到底,砍價也是技術(shù)活。安琪自己,還不是這一年擺地攤練的?走出精品,在那些充斥著方言和痰跡的鬧哄哄的市場里,有不少熟面孔,她從他們的攤位上進(jìn)貨,每次,她都把價殺到很低,殺得他們咬牙切齒。她的小攤上,偶爾也會遭遇厲害角色,她笑盈盈地與他們周旋,寸步不讓。

安琪把圖片和價格一起傳到了微信群。群里沸騰了。先前還搖擺不定的寶媽們,恨不得從手機里長出一雙手,把五件套抱回家。

朵兒媽說,真給力。安琪莞爾一笑,她可不想就此罷休。時間尚早,她還想再轉(zhuǎn)轉(zhuǎn),貨比三家??墒?,那條信息卻冷不丁跳了出來,像一條飄搖的小船,淹沒在汪洋般的點贊聲里,格外醒目。

“不買阿迪達(dá)斯和耐克,起碼得買安踏吧?我們拒絕仿品?!?/p>

是朵兒媽先發(fā)現(xiàn)的,一張向日葵般的笑臉,瞬間黯淡了下去。她指著信息給安琪看。安琪盯著看了幾秒鐘,絞盡腦汁,還是無法將發(fā)信息的寶媽對號入座。安琪說:“我們選的不是名牌,質(zhì)量一點不次啊?”

“人家要的不是質(zhì)量,是品牌?!倍鋬簨尩哪樛蝗粷q得通紅,摟著安琪的胳膊像泄了氣的皮球,蔫了。“算了,安琪,咱也不差那兩三百塊錢,隨大流吧。”

安琪瞧著她,心想她怎么變化得這么快呢。安琪可不甘心。寶媽們不是喜歡她選的衣服嗎?她們和她,不就是大流?安琪想,她得解釋。她抱著手機,才剛輸了兩行字,俞莉莉的一條私信飛了過來:親,你的孩子只配仿品嗎?立刻像有一柄暗器,悄然釘入安琪心口,她感到了銳利的痛,痛感在擴散,電磁波一樣,一層一層地,迅速傳遍全身。安琪愣怔住了。

朵兒媽也愣了,看著安琪,臉依然燈籠一樣通紅。安琪決定,不解釋了。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把沒有寫完的信息,連同俞莉莉的那句話,刪除干凈。她知道寶媽們在呼喚她,她懶得去回應(yīng)。她關(guān)掉了數(shù)據(jù)流量。她也不想逛下去了,腿腳突然變得格外沉重。

夜晚姍姍來臨的時候,安琪把兒子的碼報到了微信群。家委會開始登記號碼了。安琪把長發(fā)盤到腦后,換上家居服,進(jìn)廚房里弄飯吃。當(dāng)油煙機轟隆隆響起時,俞莉莉的聲音,仿佛被攪碎了,煙消云散??赏聿蛿[上桌時,老公居然滿面慍色,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不就多花一二百塊錢嘛,犯得著丟人現(xiàn)眼嗎?”

安琪心里的火苗又死灰復(fù)燃。她剛要開口,婆婆卻接過了話茬。“安琪啊,人不能只往錢眼兒里鉆。孩子小,也要臉面呢?!逼牌诺纳眢w繃得筆直,如撐開的不銹鋼晾衣架,臉是沉著的,像垂蕩在晾衣架上沒有晾干的抹布。再看兒子,正悶頭吸溜著稀飯,巴掌大的臉掉進(jìn)一只白瓷大碗里,腦門上的兩個旋一跳一跳的。

安琪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有兒子在,不能生氣的。

安琪說:“不全因為錢。她們選的款式,我不喜歡?!彼虢Y(jié)束眼下的談話,低下頭,和兒子一樣,吸溜稀飯。

可婆婆卻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我看,還是人家眼光好。你別拿擺地攤的眼光衡量。”安琪頓時感覺喉嚨里像卡了魚刺似的難受。她盯著婆婆,眼淚想流出來,忍回去了。飯卻咽不下去了。她離開餐桌,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臥室。

