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忠魁
槐抱椿,這名字本身就頗有故事性。
為了解開這個謎底,我和文友在吹面不含楊柳風的柳月假日里,專程驅(qū)車到山西洪洞縣老槐樹底下尋根問祖,揭開了這個千年神樹的秘密。
公元1400年,明建文帝二年,朝廷官兵與朱元璋四子燕王朱棣雙方幾十萬大軍在太行山以東華北南部展開激戰(zhàn)。雙方在此進行了長達一年之久的“拉鋸式”爭奪戰(zhàn),最后燕王朱棣獲勝。1403年朱棣登帝位,改號永樂,后又遷都北京,是為明成祖。歷史上稱此事為“靖難之變”,民間俗稱為“燕王掃北”。
中原地區(qū)的兵亂及各種災疫很少波及山西,那里大部分地區(qū)風調(diào)雨順,連年豐收,社會安定,經(jīng)濟繁榮,人丁興盛。元人鐘迪在《河中府(蒲州)修城記》中說:“當今天下劫火燎空,洪河(黃河)南北噍類無遺,而河東一方居民叢雜,仰有所事,俯有所育?!闭f明當時山西比較安定,再加上鄰省難民流入山西,山西人口更加稠密。
燕王掃北時,河北冀南大地上的古村落居住的村里人死亡和逃生后,人畜房屋皆蕩然無存。因連年征戰(zhàn),地廣人稀,后來成祖令山西洪洞縣遷民于此,繁殖后代,興建新的家園,早在洪武年間,就下令開始遷徙移民。到了永樂年間更是一批批移民遷徙到華北平原地帶。從洪武初年至永樂十五年,五十余年共組織了八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活動,涉及到了十八個省的四百九十多個縣市的八百八十二個姓氏。山西是人口稠密之處,而當時的洪洞縣又是晉南最大、人口最多的縣,擔負民眾外移自然首當其沖。
燕趙大地上,明朝洪洞大槐樹移民分布在129個縣(市),僅冀南大地上的,就有邱縣、雞澤、邯鄲、永年、曲周、魏縣、成安、大名、涉縣、廣平、臨漳、磁縣、武安、邢臺、柏鄉(xiāng)、隆堯、南宮、巨鹿、沙河、臨城、新河、清河、廣宗、內(nèi)丘、威縣、南和、南皮等縣。
俗話說:“窮家難舍”,誰愿意離開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熱土??!在官府政令下,只有含悲忍淚背井離鄉(xiāng)。分別的場面是揪心撕肺的痛,牽腸掛肚的情,難分難舍的愛。按照步驟,先到老槐樹底下聽候宣布圣旨,然后吃離別飯,再領取路上的盤纏,最后相送告別,哭聲連天。一家有弟兄三四個的,不能分到一個縣鄉(xiāng),為的是開花結(jié)果繁殖后代的廣度。
移民們戀戀不舍地凝眸古槐,見棲息在老槐樹樹杈間的老鴰不斷地發(fā)出聲聲哀鳴,想著自己這一輩子不能返回故土了,不禁潸然淚下,痛哭連天。為了讓子女永遠記住自己的家鄉(xiāng),有朝一日回來時能夠順藤摸瓜找到自己的老家,大人們就指著孩子們最好記的大槐樹和上邊的老鴰窩說:“不要忘了祖宗的根,以后若能回到家鄉(xiāng),記不住咱的村莊,就先找這棵筑滿老鴰窩的大槐樹,然后再慢慢找自己的老家。”
明統(tǒng)治者定出的移民條律是“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八口之家留三”,同姓同宗者還不能同遷于一地,好好的一家人便被拆得七零八散。同姓同宗者為了和親人遷到一處,不得不改名更姓。有的因戀家而半路逃跑,被追回后受到殘酷的懲罰。 難以割舍的親情,難以離別的故鄉(xiāng)熱土。為了思念故鄉(xiāng),不忘親人,遷移的人們都從老槐樹上摘取了許多槐蓮豆,為的是到了異鄉(xiāng)客土繼續(xù)看到槐樹,看到了槐樹就像看到了故鄉(xiāng)和親人。