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慶和
我遇詩歌·我寫童謠
■ 張慶和
44年前的初夏,我參軍第五年第一次休探親假,路過北京時在二哥家小住幾日。那天傍晚,我正和二哥、二嫂在屋里閑聊,這時,隨著房門輕輕開啟,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挾著窗外一股洋槐花的香氣飄了進來。看樣子姑娘與哥嫂并不陌生,還沒有落座便問:這是他五叔吧?寒暄幾句后,家里又來了客人,姑娘便托辭到里屋和侄女說話去了。幾天后我如期歸隊,返回了青海高原,繼續(xù)履行守衛(wèi)核基地的軍務(wù)。三個月后的一天,二哥來信,說還記得那天晚上問“這是他五叔”的那個姑娘嗎?她嫂子和你嫂子想給你們做媒,問你的意見。太好了,真是求之不得!趕緊寫回信答復(fù)吧。當然,一時我也心存疑慮,如實相告:我在荒無人煙的高原,姑娘在繁華如涌的都市,這差別人家是否想過?一個月后,二哥又來信,并附姑娘的通信地址,還囑告:一般都是男方要主動些,你們就處處看吧。就這樣,一場馬拉松式的 “寫戀愛”經(jīng)歷就在我和那姑娘之間展開了。
隨著時光的流逝,那來來往往的信件也越來越頻繁,彼此愛意也越來越濃厚??蓪懼鴮懼杂X有點不對勁了,信上的話雖然已經(jīng)拉近了兩顆年輕的心,甚至沒有了任何障礙,可又總感到那信是隔靴撓癢、紙上談兵,彼時是多么渴望兩個人能見上一面,哪怕幾秒鐘也行。怎么辦?現(xiàn)實中短缺的,就去向往的 “情境”里尋找吧。于是,我的第一首愛情詩隆重誕生:
新月彎彎,
柳簾羞面,
湖邊,你手指絞弄柳葉,
“我們……”
話剛露頭,
又被兩片櫻唇兒咬斷。
踏踏踏……
你甩下個背影,
拉長我的視線。
從此,你身上,
就總纏著,
用我的目光鑄成的索鏈!
無疑,這完全是“實境”里無,卻在“情境”驅(qū)使下營造出的一種“虛境”。但“實境”的確又是一種客觀存在,正是因了從“實境”這個潛在的“有”出發(fā),通過展開擬想的翅膀,首先營造“虛境”,而后再穿越“虛境”這座橋梁,達到了心向的那種 “情境”。后來我就把這首詩取名為《索鏈》。
不敢說這詩有多么的好,但它確實拓展了我的思維空間:原來詩是可以這樣寫的,寫詩是能夠用來溫暖生活、撫慰心靈、交流情感的。繼而又寫出了比如 《沒有你的日子》《苦澀人的歌》《就因為有那樣一種心情》《我們……》《月圓的時候》《我身旁流著一條小溪》等幾十首長長短短的情詩。需要說明的是,在 “左”的思想堪如霧霾籠罩的那個年代,這類詩當時是根本沒處發(fā)表的,直到6年后的1981年,那首很 “正經(jīng)”的詩《我身旁流著一條小溪》經(jīng)修剪后,在 《鴨綠江》文學雜志才得以發(fā)表。伴隨著改革開放,幾年后我的其他一些情詩也得以陸續(xù)面世。
寫詩,豐富了我們來來往往的書信,也不斷加深著二人的情誼。但“信戀”也如同面談一樣,有時也難免會有風有浪。一首《我知道》,盡管后來證明那只不過是我一個人的暗自戰(zhàn)斗,但我還是很珍視它的生成。
我知道/你不是那朵飄浮的云,/不會輕易成為誰的衣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你的饋贈,/更不是/隨手批發(fā)的零售商品。//你是,存放我心庫的一筆財富,/它將,同我的生命一起珍存。/盡管,我們是兩類不同的軀殼,/卻無法阻止,/我蓬勃的摯情向你飛奔。//我詛咒這無情無義的世界,/不該,你不該,/撕碎了美麗才許開心。/望著漫天流霞我大聲喝問:/為什么,為什么?/我不能飄成那一朵云。
