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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村紀事

2017-11-19 23:16陳七一
安徽文學 2017年11期
關鍵詞:聽泉桑梓郎中

陳七一

老郎中桑梓敬佇立在青檀蒸旁,青檀蒸的磚墻上爬滿了薜荔,灶門里已經長出蕨草,他凝望著易建華老先生一行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桑村老了。

桑村真的是老了,易老也常這樣說。他親眼目睹桑村這些年的光景,不經意間就老成像桑郎中那張布滿溝壑的臉。青檀蒸荒廢在薜荔與雜草叢中,蒸取青檀皮那樣集體勞作的場景一去不復返了,村子中沒有了母親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連因為牲畜糟蹋了莊稼或者為了寸土的宅基而爭吵的場面也湮滅已久了。桑村的魂魄早已出竅,宗族家訓的血脈已經被抽空。出去的人逢年過節(jié)回來,心卻沒回來。桑村,再不是他們衣錦榮歸的去處了。

桑村的根脈在雁門,是遼金的北風將他們吹過遼闊的中原,再越過長江,像從老樹上吹出的種子,落在江南的牡丹山下,仿佛一粒芥子落入牡丹山中,生根發(fā)芽,散枝開葉,瓜瓞綿綿,到了桑梓敬這一輩,已逾千載。

不過,易老與這牡丹山中一芥子的相識,也就二十來年光景。

他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與桑村謀面的情形。那是個天高云淡的日子,他從北京來到這群山環(huán)抱中的小山村,尋醫(yī)問藥。

山路羊腸,像一闋古詞中某個隱喻的意象,牽引著他們一行。山色明凈如妝,偶有白墻黛瓦隱現(xiàn),給出的恰是柳暗花明的意境。山路盤旋曲折,穿溪越澗,一路是移步換景,倒也不覺得累人,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已進入白云生處了。

轉過最后一個山嘴,溪澗之上,紫藤自成棚架,枯藤新蔓,攀樹纏柯,勾連盤曲,廣闊約半畝。樹葉和藤葉已經零落,架上莢果累累垂懸,展示著頑強的生命活力。

過獨木小橋,至紫藤架下,但見一位皓首老者,正襟危坐,也不與他們搭話,笑吟吟的,口中自顧自地淺唱著,唱的什么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懂。

他們也沒有和老者道別,遠遠地再回首時,只見金風吹動著他的白發(fā)和長衫,他卻在藤架下起身目送他們。

緣溪而上百十步,便是桑村了。散布于溪澗兩邊的民宅,青磚小瓦,依山就勢而筑,散漫且參差,然而卻無一例外的讓他們以仰視方式進入視野。盡管它們的周遭布滿了歲月斑駁的痕跡,卻仍然能夠讓人感受到巍然屹立的氣勢,感覺它們就像房前屋后那一棵棵參天大樹一樣,已經把根深深地扎進山巖深處。

村子中央,有一方規(guī)整的水池,分成三格,格與格高低錯落相通。第一格接山澗清溪,汩汩流入,每天清晨,村子里的人們從中挑水以供飲用,第二格供淘米洗菜,最下面的一格則是漿洗衣裳的地方。也許是過了挑水漿洗的時點,一池秋水寂靜地臥在那里,仿佛時光也躺下了,不再流淌。

水池上方雄踞著一方院落,雖近中秋,院落里仍放著一張竹涼床,竹涼床上和石板地上曬著數(shù)十種草藥,院子里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打開院子門迎接易建華一行的是院子的主人,年逾花甲,古銅色的皮膚裹著瘦骨嶙峋的身軀,一雙眼放著矍鑠的光。他就是易建華要尋的醫(yī)生,人稱桑郎中的桑梓敬。

桑梓敬邀易建華一行進堂屋落座,家人為他們每人倒了一碗壺茶。沒有寒暄,也沒有望聞問切,只是跟易先生要過病歷和片子,帶上老花鏡對著屋外的亮光,細細地瞧著。而后收起病歷和片子,進廂房拎出三個蛇皮袋,分別從中取出一些干草枯葉,也不用稱重,配了一個療程的數(shù)量,遞給易老先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拿回去煎水當著茶飲,不用藥引也無須特別忌口,只是多多益善。易老先生將信將疑地掏出錢袋,問桑梓敬收多少錢,桑郎中說,拿回去吃吃看,不管用不收錢,吃好了,你就給我捎點甜食。那口氣仍然是那樣不容置疑。