安琪躺在床上,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客廳里,婆婆也在哭,一邊哭,一邊絮叨地說。夜色撐滿了整個房間。樓下是一條嘈雜的馬路,偶爾有模糊的光線闖進(jìn)來,形狀夸張又怪異。漸漸地,婆婆的聲音消失了,四周沉寂下來。安琪知道,婆婆去跳廣場舞了。公公自然早出去了。老公一定窩在沙發(fā)里,抱著手機難舍難分。每天,都是如此。

再后來,臥室的門推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瘦小的身影擠了進(jìn)來,是兒子。

兒子輕手輕腳地爬到床上,趴在安琪身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給她擦眼淚。肉乎乎的小手在她臉上來回蹭著,癢癢的,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又一束光線跑了進(jìn)來,從兒子臉上疾速掠過,勾勒出他稚嫩卻俊秀的五官,安琪細(xì)細(xì)撫摩著兒子的頭,接著,是臉和脊背,心里不那么難受了。

兒子說:“我做完作業(yè)了?!卑茬饕还锹祻拇采献似饋恚瑪Q亮床頭燈,雪白的燈光刺痛了母子倆的眼。安琪這一天的任務(wù)還沒完成呢,得幫兒子檢查作業(yè),簽字。

黎明被金屬尖銳的撞擊聲驅(qū)趕著,來到安琪床前。天陰著,沾滿晨光的窗簾像從洗衣機里拎出來的,沉重而憂郁。老公還在熟睡。兒子也在熟睡,鼾聲一粗一細(xì),一左一右地包裹著她。兒子的小床緊貼著她的大床,兩張床,占據(jù)了幾乎整個房間。衣柜嵌入到墻體里,十年前她結(jié)婚時做的,漆面早已開始剝落。

這套七十多平方米的老式樓房,是公公單位的集資房,兩室一廳。小臥室最初屬于老公一個人,再后來,一生二,二生三,空間越來越逼仄。安琪之前并沒有覺得房間狹小,她在一家施工單位做質(zhì)檢員,婚后大部分時間,像四處流浪的狗,在不同的工地間輾轉(zhuǎn)奔波,住的是簡陋的活動房。兒子是公婆,或者說,是婆婆一手帶大的。問題出在兒子上小學(xué)之后。他的任性、霸道,以及不服管教,如冰山一樣開始浮現(xiàn),兒子成了班里最不受歡迎的學(xué)生。安琪后悔不迭。正趕上單位效益下滑,人員分流,安琪主動打報告,辦了停薪留職。她不能再錯過兒子的成長了,她要像母雞一樣,守在兒子身邊。安琪歸來的第一件事,是貸款買了新房。公婆感情不和,打年輕時起,過日子就南轅北轍,唯獨在溺愛自家孫子上,如出一轍。正因為如此,她得讓兒子離開他們。她沒想到,她的堅決,傷了婆婆的心。再后來,安琪辭掉工作,擺地攤,就更不招婆婆待見了,嫌她放著體面工作不做,瞎折騰。安琪感到委屈,所謂體面工作,不過是在超市里賣小家電。安琪其實并不討厭婆婆,就像馨月說的,婆婆也是愛家的要強的女人。兩個愛家的女人的矛盾,最終會如冰雪一樣,隨季節(jié)的轉(zhuǎn)換而自動消融。

馨月的小攤挨著安琪,賣手工編織的杯套、坐墊之類。馨月是個極勤快的人,手里總也不閑,織女一樣,不停地織了又織??椗棾龅氖菈?,而馨月編織的是實打?qū)嵉纳?。在她們面前,隔一條寬敞潔凈的馬路,是一所中學(xué)的鐵藝圍欄,圍欄里,塑膠操場貪婪地吸吮著陽光,泛出綠茵茵的光澤。馨月的女兒,就在操場后面的教室里念書。她送女兒去學(xué)校后,開始擺攤,女兒放學(xué),她也收攤。不像安琪,擺得偷偷摸摸。

