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梓言
在北京的某一個院子,一個不起眼的院子,有些我心儀的人和物。這個院子坐落在北京朝陽區(qū),這一片地區(qū)有一個極好聽的名字:芍藥居;而這個院子,則叫魯迅文學(xué)院——一個讓許多視文學(xué)如生命的人仰慕、向往的地方。
我,喜歡叫它魯院。
它極小,但卻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人一靠近它就會肅然起敬,高山仰止。每次觸摸它,我總能感覺到一股濃重、強大的文化底氣,仿佛有一塊暗自發(fā)力的磁鐵,于無聲無息、無言無語之中賦予我思想的火花,靈感的奔騰和跳躍。
2015年夏季,卑微的我第一次走進這兒,滿心歡喜。我一身素衣,站在魯迅先生高傲的頭像下,一輪朝陽噴薄而出,它的光芒灑落在我的眼鏡片上,讓我渾身透亮。踏上大門前的臺階,注視著那個銅手印,我雙手合十,一心敬意,心念,幾經(jīng)波折,終于走到了先生們面前。我不敢哭,怕淚水里模糊了先生們的樣子,不能把切實的經(jīng)歷清晰地落數(shù)。我更不敢笑,因為先生們一直在夢的地方,我怕聲音驚醒了這一場內(nèi)心的歸宿,打破了漂洋過海的尋覓。我要靜下心來,安靜地去追尋我所想要的。
在這個極小的院子里,我尋到了朱自清、郭沫若、艾青、老舍、葉圣陶等文學(xué)巨匠的雕像,他們或站立,或端坐,或沉思,或遠望。艾青,手夾著香煙,凝思遠眺,神情有幾分像年輕時的毛澤東;郭沫若振臂高呼,激情滿懷;朱自清深情凝望著面前的蓮花;曹禺、老舍、葉圣陶三人,坐成一排。老舍坐在椅子的一側(cè),一支文明手杖放在腿邊,臉上是一貫的平和與安詳;曹禺立于椅后,西服的扣子是敞開的,一副洋派的打扮,表情沉默,晚年的曹禺因?qū)懖怀鰸M意的作品,說死不瞑目,可以想見先生的痛苦;葉圣陶,則穿著長衫,圓口布鞋,坐在那里,長長的眉毛下是唇上濃密的髭須,我用手摸了摸他的胡子,笑了。
而在另一側(cè),在濃濃的樹叢中,冰心先生的一尊雕像隱于其中,先生一身潔白,端坐在一塊山石之上,是年輕時候的樣子,剪著齊額的短發(fā),一副文藝青年女子的裝扮。她右手托著下頦,肩披一件薄衫,表情嫻靜。雕像的腿邊,還雕著一只花瓶,里面正插著一束鮮紅的玫瑰,不遠處還有一塊白石,刻著先生的手跡:“有了愛就有了一切。”
走過冰心先生雕像,我注意到了他,在所有人里面,唯有他,在人群中,顯得疲憊不堪,他的背略略佝僂,似乎有一種重壓,又似乎有一種國家和民族的責(zé)任,壓得他微微合著腰,好像背負(fù)著千斤的重量。他的雙手背在身后,身體前傾,他的臉刻滿風(fēng)霜,他的鞋布滿風(fēng)塵,他不像是一代文壇大家,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一位單薄、憂郁的老人,他的風(fēng)塵仆仆,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對國家的憂慮,對文學(xué)的思考,讓人隱隱心疼。
陽光落下來。世界靜謐一片。
我深深凝視這位老人,仿佛看到文學(xué)的廣博和浩瀚,看到文學(xué)的尊嚴(yán)與使命。
作為后來者,我要永遠記住他——巴金。
初夏的一個清晨,我提著筆記本電腦沐浴著大地金色的陽光,坐在他身后的圖書館里修改著自己的作品,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是從未有過的安靜柔和,我輕輕敲打著每一個文字,像輕輕撫摸每一個孩子的頭頂,他們笑著鬧著,從我的手指下調(diào)皮地溜走。驀然,我想起他曾說:“我用作品來表達我無窮無盡的感情。如果我的作品能夠給讀者帶來溫暖,我就十分滿意了。”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夠像他一樣??!不為名,不為利,只想傳遞溫暖、感恩與善意。
我深愛魯院,更感激魯院。我深愛它這里生命氣息透過顏色沉郁的雕像,火焰一般在時空中傳遞 ;我感激它讓我看到了更高遠更廣闊的文學(xué)天空,觸摸到了更厚實更光滑的文學(xué)質(zhì)感,在它這里,我的心變得無比安靜柔順,文字不再猙獰煎熬。
依稀記得,那天我離開時,以文學(xué)的名義豪情萬丈地說:“請給我十年時間,我一定再來。哪怕路上塵土飛揚,哪怕路上踏起風(fēng)霜,哪怕十年后的我承受著生活上有老下有小巨大的重量,哪怕十年后的我被世態(tài)炎涼摩擦擠壓得很痛苦,我依然會沖著耀眼的光明,奔向暖意如春的這里。”
十月,我在蘄春。會寫詩的保安發(fā)微信跟我說:“如果你要再來魯院,一定要選在上期,那是玉蘭花開的時節(jié),那時滿院子的白玉蘭搖曳著,滿院子的清香和春色會讓人一生都會記得,記得陽光下美到心疼的每一個清晨和黃昏。”
“好。十年后,一定來?!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