說起寫詩有什么技巧,坦率地說還真的說不出,有很多寫法也只不過是經(jīng)過了多讀、多察、多思、多寫,加之經(jīng)驗的積累和領(lǐng)悟,熟能生巧而已,至于訣竅、技巧之類的說法其實是并不存在的。但生活是基石,情志是靈魂,想象是翅膀,這些重要元素還是離不開的。比如當我和妻子結(jié)束了9年的牛郎織女生活,終于團聚后生成的那首《夏日小河邊》,正是“熟能生巧”所得,也是我比較中意,并引起朋友們關(guān)注的一首精短小詩。
那是一個溫馨的周日,雨后天氣晴和,我和妻子騎車來到郊外。拂柳斜陽,漣漪波光;頭頂?shù)南s聲,腳下的碧草,還有那條彎曲著伸向遠方的小路以及路旁嬌俏的野花……此時此境悠閑自得,應(yīng)是生成詩意的佳期。兩天后一首超短小詩流落我的筆端:
柳蔭鋸碎陽光
粉末滿河道飄蕩
誘惑在前方悄悄拐彎
蟬聲興沖沖織網(wǎng)
碧草欲挽留腳步
不小心驚動了芬芳
這時期,我已經(jīng)能夠自覺調(diào)動起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等通感融入詩歌創(chuàng)作,表達情志,進而讓詩歌更加凝練和耐咀嚼、有味道。
2016年我僅僅發(fā)表了十幾首詩,其中一首還算滿意,就是刊登在 《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副刊、后被收入《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2016年卷》(楊志學、唐詩主編,新華出版社出版)的《那一場雨》:
風兒似溫柔的手/輕撫云的秀發(fā)/云感動了/喜悅的淚滴滴答答//一場等待許久的雨/在期盼的日子里飄灑/直惹得無數(shù)春光/一陣嘁嘁喳喳——/是時候了/快醒醒吧/該發(fā)芽的發(fā)芽/想開花的開花/要追夢就甩開矯健的步伐//于是/一粒種子又一粒種子/悄悄出發(fā)/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一天天長大/一只蜜蜂又一只蜜蜂/忘記了回家
從字面看這首詩沒什么特別之處,好像就是在寫一場旱田逢甘霖的好雨。其實,寫這首詩時有個背景,就是聽了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之后而得?!吨v話》實在樸素,毫無官腔衙氣,講在理上,說在根上,內(nèi)涵十分豐富。習主席還坦誠地告訴大家,他年輕時就是一個喜歡讀文學作品的人,而且還很高興和文藝工作者交朋友,賈大山就是他十分喜歡和尊重的作家,以致兩人成為好朋友。這說明,領(lǐng)袖和普通人一樣,都有著共同的人間情感和心理需求,大家的心是相通的——老百姓喜歡的作品領(lǐng)袖也喜歡,老百姓厭惡的贗品領(lǐng)袖也同樣厭惡:那些在文藝作品中調(diào)侃崇高、扭曲經(jīng)典、顛覆歷史、丑化人民群眾和英雄人物,是非不分、善惡不辨、以丑為美、把作品當做追逐利益的搖錢樹,當做感官刺激的搖頭丸,熱衷于所謂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脫離大眾、脫離現(xiàn)實的垃圾作品大家早就有目共睹,憤而指之。好風攜著潤雨來,揚清抑濁正當時。這就是當時寫作 《那一場雨》的心念。
早在寫詩之初,憑著一股癡情、熱勁,詩情不斷涌動,有時甚至一晚上就能寫出幾首,可見那詩的幼稚與可笑,有時還不知天高地厚地拿給朋友看。朋友也常拿詩和我開玩笑:呵,老有少心呢。我并不在意這話是褒是貶,隨口就應(yīng):豈止“少心”,還有“童心”呢!
