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韋 星
田野的希望在哪里?
□ 韋 星
老家在農村,也常到農村出差,但真正了解農村的機會不多。這次,我來到廣西融安縣出差,實地和不少村民聊天、算賬,有很深刻感觸:一些看起來寧靜而美好的風景,一旦真正在那里工作和生活以后,往往就是我們急于逃離的地方。
到融安采訪前,我看到很多關于融安縣種植青蒿的報道,文章和圖片充斥著田園牧歌式的場景,這讓我在心里也誤認為:青蒿,那是一棵可以給村民帶來脫貧致富的草。
但現(xiàn)實不是這樣,走訪后,我發(fā)現(xiàn),和全國南方很多地方一樣,大批量的村民常年外出,種植青蒿的,主要就是些老弱病殘等群體。
早前,我曾很不理解,為什么很多農村人喜歡涌向城市打工,因為我們在城市購買到的水果、蔬菜都很貴,為什么很多擁有土地資源的農民,卻拋棄了這些資源,而甘心進城打工?
前些年,我曾多次勸告我的親戚,讓他們不要出來打工了,搞生態(tài)農業(yè)多好,有前途也有錢途。對此,他們總說我不了解農村,我當然不服,認為他們思想意識落后而導致貧窮。
這次,在融安,和一些村民聊天,他們逐一給我算賬——
以種玉米為例,一畝產(chǎn)量大概是400斤干玉米——這還是頭苗,如果是二苗大概就300斤干玉米。種一年兩季的玉米,大概就700斤干玉米,一斤干玉米價格0.9元,總收入是630元。
關于成本,不得不重點提的是:一斤玉米的種子是20元——這個可是9毛錢一斤玉米價格的22倍!
一畝地大概需要4斤種子,這就80元的種子了,另外,肥料是220元左右。這意味著,種一畝玉米,一年純收330元!這個還不包括把勞動力的成本算在里面。大石山區(qū),一家一戶,真正有比較好的土地來種玉米的,也就3、4畝。這樣一年的收入,也不過一千多塊錢——還不包括自身的勞動力成本。
除了玉米,水稻也是農村主要種植的農作物。但水稻的經(jīng)濟效益也很低。在融安,很好的田,一畝就700斤稻谷,一斤稻谷1.3元,扣除化肥、農藥和請收割機等費用后,一畝純收入就是200元——當然,也不包括自身勞動力成本(下面舉例的,也都不包含自身勞動付出)。
種甘蔗被認為是較有經(jīng)濟效益的,一噸甘蔗500元,一畝地能產(chǎn)出5噸甘蔗。這樣,總收益最高是一畝2500元。但甘蔗的成本也比較高,化肥、農藥一畝大概需要600元,這樣,凈收益是一畝1900元,但這需要農戶有20畝以上才劃算,因為只有10畝的話,一年也就1.9萬元,這個數(shù)據(jù)相對外出打工,幾乎沒有什么誘惑力。可是在南方,特別是石山地區(qū),真正擁有20畝地來種甘蔗的農戶很少,即便是墾荒出來的土地,因為貧瘠,收獲也不高。
另外,種甘蔗不可能一家一戶可以搞定,因為糖廠的砍伐單一來,就要求農戶短時間內完成砍伐。這就需要突擊行動,需要大量勞動力,雇傭一個工人每天至少100塊錢。農民之間的換工,是最好的節(jié)約成本的方式,但現(xiàn)在農村都是老人較多,即便有心在農村種植甘蔗的年輕人,也感覺不劃算。
因為換工也有講究,比如這個人很勤快,幫別人干活時也盡心盡力,別人就喜歡找他換工。但如果這個人喜歡挑肥揀瘦,干活拖拉或不出力,別人就不愿意和他換工,他最終還得花錢請人。
但現(xiàn)在的問題在于,即便大家都盡心盡力干活,但老人年紀大了,砍甘蔗的速度、搬運的能力,顯然退化很多。所以,最后只能花錢請人。
勞動力的貨幣化,使得農民的受益更減少,但中年人可以從外出務工中,重新賺回來。所以和種植農作物、經(jīng)濟作物比,很多人更愿意外出打工。
問題接著來了,田野的希望在哪里?有時候,我也想,一個人能掙到錢,何必在乎他是在土地上掙到的,還是在工廠流水線上掙來的?何況,現(xiàn)在的農村,住房條件、生活條件不是比以前越來越好了嗎?
從物質角度來衡量,確實如此。但我們的社會又不可能僅僅從物質來衡量,農村社會需要溫情來溫暖鄉(xiāng)鄰之間的關系,農村里,那一棟棟外表漂亮的空曠房子里,也需要“頂梁柱”常年身處其中,讓孩子記得回家,能找到回家的動力和期盼。否則,沒有父母在的家,留守兒童放學后,回不回家,又有什么不一樣呢?只要有錢,他們在哪里都一樣,因為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都是沒有父母在的地方。
當下,留守兒童所帶來問題,正進一步稀釋他們父輩在城市里所掙到的。所以,真正有希望的田野,她不應該只是田地綠油油或黃澄澄的,她還應該活躍著一幫青年,活躍著一群年富力強的人。
勞動力和人才資源自由流動所集聚起來的效應,如真能出現(xiàn)在農村,那時我們的田野才是有希望的。否則,希望的田野只不過是文藝作者們的描繪罷了。
(摘自《南風窗》2017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