次年暮春,易老先生帶著兒子,肩扛手提著大包小包,再次踏上牡丹山上的羊腸山道。

路過溪澗之上的紫藤,果然又是一番景象,繁花遮天,紫氣氤氳,花香馥郁。

花架之下,立著的還是那位老者,老者穿著的還是那套長衫。一陣風吹過,衣襟、白發(fā)和胡須飄然,他伸手接住被風吹落的一朵紫藤花,久久凝視,仿佛在審視這朵落花的因緣因果,又仿佛在問這朵落花將何去何從?而對易建華這幫賞花客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直到他們離開,老者的眼光也不曾片刻離開他手中的那朵小花。

易建華推開桑梓敬家的院門,吊著老生的嗓子:桑郎中,我來也。大包小包里全是北京特產,桑郎中喜歡的紅糖、果脯和糕點,還有冰糖葫蘆。

不一會工夫,院子里來了奶孩子的小媳婦、牽孫子的老太太,還有拄著拐杖的老鰥夫。桑郎中就把易建華帶來的禮品分發(fā)給這些左鄰右舍們,易建華就在一邊靜靜地陪著。

清晨,當一陣鳥語把易建華從睡夢中叫醒,他才真切地感覺到桑村的幽靜,當看見一縷縷細霧從窗外新綠間流過,他便覺得這里堪比仙境了。

他叫醒兒子,想仔細打量桑村,深度體驗這里的靜美。

二人出了院子,拾級而上,石階的左邊有一處院落,圍墻和前方壘砌的材料,用的是就地取材的山石,壘砌的功夫極細致,透出匠心。三間穿枋小瓦房蝸居在院子的北側,與之相比,院子則大得有點奢侈,這種布置在這個依坡卜居的小山村是不多見的。院內植有白梅、紫薇和櫻桃,樹葉零落,枝柯交錯,自由競發(fā),夏日里應該是濃蔭蔽日的。院墻拐角,一叢枸骨冬青碧綠油翠、團團如球,似出自園丁之手。院墻之外,一株桂子,年輪勝過老者的年齡,僅一枝便覆蓋了院子的三股一。清樾之下,石桌石凳,可對弈,可品茗,可喧聲絕耳,自然亦可就村醪話桑麻。

白梅樹下,正是那位紫藤架下邂逅的老人,他正在琢磨一座假山。他的四周都是假山,這些假山,依形切磋,形態(tài)各異,若虎若獅,如猴如龜,而他正在侍弄的那座,活脫脫一座觀音送子的雕塑。老人身居其中,仿佛是一架風骨簡約的山峰。

父子倆主動向他問好,他頭沒有抬,手沒有停,沒有任何回應。

父子倆對他的園林給予贊嘆,他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是他聽不見父子倆的講話,還是他懶得和這二位不速之客說話,不得而知。也許他正沉醉在夢境中,易建華父子只好悻悻地出來,怕擾了他的清夢。endprint

早餐的桌子上,桑郎中告訴易建華,那個不言語的老者是他的二哥桑梓恭。老伴先他而去,大兒子常年在江蘇打工,有一年小兒子不知所蹤,打那以后他就再沒有了言語。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林花一年一年地開放,而后又一年一年地隨了東風與流水,人生便也在這花開花落中演繹著悲歡離合。太匆匆的喟嘆,不僅僅是傷春悲秋,更多地是在表達一種自然永恒而人生無常的情緒。

當易建華變成易老,又一次站在桑梓恭這既熟悉又陌生的院子里,此情此景,真讓他百感交集。春風蕩漾,喚起的卻是他莫名的傷感與惆悵。

那年暮春,桑梓恭老人就是佇立在這棵櫻花下面,微微地笑。如今,櫻花又放,老人的笑顏卻只能在記憶里尋找了。

櫻花樹下幾只雞在覓食,桂花樹那邊有條花狗嗚嗚地低吠著,對易老先生發(fā)出警告。聽見狗叫,一個中年男子抱著一個嬰兒,從桂花樹那邊走出來,制止了狗的警告,微笑著問易老找哪一個。

易老說,隨便看看。

男子很精明,也很熱情,看易老在院子里張望的樣子,以為是來買老宅子的主顧,便主動對易老說,他叫桑維富,這宅子和院子是他家的。

他告訴易老,他父親前年已經仙逝。這宅子一直空著,院子也就沒有人打理了。院子里的假山,他處理完父親的喪事后,賣了,頗得了一些銀子。不過,那尊觀音送子留在家里了,一沒有好價錢,二則留作一點念想。

易老指著院子里的土坑,問桑維富,這幾棵樹呢?

