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容
中國古典文學中的三種愛情模式
楊月容
愛情,是文學亙古不變的母題之一,中國古典文學中一見鐘情、知己之愛和精神之戀三種愛情模式歷來為人們稱頌,本篇文章旨在探究這三種愛情模式。
什么是一見鐘情?“一見”就是剛看了一眼,對方的容貌一進入大腦,立刻產生的反應,“鐘情”就是專向表達的愛慕之情。佛羅姆《愛的意志》認為“一見鐘情”是青春自我的頓悟與發(fā)現(xiàn),是青春欲求的對象化表露和實現(xiàn),是評價與賦予的瞬間回應與完成。
封建社會里,少女繡樓之上、閨房之中,春心稍有萌動, 便是大逆不道?!胺蛉伺屡捍盒氖?,怪黃鶯作對,怨粉探成雙”,在封建禮教的禁錮中,男女“一見”,已是萬幸。張生第一次見到鶯鶯時便“教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由此陷入愛情的癡迷狀態(tài)。相見時眉目傳情,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曖昧情愫。
正是這種感應才使得崔張二人“情到眉梢,心緒你知道;愁種心苗,情思我猜到”,在見面和交談都非常有限的情況下情感得到了呼應。《西廂記》中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故事, 是諸多“一見鐘情”愛情故事的范例,成為不可超越的經(jīng)典之作,為后世才子佳人愛情模式創(chuàng)下范本。
“知己之愛”是指在天倫情愛之外,以“智慮、情感的重合”做為基礎,形成的“理智的認取和情感的聯(lián)系”?!读凝S志異》中,蒲松齡把知己之愛的模式寫為愛情,并視其為愛情的最高境界。
《連城》篇中喬生對 “士為知己者死”有了新的闡釋,喬生和連城的愛情超越了一見鐘情外貌相傾的模式,而是建立在相互欣賞的知遇之情之上。喬生和連城對知己之愛的酬答堪稱經(jīng)典,可以分成三層:第一層次是感念知己,用“心頭肉報之”。連城患了怪疾,急需男子的心頭肉做藥引,連城的未來夫婿拒絕幫助,而喬生卻自己找上門,甘愿獻上“心頭肉”。這里的“心頭肉”象征了愛情的本質:愛情是奉獻而不是索取。第二層為感念知己,用生命報之。后來,連城舊病復發(fā)病逝,連城去世后,喬生吊唁,悲痛而亡。喬生一旦認定了這份知己之情,便不計婚姻成全等問題,用生命報答知己。第三層為感念知己,用鬼魂之身報之。連城與喬生在還魂之前,連城怕還魂后負了喬生,主動提出“先以魂報”,她用愛來交換愛,用信任來交換信任,將知己之愛推向最高境界。
蒲松齡對“知己之愛”的探究是有意識的,而且是完整的。在中國古典小說作品中,它的探討和進步意義是無可置疑的——完成了由“一見鐘情、才子佳人”模式向《紅樓夢》中對高層次愛情——精神之戀的描寫的過渡。
所謂精神之戀是指男女之間只有精神之愛而沒有肉體結合的一種“純粹愛情”,《紅樓夢》中寶黛間的愛情無疑是“精神之戀”的典型代表,在你知、我知的愛恨糾葛中,完成對“才子佳人”“知己之愛”的超越。
初見已是故人重逢,只一眼便生發(fā)了愛情的芽。《紅樓夢》第三回林黛玉初次來到賈府,所有人都快見完了,只有賈寶玉來得晚一點,黛玉剛看了一眼,便大吃一驚,“何等眼熟至此!”賈寶玉看了以后,笑道:“這個妹妹我見過的”一見如故,兩生歡喜。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朝夕相處誰解我心憂!《紅樓夢》第三十二回,湘云勸寶玉用功讀書考取功名,遭到了寶玉的反感,他說林黛玉從來都不說這樣的話,若她也說這些話,自己早和她生分了。沒想到這話剛好被路過的林黛玉聽到,寶玉果然是她的知己。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吟詩,凄凄切切,聽得寶玉哭倒在山坡上,寶玉深知黛玉詞中的悲切心境。
都說金玉良緣好,我只念著木石前盟淚相報。經(jīng)過反復考驗,寶黛之愛愈來愈深。最終,在愛情夙愿無法達成的情況下,林黛玉油盡燈枯。失去愛情的金玉良緣,金石相碰,再也撞擊不出兩小無猜,心心相應的情愫,更不能讓他忘了黛玉這位心心相知的摯愛。即使對著溫柔賢惠的寶釵,也貼補不了寶玉心中的巨大空白。
寶黛間的真純之愛,具有堅實的人格、精神平等的土壤,寶玉在“真”這一點上與集“真、善、美、才”于一體的黛玉高度吻合,二人氣性相投,互為知己,生死契闊、至死不渝。
寶黛精神之戀的描寫,具有重大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曹雪芹深入人物的情感世界,把愛情升華到了真、善的至高境界,寶黛愛情悲劇將永遠震撼著人們的心理。
中國古典愛情的三種模式,一見鐘情、知己之愛、精神之戀層層推進,寫就了中國古典文學的愛情故事?!耙灰婄娗椤彼娮疃?,卻是文章易成而經(jīng)典難出;“知己之愛”最能獲得廣大讀者的生活認同,卻往往容易限于平庸;“精神之戀”為古今文學之士胸中渴求而常不可得之情事,亦成為古今文學苦苦追尋之愛情模式。
延安大學文學院 71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