馨月說:“別小瞧自己。”她指指身后鉛筆一樣整齊排列的寫字樓說,“別看出入這樓里的人光鮮又漂亮,沒準(zhǔn)哪天虧了本,還不如咱。”安琪喜歡馨月的安之若素??伤€是渴望有一間自己的店,不在高聳入云的寫字樓里,要緊倚著馬路邊,透過寬敞明亮的玻璃櫥窗,車水馬龍的世界一覽無余。

沒生意的時候,她們就聊天,打發(fā)悠長而無聊的時光。綠化樹在她們頭頂婆娑,灑下稀薄的蔭涼和一些看不見的塵埃。

這一天,馨月聽安琪說完,呵呵笑了起來:“你多心了?!?/p>

安琪說:“一想起俞莉莉,我心里就針扎似的難受。”

馨月說:“正品怎樣,仿品又怎樣?對小孩子,沒那么重要。何況,孩子挑吃揀穿,就沒心思學(xué)習(xí)了。我家芊芊,打小沒穿過名牌,一直都尖子生?!辈賵錾?,有學(xué)生在上體育課,穿著校服的身體精靈般跳躍不止,馨月一邊說著,一邊伸長了脖子張望。

芊芊是馨月的驕傲。馨月是從外地來的。兩年前,芊芊以全省中考總分第二的成績,被選拔到這所中學(xué)就讀。馨月跟著女兒遷到省城,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房子住。安琪經(jīng)常見芊芊,纖瘦而文弱,不愛說話,除校服之外,似乎也沒別的衣服可穿。

馨月的經(jīng)驗對安琪很重要。兒子是照進(jìn)她生活的唯一光芒,要像芊芊那樣優(yōu)秀,她做夢都會樂。不過,芊芊有時也讓她害怕。芊芊的眼睛出奇地大,看人的時候,眼睛似乎變得更大,目光又深又銳利,像要把人的靈魂都整個兒攝了去。每當(dāng)芊芊盯著她看的時候,她的眼神會忍不住倉惶逃竄,有時,也會落在芊芊的頭上。芊芊的頭發(fā)總是籠在腦后,扎一個清爽的馬尾,留在額前的碎發(fā)凌亂而無光澤,明顯地營養(yǎng)不良。

高考已進(jìn)入倒計時,這意味著,她們在一起的時間也進(jìn)入倒計時。安琪沒問過馨月,但她知道,馨月會跟著女兒一起遠(yuǎn)走,漂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啟新的生活。馨月的男人生前送快遞,死于一場車禍,之后,一直和女兒相依為命。

馨月突然眼睛一亮:“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南走,大概過三個路口,新開了家安踏專賣店。那兒位置偏,興許價格便宜點。”

安琪搖頭:“我不再自討沒趣了?!?/p>

馨月說:“我不信,如果這家便宜,家長們會樂意買貴的?”

安琪心動了。她打算收攤后去看看。她的日程通常是這樣的:中午在小飯館將就一頓,下午三點收攤,回到家,洗漱一番,去學(xué)校接兒子。這天午飯后,她沒再出攤,按著馨月給的地址,一路尋來。馨月記錯了,不只三個路口,而是六個路口,安琪由此擔(dān)心,電動車是否有足夠電量支撐她回到家。

安琪第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她要的款。店長說:“你來巧了,今天做活動,新款滿三件打六五折。”

安琪問:“其他店也做活動嗎?”

“那當(dāng)然?!?/p>

“要五十套,能再便宜點嗎?”