桑維富稍作遲疑,旋即面帶笑容對易老說,你來遲了,去年冬天,他委托堂哥將兩棵紫薇和那一叢枸骨冬青賣掉了,得了三四萬呢!顯然他又把易老當成收名貴樹木的販子了,于是,他指著那兩棵白梅對易老說,這兩棵也很值錢,聽說有人下過定金了,如果易老想要,價錢合適,也可以賣給易老的。易老看看那兩棵白梅,已經花落無痕,綠葉間坐滿黃豆大小的毛茸茸的青果,一如男子懷中嬰兒的臉蛋。

易老告訴桑維富,不是想買樹的,這多少讓他有點失望。但是他的熱情未減,追問易老此行到底有何用意。易老看看院子,舉頭望向遠處的青山,對他說,我雖然與他第一次謀面,卻是這里的??土?。這里的自然風光幽靜、古樸,村民們無所爭競,寬大淳淳,傲然自足,抱樸含真。所以,我常常一個人或幾個人來這里呼吸清新的空氣,躲避一下塵世的喧囂,蕩滌胸中濁氣。

易老收回目光,轉向那棟矮小的老宅子,接著對桑維富說,你怎么忍心將祖上留下的這些東西都拿去換成錢里呢?!

桑維富乜斜了易老一眼,略有沉思,邀請易老到桂花樹下的石凳上坐下,自己也放下孩子,用手箍住站立在自己的面前。而后,委婉地對易老說,他也不想出賣老祖宗,他更知道這些東西凝聚著父親畢生的心血,并且他并不缺錢??墒牵@些東西放在村子里,他也無法照料,結果要么荒廢了,要么就會被人搞走,倒不如找個好賣家讓它們也得到好的照應。

說到父母,桑維富頓生感慨:

父親弟兄六人,行二,讀過幾天私塾,在村子里算是知書達禮的。他本來在縣里工作,已經是城里人了,可三年困難時,響應大辦農業(yè)的號召回鄉(xiāng),重新當起了農民。奇怪的是,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也不曾對回鄉(xiāng)的結果怨懟過任何人?;卮搴?,他與我母親一起開荒種地,土里刨食以自保。他組織全村人開展互助、自救,帶頭在青黃不接時將自家的口糧分給斷炊的農戶,自己家卻以野菜野果充饑,千年紫藤的花便也成了盤中餐。災荒過后,他帶領村民們栽桑養(yǎng)蠶,種植鳳丹,搞多種經營。農閑時,組織村民們引水進村,在村子中間修起三格水池,后幾年又因地制宜地搞起土自來水——山上建起蓄水池,用竹筧引水入戶。村子里的生活漸漸能自給自足了。

桑維富頓了頓,向易老干笑著說自己跑野馬跑得有點遠了。易老揚揚右手道,沒事的,你繼續(xù)。

母親命苦,剛剛能吃飽穿暖時就過世了。那年,我剛上中學。桑維富抑制不住內心的哀傷,臉上露出淡淡的戚容。他調整了一下情緒,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接著說:

中學畢業(yè)后我先跟著父親栽桑養(yǎng)蠶、種植丹皮,日子還湊合。不幾年,蠶不值錢了,丹皮也不好賣了,我就到無錫打工,經過打拼,在那里置辦了家業(yè),娶妻生子。可每次回來接父親去無錫,父親總是陰沉著臉,不言語,只用那雙老眼瞪著我,瞪得我心里發(fā)毛。

我到無錫頭幾年,我弟在家陪著他。有一年,我弟不辭而別,父親捎信給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一年后,父親就失語了,逢年過節(jié),我們回來,也沒有一句話。直到臨終前,拼盡全身氣力才說出一句話來,要我將他葬在千年紫藤旁,他要在那里等著我和弟弟回來。

后來,你弟弟回來了嗎?易老問。

沒有,可能是他已經不認識回家的路了。桑維富答道。

易老明顯聽出了桑維富話中的無奈,他微微頷首,像是贊許,又像是在思索著什么。良久,他對桑維富說,當下,忘記回家的路絕不是你弟弟一個。不過,他們也沒有必要像你父親那樣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插在鄉(xiāng)土里。

也許是話說得投機,桑維富也就無所顧忌了。易老起身要到村子里逛逛,他就抱起嬰兒起身跟著易老,邊走邊聊。

嬰兒有點不耐煩開始哭鬧了。易老問桑維富,你孫子嗎?

