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錦清
重返傳統(tǒng)有助擺脫話語困境
如何醫(yī)療近代以來尤其當下中國一些知識分子面對西方時的卑怯甚至心理創(chuàng)傷?恐怕首先要靠中國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進一步的發(fā)展和復興,通過政治、經濟、軍事以及社會等各領域的持續(xù)提升或改善。新中國成立以前,部分知識分子想維護或恢復儒家文化那么艱難,就是因為那時中國太落后了。“如果儒家那么好,為什么會讓我們的社會比西方落后那么多?”西化派一句話就把那種努力噎回去了。
歷史事實表明,只有取得實實在在的成績并讓大多數(shù)國民感受到了,才有助于提升民族自信。這種自信,又是彌合百年來的心理卑怯并重建自身話語體系的先決條件。
有了民族自信后,我們更要在實踐中避免繼續(xù)戴著西方話語的鐐銬跳舞。筆者這些年來在參加學術會議時發(fā)現(xiàn),即便一些已有民族關懷情緒、認同中國模式的學者,在發(fā)言時往往也說著說著英文法文就溜出來了,好像不說那些所謂外文的原文,就無法表達自己的觀點。那些人雖也意識到這方面問題,但還是陷在西方話語里走不出來。
要想跳出這種話語困境,需要適當重返自己的歷史傳統(tǒng)。如果不對傳統(tǒng)制度給予正面表述,就難以對當代制度甚至道路進行有效辯護。唐代杜佑曾著《通典》,那是中國史學上第一部制度史研究著作。而中國的制度研究主要就指治理研究,因為當時中國只有王朝,沒有所謂政體分類之說,我們的制度基本就是“治道”,探究如何“治國平天下”。
從古至今中國都有“治道”優(yōu)勢
王朝有興衰,治道有沿革。管理好一個疆域遼闊、人口眾多的大國,這種治理經驗在中國的世代變革中始終有相關性。離開這個現(xiàn)實而去反復琢磨源自小國林立的西方的那些政治經驗,怎么可能為中國發(fā)展找到答案?
如果擺脫西方基于政體的政治學標準,而以治理作為衡量和判斷中國的尺度,那么中國無疑在世界上做得最好。這個有據(jù)可查,可以和古代世界任何大的帝國相比,也可以與現(xiàn)代的美國和任何歐洲國家相比。如何治理好一個版圖大、人口多的國家,中國在這方面擁有獨特經驗。
這種獨特的治理經驗,從古至今一直保持著它的某種沿革。一個典型例子,我們現(xiàn)在的反腐就在使用傳統(tǒng)上的巡視制度。這種制度在漢武帝時創(chuàng)立,后被歷代沿用下來,至今仍然有效。另外還有郡縣制,也是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使中國雖有民族分離主義鬧事,但絕難產生分裂。再看看西班牙、英國那些國家,面對國內離心力量,它們連保持國家統(tǒng)一都面臨困難,怎么能跟中國比治理呢?
因此,我們現(xiàn)在講擺脫卑怯建立制度、文化上的自信,需要以研究傳統(tǒng)制度為基礎,它的下層是整個社會的經濟基礎,上層就是治理經驗和觀念。只有從傳統(tǒng)入手,弄清楚它的歷史沿革及至現(xiàn)在的存在形式,我們才能找到自身話語的表達語言。
當代大學的學科格局已經形成,不可能一律廢掉,所用教材也基本上是西方教材的翻版。我們不能說這種學科設置絕對不好,因為它至少有助于了解西方。但從建立制度自信的角度看,這些學科就有明顯弱點,即都沒能把相對應的中國史學內容完整納入其中。為此,現(xiàn)代大學學科教育應設法強化對中國史學的引入,比如中國的政治制度史、經濟制度史等。加強對中國傳統(tǒng)的了解,并與西方學科及其歷史形成比較,更有利于建立對自身道路和制度的自信。
新的時代命題呼喚中國理論
如前所述,某些人的不自信,改變起來可能還需更長時間,對此我們無需過于擔憂。存在一些所謂自由激進主義的個別聲音也不全是壞事,那些人其實就是書呆子,他們對很多西方概念產生的歷史背景也不完全熟悉,只知道用所謂美妙的概念來套中國現(xiàn)實。難道西方人權民主化的那套理念與西方人權民主的現(xiàn)實沒有反差嗎?當然有,這也是我們很多國人“一出國,更愛國”的原因之一?,F(xiàn)在中國的90后00后在這方面表現(xiàn)尤為明顯,因為他們大多是在優(yōu)渥的條件下成長起來的,到國外一看很多方面還沒中國好。這其實也是自信建立的過程。只要中國繼續(xù)這樣保持穩(wěn)定和發(fā)展,再過一定時間,現(xiàn)在我們所焦慮的問題都會大規(guī)模消失。
到那時候,整個中國發(fā)問的形式也將改變。近代以來我們一直探究“西方何以富強,中國何以貧弱”,但復興后的中國需要解釋的是自己如何從過去的貧弱變得與發(fā)達國家并駕齊驅。東西方實力的變化如此巨大,以至于西方知識分子都在討論中國何時超過美國的問題。對于這個問題的探討和研究更有利于我們重拾自信,它將自然而然地改變人們看待中國的視角和方式。
總的來看,包括知識分子在內,中國人對于自身道路和制度的自信正在成長。一個時代的發(fā)問方式,取決于那個時代的主要問題,而發(fā)問方式的改變,將引導那個時代全部學術思潮的變動?,F(xiàn)在的時代問題就是“中國何以富強”,這是世界歷史的一個大問題,因為這不是一個彈丸之地、而是一個十三億多人口的大國從世界舞臺的邊緣走向了中央。如果學術不回答這樣的問題就算不上學術了。而在回答這個問題的過程中,其中某種回答會被更為廣泛的接受,最終變成主流思潮。
毫無疑問,我們已在目睹這種思潮的涌起。在西方經驗及其學科體系無法解釋中國實踐的情況下,源自中國自己的理論解釋將會逐漸成長起來,具有這種情懷和自信的知識分子正在逐漸增多。在這種大背景下,即便仍有小部分知識分子抱著西方那套話語不放,我們也無需多慮,相信時間會給他們答案。▲
(作者是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社會發(fā)展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