“沒問題。”店長應(yīng)承得蠻爽快。她隨手抓來了一張宣傳彩頁,刷刷寫下她的電話號碼,遞給安琪。

安琪想,這趟沒白來。走出店,她又躊躇了,要不要給俞莉莉去個電話呢?她先給朵兒媽打電話。朵兒媽勸她:“算了,你非這么著,俞莉莉不恨死你才怪?!庇崂蚶蛞驗閼嵟で哪槒陌茬餮矍耙婚W而過,她的思路,就從這里拐了彎。

她撥通了俞莉莉的電話。俞莉莉的聲音先是懶洋洋的,之后,徹底清醒了:“親,什么意思?”

安琪說:“沒什么意思,想省點錢唄。”

俞莉莉問:“你在哪?”

安琪環(huán)顧四周,這地方她并不熟。

俞莉莉又說:“你保證是正品,不是仿品嗎?”

安琪有點氣惱:“怎么可能是偽品呢?!?/p>

俞莉莉的聲音又恢復(fù)到懶散狀態(tài):“親,為幾十塊錢,來回折騰,累不累?。吭郯嗉议L,不都像你一樣,在乎那點錢?!?/p>

“一套幾十塊,五十套,也是筆不少的數(shù)目呢。”安琪說著,音量抬高了。

俞莉莉打一個悠長的呵欠,說:“再說吧,我要睡美容覺了。”

俞莉莉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團烏云沖著安琪飛了過來。憋了大半天的雨,眼看要來了。安琪對自己說,不再等了。她打開雙肩背包,取出店長給她的宣傳資料,拍了照,發(fā)到微信群里。又一團烏云沖她飛來,接著,一股狂風(fēng)橫掃而來。安琪跳上車,開足電量,一路往家飛奔。俞莉莉的電話追了過來。“安琪,你想干啥?”她的聲音像紙里包著的一團火。安琪沒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么,無論她說什么,俞莉莉都不會原諒她。俞莉莉說:“你厲害。我不當(dāng)家委會主任了,讓給你,OK?”

安琪回到家之后,才看到俞莉莉發(fā)在群里的信息,她說:“我有負(fù)大家厚望,家委會主任讓賢,隆重有請安琪走馬上任?!庇崂蚶蚱ü珊竺?,是寶媽們爭先恐后的留言,安撫俞莉莉受傷的靈魂。她這個肇事者,像秋風(fēng)卷走的一枚落葉,被徹底遺忘了。

安琪當(dāng)時,哪顧得上看微信,暮春的雨,說來就來。一聲驚雷響過,狂躁的雨點便從天而降,天地瞬間混沌一片。無數(shù)道汽車燈光刷地亮起,慌亂而無序地交織,像道道利劍在狂舞。起初,雨點只是如黃豆粒般大小,打在干燥的路面上,鼓起一些蒼白而單薄的泡沫,眨眼間,雨點凝結(jié)成了冰雹,石子般劈里啪啦地砸下來,又密又急。安琪裹緊雨衣??娠L(fēng)借著雨勢,將雨衣從她頭上一把揭去,冰雹敲在她裸露的頭上、臉上,像一只只巴掌在無情地抽打著她。

安琪沒注意到,一輛電動車正風(fēng)馳電掣般向她直沖過來。雨霧迷蒙,麻痹了她的視線。當(dāng)一聲清脆的撞擊從耳邊嘹亮地劃過,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和車,已轟然倒地。裝在黑色塑料袋里的貨品也倒了,散落一地,浸泡在渾濁的雨水里。安琪爆出一句粗口,可是,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聽得到。茫茫雨霧吞噬了肇事的人和車,眨眼間已蹤影全無。安琪痛得無法站起來,她索性跌坐在雨里,任雨水裹著雜物,從她身邊嘩嘩流走。又一道閃電當(dāng)頭劈過,安琪心里一緊,接兒子的時間要到了。她掙扎著站起來,然后,把電動車也扶了起來。車頭歪了,車身被撞掉了碗大一塊皮,像人臉上生了疤,難看得要命。好在,還跑得起來。她跨上車,穿過一道過街天橋,橋下擠滿了人。安琪擠進(jìn)人群里,撥通了婆婆的電話。她努力克制著,不讓聲音里流露出一絲悲傷。