桑維富憨憨地笑,說懷中抱的是二寶,這次清明節(jié)就是帶二寶回來認祖歸宗的。他解釋說要二寶是他丈母娘的主張,丈母娘說,人比什么都金貴,人就是資本。再說了,政策準許了,那就生一個幫他們家傳宗接代。

他們來到一處殘垣前,斷壁堆上荒草可以沒羊,荒草抽出的新綠,映入眼簾,在心頭泛起的卻是傷感的漣漪。桑維富說,這也是他家的一處老宅子。他指給易老看,南坡上一塊荒地和荒地邊上的一片林子,他說那也是他家的。在無錫時聽說有城里人想來村子里買舊宅子,因此他這次回來,就是看看能不能將他家的房產宅基處理掉。

賣掉老宅子,你不回來了嗎?易老不解地問道。

說到回家,桑維富臉上飛過短暫的戚然,轉而望著懷中的嬰兒,微微地笑著說,父母都不在了,哪里還是家?endprint

說完,沉默良久,他長舒一口氣,對易老說,你說的對,我們已經不可能像我父親那樣堅守在桑村,至少現(xiàn)在還沒有下定決心。我知道,在無錫,自己是個外鄉(xiāng)人,甚至我懷抱中的兒子,幾十年后的孫子仍將被視作外鄉(xiāng)人,可是,為了孩子的前程,為了孩子的教育,大家不都各奔東西了嗎?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誰不知道燈紅酒綠的洋場既不適合我們這些腿上沾著泥土的人安放身軀,更不適合我們安放靈魂。

易老怔怔地望著他,心有戚戚然。雖然以農為生的世代定居是常態(tài),可是,鄉(xiāng)土世界已經開始分崩瓦解了,生于斯的不一定再長于斯,故鄉(xiāng)已經不再是衣錦榮歸的唯一去處。他的離土離鄉(xiāng)不完全是叛逃,也絕不是投機,而是一種適者生存的抉擇,也可以說是一種與時俱進相機而動的睿智。

聽泉居,不僅是一個好聽的名字,而且非常貼切。

先前,溪流進村的上方有一巨石,石頭上生有一株六干的青檀,盛夏時節(jié),濃蔭蔽日,村里人就在青檀樹下納涼,涼風習習,溪流淙淙,很愜意的。一日,桑梓恭用書寫大幅標語的斗筆和洋漆在石頭上寫下兩個大字:聽泉。

溪流不息,石頭上“聽泉”二字雖然尚可明辨,青檀的清樾也不減既往,可如今來此納涼的人少了。石頭上起了苔蘚,一只白腳貓在樹蔭下養(yǎng)精蓄銳,幾只山畫眉不知是為稻粱謀累了,還是怕驚了白腳貓的夢,在青檀的枝柯上小心翼翼地梳理著自己羽毛。

聽泉石往上百十步,緣溪建有一條六間兩層的樓房,溪流在樓前被壩住,壩上的水清澈平靜,從壩上瀉下便似一匹素絹,也有了聲勢。樓房的主人就是桑郎中的兒子桑維林,是留在村子中屈指可數(shù)的男勞力之一,個頭不高,渾身透著山里人結實、干練與精明。在村子里人煙日益稀疏的時候,他卻毅然決然地在這里大興土木,蓋起樓房,辦起了農家樂,聽泉居就這樣在村人們將信將疑的目光中誕生了。

這里算是村莊與山林的分野了。右拐,拾級而下,進到聽泉居的客廳,四圍山色臨窗,連綿溪聲洗耳,山風送爽,暑氣頓消。若不是客廳外一樹熱烈奔放的紫薇花和森林中飄過來陣陣蟬聲,易老一行還以為換了季節(jié)。

接待易老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英俊孔武。易老一眼就認出來他是桑維林的兒子小龍,小龍自我介紹說,去年退伍回鄉(xiāng),接手做起了聽泉居的掌柜。他說他要在父親打下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發(fā)展,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資源,把聽泉居打造成集民宿、農耕體驗、品茗聊天、采風寫生、論經書畫、嘗鮮品味為一體的新型農家樂,讓游客在這里既享受古樸寧靜的山野生活,與天地日月相融,又能感受典雅淡泊的文化氣息,滌蕩心塵。