沒想到幾十年后,這 “童心”二字還真的被說著了。
7年前我的小外孫子 (乳名團團)出生不久,我也退休在家,于是照顧、看護外孫子就成為了我退休生活的第一要事。外孫子很可愛,才幾個月似乎就能聽懂我的話。我給他讀兒歌,背唐詩,發(fā)現(xiàn)他喜歡聽時就用眼睛看著我,不喜歡時就把臉轉(zhuǎn)過去,這更增添了我和他交流的興趣。于是,不經(jīng)意間萌動了要為他寫兒歌的念頭。
外孫似乎睡眠不太好,那就給他寫首兒歌吧:
小團團 睡覺覺/一覺睡到大清早/大清早 天氣好/鳥兒唱 花兒笑/還有蝴蝶在舞蹈/小草小草齊拍手/都夸團團好寶寶
晚上他聽著兒歌入夢,清晨他望著窗外風景嬉笑,孩子在家人的呵護中快樂成長。一歲多了,帶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一天我和他姥姥帶他去乘坐了一次公共汽車,也是孩子第一次近距離地見到了那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沉靜的,喧嘩的;背包的,拎兜的,擠擠嚷嚷,好不熱鬧。這是一處什么天地呀!從孩子驚愣的眼神里,我似乎讀出了他的心情。是的,我們平民生活就是這樣,早晚都要去適應(yīng)。一首專屬于他的兒歌有了:
小團團 真可愛/拎著一個大口袋/裝蘋果 裝香蕉/還裝蘿卜大白菜
太陽落山了,月牙顯身了,小外孫眼望西天的景致十分開心,每每手指著那里總是讓我抱他向西向西再向西,一直走到月牙看不見了才肯回家。應(yīng)該說,這首 《小小月牙快長大》兒歌是外孫子啟發(fā)了我:
小月牙 快長大/長成一個胖娃娃/學漢字 背唐詩/唱著歌兒走天涯//小月牙笑哈哈/一天一天在長大/我們做個好朋友/拉起小手看晚霞
每當望著小外孫在兒歌中進入夢鄉(xiāng),繼續(xù)為他創(chuàng)作的念頭亦屢屢滋生。寫,要一直寫!后來,我把這三首兒歌稍加改動,不久便發(fā)表在了 《人民日報》(2012.5.30)大地副刊上,并引來諸多轉(zhuǎn)帖。
小區(qū)里有座滑梯,那里是孩子們的樂園。有時候孩子很多,你爭我搶不懂友誼和謙讓,而且容易發(fā)生危險。在兒歌《滑滑梯》中,我這樣誘導:
陽光照風兒吹/大地一片暖微微/小朋友滑滑梯/你追我趕比飛飛//蝴蝶飛下彩虹橋/紫燕追來歌滴翠/小小蜜蜂也要飛/一只一只排好隊
孩子背誦兒歌的過程就是一個對其美育的過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不要以為這只是大人們的事情。據(jù)我觀察,孩子從兩三歲起對美就有需要和追求了。兒歌《迎春花》的生成堪為一例:
迎春花像黃鴨
摟著枝條往上爬
雨來了 它不怕
風來了 笑哈哈
大家聚在春天里
歡歡喜喜過家家
這最后兩句中的幾個字,如“在”“歡歡喜喜”就是教外孫背誦時,按照他的原話由“會”和“歡歡樂樂”修改而來。至今外孫還為自己能夠參與其中而沾沾自喜,他也由背誦兒歌而喜歡上繪畫。去年年初,面對滿眼春色,他有感而發(fā),先是畫了一幅水彩畫《迎春花》(該畫已被一家幼兒讀物選中),接著又畫一幅《雄雞報曉》(該畫于2017年1月26日 《北京晚報》刊登)。也許這就是“美育”在孩子心靈屏幕上的投影吧。
為孩子寫作兒歌,教孩子背誦兒歌,還能培養(yǎng)孩子的想象力,這是我看在眼里想在心里的。
一天早晨外孫起床很早,見他對著窗外發(fā)呆,我問團團你在做什么呢?他說我給太陽化妝呢!這出乎意料的回答立即給了我寫作兒歌的沖動,一首 《我給太陽化個妝》便很快成形:
清晨的太陽亮光光/圓圓的腦袋紅臉龐/太陽是個小可愛/我給太陽化個妝//畫縷小草做頭發(fā)/畫棵小樹做鼻梁/扁扁樹葉當眼眉/樹根是胡須/嘿/掛在太陽下巴上//再畫小鳥當耳朵/一邊一只要飛翔/果實給太陽做成嘴/還撅起小嘴直嘟囔/哼/只畫頭不畫腿/快快采下那片霞/給我做件云衣裳
不久,該兒歌就在 《東方少年》(布老虎畫刊)發(fā)表。
就這樣,我在外孫子無意中啟示下,幾年下來竟然寫出150多首兒歌。2015年6月,當團團5歲半時,我便從中選出90首編輯成冊,再配上外孫的幾十幅繪畫,取名《娃娃成長歌謠》,于當年年底由線裝書局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目前該兒歌集已經(jīng)再次印刷)。
詩是什么,詩人為什么要寫詩?最后,我愿以自己存儲心底多年的一點感悟與大家共勉:
詩,懸掛在人類臉頰的一顆淚珠;詩,建筑在心靈深處的一間暖屋;是風雪中搖曳枝頭的那束斑斕,是黑暗中難以排解的那份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