遷移到河北冀南大地、太行東麓,滏水支漳河畔、古趙都城東的西軍師堡村的人,便把槐蓮豆種在了該村村內(nèi)大街邊的“甜水井”旁。隨著光陰荏苒,歲月推移。小小的槐樹苗茁壯地生長起來。因為有了甜水井的圣水滋潤,因為懷著老槐樹下遷徙的人對故鄉(xiāng)親人濃濃的相思之情。她必須成長壯大、繁榮茂盛,才能伴隨著人們繁衍后代的子孫旺盛和過上甜蜜的生活和實現(xiàn)美麗的夢想。所以,這棵小槐樹肩負著美好夙愿早日實現(xiàn)的神圣使命。
小槐樹不負厚望,帶著對家鄉(xiāng)思念和遷居新地的希冀,長得根深葉茂。后來村里又前后相繼遷來了許多其他姓氏,形成了一個多姓氏群聚,大家和睦相處的大村莊。但是,規(guī)定十年之內(nèi)不許探親返回故土,想家了只能以書信來往互訴心聲,排遣無限的愁緒,村子必須有個名字才能落款,才能有望收到回信,才能情有所寄。起什么名字呢?聽說東漢時,劉秀帶將軍馬武和軍師鄧禹興兵古都邯鄲,滅王朗,平中原?!逗鬂h書·馬武傳》記載:東漢時期,光武帝攻克邯鄲后,曾同更始帝的振威將軍馬武和軍師鄧禹一同登上叢臺飲酒,以慶賀勝利。于是,有了“叢臺置酒”這個千年流傳的邯鄲成語典故。劉秀大軍曾在這個村落屯兵多日,軍師鄧禹親自居住在此,與鄉(xiāng)親們和睦相處。所以,遷民過來的異鄉(xiāng)人,就把這個村莊叫做“軍師堡”村。后來該村人丁興旺,村落擴大,居住擁擠,于是又在該村的村東興建一個小村落居住。所以后來,就有了西軍師堡和東軍師堡兩座千年古村落。因為東西軍師堡同根同祖,所以槐樹仍在西軍師堡村內(nèi)。延伸著不滅而頑強的血脈根系。與洪洞縣的的原始老槐樹一脈相連,遙遙心通。
是神的顯靈,還是人們把這棵小槐樹看作是至高無上的圖騰,還是洪洞1800多年歷史的老祖槐樹的神脈相助?這棵槐樹在風霜雪雨中,在幾經(jīng)亂世的磨難中,愈來愈顯得枝繁葉茂,根深蒂固。清雍正年間,她正是風華正茂、風采綻放之年。正值天下三年大旱之時,樹木枯黃,草木枯死。莊稼顆粒未收,樹葉就成為了人們充饑的主食。到處汲井無水,而大槐樹唯獨青蔥油綠,甜水井唯獨甘泉四溢。八方五里的人們都到西軍師堡來汲水,來觀賞這神奇的槐樹。饑荒的年代里,這槐樹養(yǎng)活了本村的人。餓了,就捋幾把槐葉吃,非但沒有把樹葉捋光,反而越捋越繁嫩,越是生長得快。農(nóng)歷辛巳年柳月十三日卯時,陰云密布,狂風大作,一道強勁的立閃撕開了雨空,隨著一聲地動山搖的炸雷,使整個村莊劇烈地震撼著。天亮時人們看到大槐樹的臂膀(主樹枝)被雷劈折,樹枝的尖稍已躺倒在百米之外,卻仍然主枝筋骨未斷,多年來一直與主樹母體相連而枝繁葉茂,這正是洪洞縣的祖槐與西軍師堡的槐樹一樣的血脈相連。遠遠望去,猶如一條墨綠色的巨龍橫臥在街邊,在淳樸的村莊街道邊靜靜地安閑入眠,又像是日夜看護著自己的子孫后代,保佑著村莊的平安。
這棵槐樹,是一棵笨槐,也稱“國槐”,樹身很粗,一個人雙手合抱還抱不住,隨著時光的變遷,年輪的增長,她漸漸成年,又慢慢變老。被炸雷劈過的千年古槐,經(jīng)過若干多年的雨水浸泡吞蝕,老槐樹胸腔成了一個空腹,這棵空樹就像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百歲老人,風燭殘年,肚里空空,依然枝繁葉茂,難怪人們把她視為神樹。過年了,村里的人都爭搶著到樹下放鞭放炮、焚香燃燭。賦予大樹神氣。一到節(jié)日里,青煙裊裊、檀香沁脾。隨著時光荏苒,老槐樹在年復一年的香煙裊裊中,在人們的虔誠供奉下,看著一群群的孩子們漸漸長大,她變得更加蒼老,但是,她那虬曲的枝干,依然蒼勁有力。