小伙子一口氣說下來,不容插話,也不容置疑,臉上充盈著滿滿的自信。

還是桑維林打斷了小伙子的話,這些你易爺爺都曉得了,快去打盆水來讓易爺爺洗把臉。

易老洗把臉,接過小龍遞來的茶,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吩咐隨行的忘年交小趙,打開旅行包,取出三幅書畫作品。首先展開的是一幅山水,名曰《聽泉客居》,是易老在北京央他的朋友畫的,用的是王蒙《青卞隱居圖》的高遠意境。另兩幅是書法作品,一隸一篆,出自兩人之手,內容卻是同一的,是易老第一次來聽泉居時即興之作,大約是說桑村的聽泉居是一處喜別鬧市、蕩滌凡塵的好地方,與那幅畫互相照應,亦名《聽泉客居》。

晚餐安排在溪邊的桂花樹下。石桌上,三兩碟清脆碧綠的園蔬,一小碟自家泡制的小山筍,配以青紅椒,遠遠勝似珍饈。主食也非常簡約、清淡,蕎麥糕外加綠豆稀飯和葛粉糊。晚風中,溪唱山澗,蟬響林泉,還有隱約若絲般的殘笛,間斷中,裹挾著陣陣蘭香。

暮色有點深沉,然而也沒有掌燈。易老喝了口葛粉糊,問小趙,這晚餐,如何?

小趙知道老爺子要發(fā)感慨,故意作沉思狀沉默不語。

老爺子放下碗,語速低緩地對小趙說,這晚餐很貴,珍貴的貴,千里迢迢來此就餐,一個字,值!這晚餐,每每讓他想起家鄉(xiāng),想起父母,想起兒時依偎在父母懷中,于夏夜里,順著父母的手指仰望天空里的太白金星、北斗七星、牛郎織女和浩瀚的銀河。

暮色四合,一鐮彎月攜著金星在牡丹山尖上注視著聽泉居的客人呢!聽泉居的所有游客,這會兒正聚攏到桂花樹下,聽易老先生細說天文地理、人生和京城里的道聽途說。

小趙仰著脖子看天,天幕上,群星璀璨。他全然不知,當年桑梓恭、桑梓敬、桑維林以及他們的先輩們,也曾這樣夜夜仰視星空。

晨露未晞,小龍陪著易爺爺和小趙,已在村子里轉了一圈,推開桑郎中家的院子門,對二位說,早餐安排在他爺爺家,奶奶用新粉搟的面。

院子蔭在一棵百年冬青的清樾里,樹蔭下放置的是那張竹片已經發(fā)紅的舊涼床,一大盆瓠瓜面湯放在竹涼床上,還冒著熱氣,熱氣中帶著蔥花的香味。易老對這種清涼和面湯的味道并不陌生,這種待遇不是聽泉居的所有游客都可以享受的。

易老自打那年識得桑村這個“桃花源”后,每年夏天都要“重上井岡山”,小憩十天半月。他便成了桑郎中的常客。日子久了,二人交情益深。

一日,易老先生問桑郎中,他的醫(yī)術是祖?zhèn)鞯膯幔?/p>

不是。桑郎中答曰。

是拜師學藝的?

桑郎中搖搖頭。

那究竟從何而來的呢?

換來的。

易老先生一頭霧水。

桑郎中瞧了一眼易老先生,見他汲汲然又好奇的樣子,啜了口茶,不急不忙地說,他這手藝是他拿敦樸忠厚跟一個老軍醫(yī)換來的。

那是一位落魄的川軍軍醫(yī),綽號覃錘子,住在鳳凰山上一座圮壞的小廟里,看護山林,順帶采一些草藥,無償為山民們治個頭痛腦熱什么的,倒也靈驗。他帶著失明的兒子,有人說那瞎子兒子是他撿來的。瞎子經常依仗一根竹竿下山,為山民們磨剪子戧菜刀,以酬山民們對父子二人的接濟。有年夏天山洪沖毀了山路,瞎子下山時不慎跌進深溝,不省人事,恰值桑郎中采藥路過,救治及時,幫瞎子撿回一條命。覃錘子一來為了酬謝,二來對桑郎中敦樸忠厚的為人頗為欣賞,再有就是桑郎中具有一定的中醫(yī)基礎,于是就將所有的功夫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不過,覃錘子曾三番五次地叮囑,醫(yī)者要有道,人命關天,自然草率不得,亦不可依仗所謂醫(yī)術,欺世盜名,斂財營私。endprint

