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冰

現(xiàn)代詩

父親
——一個鄉(xiāng)村行腳大夫的贊歌

□藍冰

一

我的故鄉(xiāng)，在東北的丘陵地帶

那些棋子一樣的村莊，樸素、平凡、彼此相似

撒落在故鄉(xiāng)參差起伏的衣褶里

行走在故鄉(xiāng)葉脈一樣曲折蜿蜒的山路上

人，有時就像大海上的一片樹葉

或者更像荒漠中一棵隨風漂泊沙蓬

因為無所依傍，所以必須掙扎和飄零

二

我常常行走在故鄉(xiāng)松軟的土路

設想父親滿懷希望一身孤獨的行走

身后，永遠是溫暖、期盼和等待

條條大路通向遠方，條條小路通向家庭

那些連接別離與重逢的道路

就像我們手掌的紋路

真的就是一個人的希望與光明

二十四個節(jié)氣彼此相遞

二十四條大路彼此相通

二十四個村莊彼此相望

節(jié)氣的相遞變幻季節(jié)

道路的相連彼此溝通

而村莊的彼此相望則是溫暖與親情

是無邊的孤獨和凄涼

三

父親，一個東北鄉(xiāng)村的行腳大夫

懷揣夢想，眼望遠方

心情就像那些隨意起伏的群山

時而喜悅，時而憂傷

背依鄉(xiāng)村，父親滿腹凄涼又心懷熱望

春天的風沙，夏天的雨水

秋天的勁風，冬天的飄雪

在每個彼此相連的季節(jié)

父親行走在故鄉(xiāng)熟稔的土路

他的伙伴就是山丘和樹木

是耕牛和馬匹，是溫順的羊

他的希望就是天上的云朵和遠空飛翔的鷹隼

旅途勞累的時候，他手搭涼棚

遠望炊煙。孤獨的父親，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餐

在誰家的餐桌上

四

就這樣，父親心懷慈善，救死扶傷

就這樣，父親饑寒交迫，奔走他鄉(xiāng)

只要這個世界還有生老病死

父親就有行走的理由

只要草兒生長花兒盛開樹木健壯

這些李時珍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

他的妻小也因此有了依靠

在鄉(xiāng)村，人們依靠自然就像依靠父母和親戚

野菜野果甚至野草，在人類需要的時候

毫不猶豫地奉獻自己的全部

道路啊，這些遍布城鄉(xiāng)的繩索松松緊緊

總是把男女老少連在一起

牽回他們自己的家門

五

一個鄉(xiāng)村行腳大夫

父親，是一個堅韌樸實的農(nóng)人

忙時在田里耕作，下種，除草，拔苗

閑時，他背起藥箱和行囊走村串戶

他既安于自己必須奔波的命運

又不甘心貧苦平淡的生活

他的夢想就像一把閑置的雨傘

不斷打開又不斷收攏

生活并不是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有時是風雨，有時是夜半

他是病痛者的希望和救星

有時是奔波，有時是搬遷

父親描摹遠方的村莊

帶領(lǐng)我們追逐云中的希望

六

父親是鄉(xiāng)村里少有的閱讀迷狂

醫(yī)藥、文學、雜家都是他的最愛

燈下，閱讀成為他的盛宴

鼓詞、評書、唱本都是他的珍寶

路上，脈學、湯頭歌成為住在他心中的伴侶

那些細辛、當歸、半夏啊

那些甘草、人參、天麻啊

在瓦缶中組成君臣佐使的隊伍

用它們積蓄一生的力量去和病魔作戰(zhàn)

每當這時，父親會看看爐火，聞聞藥香

他與溫熱寒涼甘辛苦辣的中藥一起

是為新生者祝福的神祇

是往生者的安慰和伙伴

我們常常在父親出診時心下惴惴

對父親的擔心和對病人的祈愿

成為我們生活的必要內(nèi)容

而當父親安然歸來，他安心的沉睡

讓我們知道，病者也轉(zhuǎn)危為安

七

折斷一根草很容易，折斷一片記憶卻很困難

道路平坦，就走的安心一些

但更多的時候卻充滿艱辛和未知

因而，一步步度量大地就仿佛成了責任和宿命

——每一條道路都值得等待和期望

樂觀、熱情、堅韌不拔

把一切困難當作和好的泥巴輕輕抹平

同時，生活的細節(jié)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

院子必須干凈，菜園郁郁蔥蔥

春節(jié)時的鞭炮、門楣的福字對聯(lián)

無論多么艱苦和貧寒

父親讓生活有聲有色，值得懷念

八

一個人行走在道路時，荒野就會壓迫過來

這時，父親就要和恐懼和孤獨作戰(zhàn)

而面對強大的病魔時，知識、經(jīng)驗、仁愛之心

就成了可靠的保證。生命需要扶持

堅強也不需要理由。

更多的時候，需要面對的是柴米油鹽的生活

父親帶領(lǐng)妻子、孩子和饑餓與貧窮作戰(zhàn)

陽光斷裂成線段，月光散落成光斑

修修補補的生活讓父親有個夸父的性格

永遠不停地行走和奔跑

即改變自己，也改變孩子們的命運

父親讓我們懂得，在中國

一個家長的夢想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夢想就像花的種子，漫長的等待之后

綻放的是驚人的美麗和芬芳

而我的父親，一個不知疲倦的行腳大夫

他曾有過多少個美好的夢想啊

九

夏天的雷電走到冬天就成了雪花

冬天的雪花飄到春天就成了春雨

父親從春天走到秋天就花白了頭發(fā)

夢想?yún)s像天上的云朵

忽而布滿天空，忽而又毫無蹤影

生計，卻仿佛手中的算盤

需要起碼的檔位和足夠的算珠才能撥打

父親行走在故鄉(xiāng)廣袤的荒野上

經(jīng)風沐雨，冒雪披霜

像個詩人，他吟哦世事感慨興亡

像個俠客，他仗義執(zhí)言救死扶傷

一頭并不健壯的驢子是他可靠的朋友

道路連接家庭和未知，思緒連接過去與未來

想到這些，我就心痛不已浮想聯(lián)翩

父親，您是我們不能放棄理想與希望的理由

十

如今，我遠離了那片純樸的土地孤獨的荒野

離開了那些細小的河流和滿山遍野的楊樹柳樹

離開了父親走過，我也走過的條條大路小路

離開了那個飄著炊煙和母親呼喊的村頭

離開了生長著遠志、黃芪、小薊、甘草的長坡

但我知道，我和父親

我們的根還在那片土地

依然貧寒，充滿生機和活力

依然溫暖，充滿親情和希望

村莊啊村莊，那一個個孤獨的村莊

你溫馨的炊煙飄向何方

父親啊父親

你的夢想成就我們的夢想

是你的奔波和尋找

才讓您的兒女也有了奔跑的力量

我多想和你一起再回到故鄉(xiāng)

一起浪游在故鄉(xiāng)彎彎曲曲的大路

和你一起餐風宿露一起救死扶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