可婆婆還是察覺到了,掛電話的時候,叮囑安琪:“騎車慢點。”安琪忍不住刷刷落淚。

安琪病了,高燒到三十九度,三天之后,體溫漸漸恢復(fù)正常。馨月給她打過電話。安琪沒想到,這會是她最后一次聽到馨月的聲音。

婆婆去給孫子取衣服。有著長睫毛的店員在名單里查找半天,沒找到薛亞鵬的名字。婆婆說:“怎么可能,明明報過名的。”她懷疑孫子的名字被那刷子一樣的睫毛給掃掉了。她要了名單,一個一個地仔細(xì)核對,果然沒有。婆婆說:“沒就沒吧,我自個兒掏錢買,你還不賣了?”店員說:“阿姨有所不知,預(yù)定的時候,店里做活動,六五折,現(xiàn)在調(diào)價了,七折?!逼牌哦嗵土?2塊錢。她沒告訴安琪。

病好之后,新房鑰匙也到手了。接下來,是折騰人的裝修。老公指不上,他在單位只是普通辦事員,似乎比聯(lián)合國秘書長還忙。公公也忙,成天不沾家。裝修的事,交給了家里的兩個女人。婆婆嘆氣:“是我把他們慣壞了。”安琪說:“所以咱家最小的那個男人,不能慣的?!逼牌诺哪樍ⅠR變色:“他才多大?不能和他們比?!?/p>

裝修公司敲定之后,安琪繼續(xù)擺攤。她有兩個月沒出攤了。婆婆說:“你換個地方擺吧,離家近點。我跳舞的廣場上,每天晚上有好多擺攤的。”可安琪舍不得晚上的時光,她要陪兒子。兒子的成績像蝸牛一樣,正緩慢往前爬,她不能前功盡棄。她所有的辛苦,不就是為了兒子?再說,她習(xí)慣了和馨月在一起。

奇怪的是,馨月卻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一連幾日,都不見蹤影。安琪打過幾次電話,回應(yīng)她的,是千篇一律的電子語音提示。安琪納悶,芊芊馬上高考了,馨月能到哪去?她想她不會不辭而別的,除非,發(fā)生意外。如此一想,她慌了。

安琪到學(xué)校門衛(wèi)處打聽。她在這里擺攤有一年了,馨月更長,她們又不是空氣,他們不可能視而不見的。值班的門衛(wèi)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打斷了她,黝黑的大手在空中揮動,像驅(qū)趕一只討厭的蒼蠅。

隔日中午,安琪吃過午飯,又 蹓跶著,來到門衛(wèi)處。這次,值班的換了一個人,鼻梁上沒有眼鏡,一部蓬松的胡子蜷縮在鼻子下面。

他伸手指向教學(xué)樓的最高層:“看到?jīng)]?七層。一個月前,那孩子從七層,跳了下來?!遍T衛(wèi)身子一窩,做了個跳躍的動作。

安琪像遭遇電擊,周身發(fā)冷。轉(zhuǎn)念,她又覺得不可能,芊芊,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孩子,怎么可能跳樓?

門衛(wèi)瞪大了眼,我還哄你不成?唉,也怪這孩子,心氣太強。那天上活動課,她身體不舒服,待在教室里,沒去操場。同桌穿了件漂亮的外套,因為天熱,脫下來,搭在椅子背上。她見周圍沒人,就穿在身上試了試,剛好有幾個同學(xué)溜回教室,小姑娘們七嘴八舌,說了幾句不好聽的,她一個想不開,沖出教室,從七樓跳了下來。當(dāng)場就沒命了。

久久地,安琪呆立原地,無法動彈。芊芊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在她面前眨來眨去。她趕緊閉上了眼睛,可芊芊的眼睛依然眨來眨去。

那馨月呢?門衛(wèi)是這樣答復(fù)她的:那個擺攤的女人,當(dāng)時就昏迷了,不省人事。后來,老家來了幾個人,鬧過一陣,以后就再沒見過。

安琪把馨月的遭遇講給婆婆聽。婆媳倆守著爐灶,唏噓感嘆半天。馨月給婆婆織過一個杯套,一個坐墊。婆婆也是手巧的,見了馨月的活,自愧不如。婆婆嘆道,馨月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呀?

