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昕

古希臘神話中的很多神都是宙斯的后代，只是他們的生母卻各有其人。酒神狄奧尼索斯（羅馬名巴庫斯）是宙斯與忒拜公主塞墨勒的后代。塞墨勒雖為凡人，但她的美貌驚動了天神宙斯，他許諾可以滿足塞墨勒任何要求，決不食言。宙斯的老婆赫拉知道兩人的私情之后變身為一個老太婆，這個面善心惡的老婆婆蠱惑塞墨勒說她的情人一定是個騙子，而不是神，所以才不讓塞墨勒看到他真實的樣子。事實上，宙斯是雷神，他的身影是無法讓凡人看到的。單純的塞墨勒聽了赫拉的蠱惑后執(zhí)意要看情人的真身，宙斯只好悲哀地同意了。塞墨勒看到情人的瞬間就被燒死了，宙斯只好將尚未足月的嬰兒縫在了大腿中，直到足月才取出來。因為嬰兒在宙斯大腿時，宙斯走路一瘸一拐，所以嬰兒得名“狄奧尼索斯”，意思為“瘸腿的人”。

酒神

狄奧尼索斯是希臘神話中最“親民”的神祇，是葡萄酒的發(fā)明者。古希臘雕塑家普拉克西特勒斯的雕塑《赫爾墨斯與小酒神》中，雖然赫爾墨斯的胳膊已經(jīng)遺失，但人們普遍相信原作中的赫爾墨斯是手持一串葡萄逗弄胳膊上的小酒神。狄奧尼索斯成年之后，天后赫拉仍不肯放過他，使他瘋癲，到處流浪，在流浪的過程中，酒神教會人們釀造葡萄酒。古希臘人相信“神人同形同性”，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相貌與凡人并無二致，因此當他誤上了賊船之后，遭到了海盜們的打劫。最終，生性幽默的酒神將桅桿變成了葡萄藤，又把海盜變成了海豚扔進大海。《航海的狄俄尼索斯》是一件黑繪式瓶畫，雖然古希臘畫家的名字和軼事通過同代人的記敘得以流名于世，但并沒有架上繪畫流傳下來，瓶畫就成為我們了解古希臘繪畫的重要途徑。古希臘陶瓶上的繪畫按照繪畫風格可以簡單分為“黑繪式”、“紅繪式”以及“白底彩繪式”?！昂诶L式”出現(xiàn)于公元前6世紀上半葉，以陶瓶的赭紅色作底色，用黑色涂繪形象，因此具有剪影般的效果?！逗胶５牡見W尼索斯》是約公元前535年的?？怂够鶃喌淖髌?，藝術家巧妙地將雙耳陶瓶的內(nèi)部變成無邊無際的大海，海盜船的船頭像是某種海洋生物，葡萄藤順著陶瓶的口沿處蔓延開來，上面結滿令人垂涎欲滴的葡萄。酒神孤傲地站在船上，船帆被藝術家創(chuàng)造性地畫成了白色，使得畫面層次豐富起來，海豚們在船周圍歡騰跳躍。埃克斯基亞并沒有描繪大海，紅色的陶瓶底色卻讓人聯(lián)想起波濤洶涌的大海，頗有中國畫“計白當黑”的意趣。

在西方繪畫中，酒神狄奧尼索斯是頭戴葡萄藤的樣子（與頭戴月桂枝冠的太陽神阿波羅相區(qū)分）。酒神的肖像并沒有固定的“模式”，每個藝術家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描繪這個浪蕩一生的神祇。在巴洛克藝術家魯本斯的筆下，他是頻頻舉杯的肥胖癥患者;在委拉斯開茲那里，酒神又變成了終日廝混于酒徒中的年輕人;而17世紀的意大利畫家卡拉瓦喬則干脆把自己畫成了“酒神”?！堆b扮成酒神的自畫像》中酒神是一位面色蒼白、略呈病態(tài)的年輕人，他以極其別扭的姿態(tài)拿著一串葡萄，扭頭看向畫面之外的觀眾，當然，在實際創(chuàng)作中，這也是畫家看向鏡子中自己的姿勢。在卡拉瓦喬的另外一幅酒神肖像中，酒神狄奧尼索斯頭戴葡萄藤，舉杯敬向觀眾。年輕的酒神仿佛女孩一樣眉目清秀，但體格壯碩。有人說這是一幅構思奇特的畫，與其說他是古代的酒神，不如說他是一個喬裝打扮參加宴會的少年，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古代神祇常穿的袍子，而像是裹了白布單而已。