桑郎中在家嗎?院子外的叫門聲打斷了易老的思緒。

小龍跑過去開了門,將兩位男子引進院子,向易老介紹說,這二位客人是鎮(zhèn)里的干部。

鎮(zhèn)干部招呼過易老,轉向小龍,你正好在這里,爺爺去哪兒了?小龍一邊為鎮(zhèn)干部倒茶一邊告訴道,爺爺乘著早晨天氣涼爽,上山采藥去了。

鎮(zhèn)干部接過茶杯,對小龍說,他倆這回來,既找小龍爺爺,也找小龍。鎮(zhèn)里為推進全域旅游,打算辦一個培訓班,找小龍是請他到鎮(zhèn)里的培訓班上介紹創(chuàng)辦民宿的經驗。找桑郎中有兩件事,一是告訴他,申報中醫(yī)“非遺”傳承人的事,由于桑郎中沒有執(zhí)業(yè)醫(yī)師資格,辦不下來。二是請桑郎中為鎮(zhèn)干部在拉薩的一位戰(zhàn)友配一個療程的草藥,那位戰(zhàn)友患的是泥沙型膽結石。

說話間,桑郎中荷著藥鋤走進院來,鋤柄上懸掛著竹簍,深藍色的上衣汗跡斑斑,有一兩處起了薄薄的鹽霜。

桑郎中邊與客人打招呼,邊放下藥鋤和竹簍,竹簍里有石葦、金錢草、海金沙,還有幾種只有桑郎中自己才認識的藥材。

洗過澡,換了一身寬衣大袖的夏裝,桑郎中端著一大藍邊碗,坐到易老先生旁處,指著竹簍里的藥材對易老解釋道,早上上山遇到一處石葦,多采了一些,就回來遲了,沒趕上陪老哥吃早飯。

易老爽朗笑道,客氣啦!我知道,你在山上采藥錯過飯點是常有的事,有時不還得勞動全家出動去請你下山嗎?!

現(xiàn)在好了。桑郎中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部老人機,遞給易老先生。孫子為我買的,上山時帶著。

不過,老弟啊,您也是快八十的人了,這上山采藥的事,也要少點才好。

老兄您知道,就是這樣還不夠用!鎮(zhèn)領導要的藥今天就沒法配齊。病人相信你,等著藥,不去采,心里總覺得過意不去呢。桑郎中喝完碗中的面湯,把碗放在石桌上,倒出竹簍里的藥材,開始分揀。小龍過來幫忙,被爺爺拒絕了。

易老先生見狀,便問,為什么不讓他們父子幫助你上山采藥呢?

不是他們不幫忙,是我不放心。桑郎中拿眼瞅了瞅小龍,接著說,他和他老子好幾次把七星草當成石葦采回來。

你不打算把你的醫(yī)術傳給孫子了?那這個專治結石的藥方不就失傳了?鎮(zhèn)干部接過話茬。

我想傳,可是他和我一樣,沒有執(zhí)業(yè)醫(yī)師資格。即使有,靠這個養(yǎng)家糊口,難!加上現(xiàn)在社會缺少包容心,一旦出了紕漏,后果不堪設想。所以,他們不想蹚這渾水,我也理解。至于這方子,我想是東方不亮西方亮,就像當年覃錘子傳給我。你放心,有用的東西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桑郎中把話說得很剛毅,眉眼間卻浮上淡淡的愁容。

桑郎中整理完草藥,從竹簍里拿起兩個類似干枯的蓮蓬樣的東西,遞一個給易老,自己拿了一個,像剝蓮蓬子一樣,剝開一小格,露出玉白色的一條蛹,送進嘴里。他示范著對易老先生說,就這樣吃,每天三五只,祛風濕的。鎮(zhèn)干部認識那東西,斷腰蜂的蜂巢。

易老他們走了。

桑村重新歸入沉寂。

千年的村莊,怎么說老就老了呢?

桑郎中收回目光,在心里忖度著,卻始終沒有一個頭緒。

他回到聽泉石的青檀樹下,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石上的青苔,眼角有了枯井里泛起水的感覺。瞬間,他似乎明白了桑村的意義,在他和桑梓恭一輩上溯到始祖,那是他們全部的精神信仰與心靈寄托,到了桑維林一代,桑村這棵老樹已經結子,就像當初從雁門飄來一樣,他們將從這棵老樹上飄走,遠遠地扎根,或許會有更多屬于他們的桑村,桑郎中不管了,也管不了,每年有易老這樣的老人光臨桑村,已屬難得的幸事。而在易老那里,桑村,可能更是一種象征,一種隱喻,一種津津樂道的雅好,讓人沉醉其中,不想離去。

責任編輯 鹿 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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