安琪想,她得找到馨月。她開始留意電視和報紙里的新聞,晚報上一個不起眼的豆腐塊,她也不放過,希望得到一點馨月的消息。學(xué)校附近的大小店鋪,她都問過了,沒有人知道馨月的下落。她甚至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打聽,工作人員瞧著一臉焦灼的安琪問:“姓名?”她懵了,她只知道她叫馨月。工作人員皺起眉頭,說:“那怎么行?”

婆婆建議,貼個小廣告試試吧。安琪到打印店,一口氣印了十多張尋人啟事,趁著沒人注意,貼在學(xué)校周邊的墻壁上。接下來的幾天里,她不斷收到莫名其妙的電話,有售房廣告,還有培訓(xùn)中心的招生信息,單單沒有馨月的消息。安琪安慰自己,也許沒有,才是最好的消息吧。

安琪換了地方擺攤。兩個月后,這個城市大張旗鼓地開始了綜合整治,她不得不再換地方。轉(zhuǎn)眼已到秋天。一場雨后,整個城市被刷上了一層金黃的色澤,又華麗,又憂傷。兒子升入三年級了。安琪明顯感覺到了兒子的變化,他似乎突然間就長大了,學(xué)會了沉默,開始喜歡獨處。搬到新居后,他有了自己的房間,刷著淡綠色油漆的臥室門常常緊閉,瞧上去,像一塊剛剛長出來的芳草地。

馨月依然杳無音訊。安琪有次路過她們擺攤的地方。鐵藝圍欄外,空蕩蕩的,沒有她們存在過的絲毫印跡。還有一次,安琪走在路上,目光被前面一個走著的女人鎖定,看背影,分明就是馨月。她疾走幾步,待超過那個女人,回頭看時,卻是一張凌厲而陌生的面孔。

這天是周末。安琪去接兒子。她來晚了,接送點上,只留下吳老師和俞莉莉在聊天,俞莉莉的笑聲格外清脆悅耳。安琪又被吳老師叫住了。俞莉莉從她身邊飄了過去,當(dāng)她們身體交錯時,俞莉莉臉上的笑容驀然消失了,好像安琪使了什么鬼怪魔法,把她一臉的燦爛都吸走了。走在她身邊的小姑娘,也面若冰霜,頭仰得很高,像只美麗而驕傲的孔雀。

吳老師撫摩著兒子的頭說:“告訴媽媽,為啥打同學(xué)?”安琪吃驚不小。兒子的學(xué)習(xí)成績在一點點攀升,她滿心以為,他像芝麻開花一樣,在節(jié)節(jié)進(jìn)步。當(dāng)然,不能只盯著分?jǐn)?shù)的。

兒子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兩只腳在地上擰來擰去。安琪注意到,他剛穿了一個月的運動鞋正傻乎乎地張著大嘴。又得買新鞋了。

吳老師憂心忡忡地看著安琪說:“而且,他下手很重的。”說完,吳老師也飄走了,留下安琪,心里七上八下的。

坐在電動車上,穿過那些熟悉的街巷,母子倆長久無語,城市的嘈雜都一一隱遁了,只有秋風(fēng)在他們耳邊發(fā)出沉重而悠長的嗚咽?;丶业穆?,變得格外漫長。在接近家門的時候,兒子突然說話了:“媽媽,什么叫‘仿品’”?

安琪眼睛瞪圓了:“你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兒子的目光很清澈,也很沉靜,像浮動在秋日晴空下淡淡的云影?!耙驗?,因為,”兒子說:“同學(xué)們都叫我‘仿品’”。

責(zé)任編輯 高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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