真的是神靈的保佑?還是上蒼同情這棵老槐樹的孤寂無伴?不知啥時候,從老槐樹空洞的肚子里竟長出了一棵嫩綠的小椿樹,這棵小椿樹受到香火的供奉和母體的呵護,漸漸地茁壯成長、旺盛起來,春夏之交時,微風輕撫,老槐樹上的槐花和椿樹上的椿板兒,含香競發(fā),爭搶著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雙層的樹身,兩種花香的馨氣,兩種果實隨風搖曳的奇觀,真讓人駐足贊嘆,留戀忘返。
仰目觀賞著這棵具有傳奇色彩的大樹,心想:人們?yōu)槭裁促x予這棵大樹這樣的神奇色彩,這么受到尊敬的一位神仙老人的形象?大概是村里的大小事情都與他分不開,她是村里的證人,見證著人們的行為規(guī)范,是鄉(xiāng)鄰和諧共處的象征,是淳樸民風的形象大使。人們對她的信任,就是對祖宗古訓的牢記,不忘初心,不忘老家的大槐樹下的分別時拋家離鄉(xiāng)時的親人告誡。她從祖根的一?;弊?,派生到西軍師堡村,年復一年地見證著一代、幾代人的風雨歷程。雖然,是老槐樹的肚皮開裂,椿子隨著風雨飄落在她的肚子里,生根發(fā)芽,自然就會在老槐樹的肚子里長出一顆椿樹了。但是人們誰也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捅破這個謎底,卻賦予了她神的靈性,一直被人們供奉著、敬仰著。
槐抱椿,說是西軍師堡人的圖騰,你也許不相信,是巧合還是神助?誰也說不清楚,但卻是實實在在的事實。每一個枝葉、每一個尺寸,樹高、樹身直徑,主干枝葉,無一不和村里的人和事相聯(lián)系、相吻合。大樹的直徑3700mm,與全村的土地面積3700畝相吻合,主枝19枝,正是全村共19個姓氏的數(shù)字。分支78支,正是全村78個大戶人家。肥大的槐樹葉5360多片,正是該村5360多口人的數(shù)字,病亡和出生、嫁女和娶妻,添去人口,趨于基本平衡不變。槐樹葉的衰枯與增新也趨于平衡不變。不是洪洞縣老槐樹的神靈佑護西軍師堡這棵子孫槐樹,不是血脈的濃度和熱度,哪有這么驚人的吻合數(shù)字出現(xiàn)與保留永恒?2013年四月,伴隨著幾代人成長的生生不息的槐抱椿神樹,在歷盡滄桑、飽經(jīng)風霜的六百余年的悠悠歲月里,終于完成了她作為第一代祖宗血脈傳承延續(xù)的神圣使命,在城市東擴拆遷的匆匆步履中被毀掉了。人們分明聽到了這個百歲老人在冰冷的鏟車下的慘哭哀鳴和無可奈何的呻吟。她離開人世的樹身高度正是她仙逝的年代,古老粗大的樹干正身(樹杈以下的獨身)正好是2016mm的高度。離開人世前告訴后人重植槐樹,不忘祖訓,繁殖后代,繁榮事業(yè),造福人類。她的美麗夢想終于成真。就在2016年的春天,從老槐抱椿的根系里,從生硬的地下,一顆嫩綠筆直的小槐樹竟然破土而出,“祖宗顯靈了,蒼天布德了,第二代槐樹出生了!”人們喜出望外,奔走相告,爭前恐后地澆灌呵護,自覺地壘起柵欄圍墻,鋪設了地面。這小樹破土出生的2016年,正是老樹身主干的高度2016mm。在神井圣水“甜水井”僅僅不足兩米距離的旁邊,在軍師大道(村里人不習慣新大街的名字,總是念念不忘祖先留下來的村名,仍然稱作軍師大街)的左邊,在遙遙相對的高鐵站廣場的對面,顯得格外耀眼而茁壯,格外新奇而倔強。這,正是祖宗根系血脈的濃濃深情,血脈傳承的硬度,血脈生生不息的力量。這,也正是西軍師堡人堅韌不拔的奮斗精神和代代后人文化傳承的責任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