狄奧尼索斯的秘儀圖

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da Caravaggio，1573-1610年），原名米開朗琪羅·梅里西，卡拉瓦喬是他的綽號?？ɡ邌虂碜杂诿滋m附近的一個小村莊，他的一生充滿戲劇性，他喜怒無常，經(jīng)常參與各種幫派斗爭，是法庭和監(jiān)獄的常客。簡言之，他經(jīng)常打人，也經(jīng)常挨打，但他總能依靠才華贏得有權勢之人的庇護—這本身就證明了17世紀藝術家的才能得到了承認?！八囆g家”一詞是現(xiàn)代社會的時髦稱呼。在歷史上“藝術家”的地位并不高，在古希臘，他們是只有一半權利的工匠，人們稱贊他們的作品卻輕視藝術家本人。在文藝復興時期，人們習慣于稱呼他們?yōu)椤爱嫾摇?、“雕塑家”、“建筑師”或者是“金匠”等，米開朗琪羅曾經(jīng)抗議人們稱他為“雕塑家米開朗琪羅”，而宣稱他就是“米開朗琪羅”而已?？ɡ邌坛錾碛谙聦由鐣?，他并不避諱描繪窮人，他只忠實于自己的眼睛。卡拉瓦喬出生的年代，意大利畫壇正流行“樣式主義”繪畫風格，他13歲之前就跟隨當?shù)氐漠嫾覍W習繪畫。樣式主義者們認為繪畫在米開朗琪羅、拉斐爾那一代人時已達到頂峰，為了超越藝術大師，畫家們開始追求夸張的人物造型和神秘的畫面語言，繪畫變得矯飾、晦澀起來。樣式主義風格并不適合卡拉瓦喬的個性，16世紀90年代，年輕的畫家試圖在羅馬闖出一片天地，《被蜥蜴咬傷的男孩》就是他最初的嘗試。當《被蜥蜴咬傷的男孩》出現(xiàn)在公眾的眼前時，引起了一陣騷動：這個男孩并不復合人們的審美期望，他既不漂亮，也談不上干凈，更夸張的是他頭上竟戴著小花，如同現(xiàn)實生活中的男娼。這就是卡拉瓦喬的“現(xiàn)實主義”繪畫風格，他拋棄了拉斐爾等人所建立的“理想美”的規(guī)則，他只忠實于描摹自然?？ɡ邌坍嫛妒ツ钢馈罚ツ概铑^垢面、面有菜色;他畫《召喚使徒馬太》，圣徒像是小酒館里數(shù)錢的賭徒;他畫《愛情戰(zhàn)勝一切》，愛神丘比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ɡ邌痰墓饩€也并不能使模特的身體看起來柔和優(yōu)美，相反，強烈的明暗對比使得畫面人物具有舞臺戲劇般的效果。卡拉瓦喬正是用這種“現(xiàn)實主義”風格校正了樣式主義者們矯飾造作的風格，他繪畫中強烈的光線對比和動蕩的造型語言也啟發(fā)了巴洛克藝術。

酒神巴庫斯

1610年，經(jīng)歷無數(shù)次爭斗的卡拉瓦喬客死他鄉(xiāng)，年僅38歲。卡拉瓦喬動蕩的一生正如神話中酒神狄奧尼索斯所經(jīng)歷的那樣。在希臘神話中，酒神代表狂亂的力量，他還有很多名字，比如布路彌俄斯（意為“吵鬧的”）、呂西阿斯（意為“放縱的”、“無拘無束”的）等。酒神的秘祭是古希臘最為神秘的祭祀儀式，他與代表理性的阿波羅精神相對立。龐貝古城的壁畫《狄奧尼索斯的秘儀圖》就透露出酒神祭祀的神秘：被母親初次帶進祭祀現(xiàn)場的女孩面露惶恐之色，通過考驗的年輕人趴在酒神身上失聲痛哭。壁畫中裸體背對著觀眾的是酒神的妻子阿里阿德涅，她是宙斯和歐羅巴的孫女。阿里阿德涅愛上了英雄忒修斯，她用智計幫助忒修斯擊敗了怪獸米諾陶洛斯。但是命運女神卻并不眷顧她的愛情，阿里阿德涅被忒修斯拋棄在荒島上。就在阿里阿德涅惶恐無助的時候，酒神狄奧尼索斯途經(jīng)此地，在命運的安排下，他們相愛了。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畫家提香最擅長描繪神話故事，在《酒神巴庫斯與阿里阿德涅》中，酒神與阿里阿德涅的邂逅十分戲劇性，正在駕車出游的狄奧尼索斯突然看見了站在海邊的阿里阿德涅，后者正為忒修斯的無情而黯然神傷。被愛情之箭射中的酒神從座駕上飛向女孩，而女孩似乎被酒神的舉動嚇得呆住了，這就是“一見鐘情”最生動的詮釋吧。狄奧尼索斯雖為神，但最終死于狂熱的侍女之手，這一點頗有意味。“酒神之死”可能來自于他是農(nóng)業(yè)神的身份（古希臘很多地方也將狄俄尼索斯視為農(nóng)業(yè)之神）。在希臘神話中，酒神有死而復活的能力，正如農(nóng)作物冬天枯萎、春天萌發(f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