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羅金
八點(diǎn)鐘,狙擊手在廚房里喝茶,從這時起開始下密密的濕雪了。飛舞的雪片很快就填滿了窗外的灰色空間,沾滿了檐板。狙擊手喝完茶,沖洗一下杯子,打開氣窗,朝街上看了一會兒。屋頂和樹已經(jīng)變白,但潮濕的柏油馬路卻頑強(qiáng)地從雪中現(xiàn)出身來。
狙擊手吐了一口唾沫,砰的一聲關(guān)上氣窗,開始收拾行裝。費(fèi)勁地穿上紅色的高領(lǐng)絨線衫、厚實(shí)的棉褲,戴上護(hù)耳皮帽后,他套上白色偽裝衣,背上雙肩帆布背包,拎起一只裝著卡賓槍的同一種料子做的套子,打開了房門。
外面很潮濕。
大雪紛飛,集裝箱附近有兩個人在遛狗,一輛貨車在商店門口轉(zhuǎn)彎。
狙擊手背上套子,戴上白手套,啪嗒啪嗒地踩著柏油路面走了起來。打從遛狗人身旁走過時,他同其中的一個人打了個招呼。那個人善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作為回答。
盡管是星期天,電車?yán)镞€是擠滿了乘客。
狙擊手吃力地擠到了售票處跟前,扔進(jìn)三個戈比,并撕下了一張票子。朝車廂里擠去時,他的背包碰到了一個男人。
“乘電車時,最好還是摘下自己的駝背包……”那個男人一邊把帽子扶扶正,一邊惱火地說。
狙擊手默默地朝前擠過去,并在一個空位子上坐了下去。
過了六站后,在超級市場附近,幾乎所有的乘客都下車了,于是狙擊手微笑著環(huán)視了一下半空的車廂,坐得更舒服一點(diǎn)了。
過了三站后,他也下車了。
“第三條馬林科夫橫巷,8號……”他一邊仔細(xì)看著一張小紙條,一邊喃喃地說?!熬驮谂赃叺哪硞€地方……”
狙擊手扶正套子,順著街道邁步走了起來。
周圍都是預(yù)制板砌成的房子。
“8號嗎?”一位老太太從長凳上欠起身來反問一遍?!扒疲褪撬?!”
她朝不遠(yuǎn)處的一組房子翹了一下下巴。
“其中的哪一幢?”狙擊手把眼睛瞇縫了起來。
“就是那一幢,在左邊的。它就是8號?!?/p>
“謝謝?!?/p>
“不用謝?!?/p>
狙擊手跳過水溝,朝房子那邊走去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房屋管理員的住房。聽到門鈴后走出來一個身穿汗衫、有點(diǎn)兒謝頂?shù)男€子男人,把嘴里的東西咀嚼完畢后,搖晃了一下頭:
“找我嗎?請進(jìn)?!?/p>
“不,謝謝,”狙擊手回答。“我是由于頂層閣樓……我……這就是我的證件。”他把一只手伸進(jìn)了偽裝衣的翻領(lǐng)里。
“最好還是進(jìn)來吧,”房屋管理員微微一笑?!盀槭裁匆糁坏篱T檻……”
狙擊手不大情愿地進(jìn)了屋,遞上了證件。
房屋管理員迅速地掃了它一眼:
“嗯,清楚了……請等一等……”
他走掉了,但很快就帶著一串鑰匙回來了。
“在開門時,請往上用點(diǎn)力,門下陷了,”房屋管理員邊說邊把那把要用的鑰匙從鑰匙串里摘下來?!霸谏厦嬉⌒囊稽c(diǎn),那里有許多碎玻璃……”
狙擊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鑰匙塞進(jìn)一只手套里。
頂層閣樓的門很長時間也沒打開。狙擊手搖晃著門,轉(zhuǎn)動著鑰匙,直到用一只膝蓋重重地頂了一下后才把它打開。
頂層閣樓里又暗又潮。有一股水泥味和貓腥味。
狙擊手吐了一口唾沫,鎖上門,開始小心地朝小窗口走去。腳下,煤渣喀嚓喀嚓地響了起來,玻璃開始發(fā)出噼啪噼啪的破裂聲。
狙擊手打開小窗,卸下背包,并把它放在自己的腳旁。然后從套子里取出卡賓槍,小心地把它放在屋頂上。
一只鴿子從已蓋上一層薄雪的石棉水泥板上飛了起來,啪啪地拍起翅膀,消失到下面去了。
狙擊手打開背包,取出一本登記簿和一只裝有子彈的小帆布袋。
他把小袋子放在卡賓槍旁邊,把簿子翻到要用的一頁:
“就這樣……第三條馬林科夫巷,房子……8,9,9a……啊哈……30?!?/p>
他從背包里掏出一枝鋼筆,把它夾在要用的那一頁上,然后輕輕拿著簿子爬到屋頂上去了。
雪仍舊在下,但已經(jīng)下得較稀和較小了。蒙上雪的石棉水泥板在腳下不時發(fā)出噼啪的干裂聲。狙擊手用皮帶把卡賓槍拖到左手旁邊,并帶著簿子和小袋子小心地往下走去——走到了屋頂?shù)倪吘壧?。這里排水坡的小排水溝旁邊有一道裝上銹鐵絲網(wǎng)的不大高的鐵柵欄。
狙擊手與柵欄平行地躺在排水坡上,從小袋子里掏出一只有一股油氣味的彈夾,并把它插入卡賓槍里,然后從表帶下面抽出一小塊麂皮抹布,仔細(xì)地擦干凈光學(xué)瞄準(zhǔn)器的透鏡。
“8,9,9a……”他看了看被8號、9號、9a號房子圍起來的露天院子,把嘴唇撮成喇叭狀,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院子很大。
院子中央有一個用木欄板隔開的滑冰場,旁邊聳立著兒童游戲場的幾只已蓋上一層薄雪的蘑菇狀涼棚,稍遠(yuǎn)處有一排汽車庫。
狙擊手把登記簿移到自己身旁,并把它翻開。
第三條馬林科夫橫巷,8號、9號、9a號房子——是寫在頁面上邊的,而下面畫了一個由三十個小格子組成的狹長方形。
狙擊手松開保險器,一拉槍機(jī),把槍托緊貼在肩上,并把頂端上有一只圓鑲頭似的消音器的黑色槍管垂了下去。院子里已經(jīng)有人了——滑冰場上、游戲場上、臺階和車庫旁邊都有人。他用目鏡掃視了一下車庫:其中一間的門是敞開著的,那兒的深處有個人鉆到了一輛“扎波羅熱人”牌汽車下面。另一輛旁邊站著三個人。
狙擊手把目標(biāo)鎖定在三個人身上,但有一個女人打從目鏡中閃過。他開始跟隨著她移動槍管。女人長得胖胖的,穿著一件綠色的連衫裙,手里拎著一只帶蓋桶和一只裝有食品的網(wǎng)袋在走。狙擊手在目鏡的十字交叉點(diǎn)中捕捉到了她的棕色頭巾,屏住呼吸,一邊繼續(xù)移動著槍管,一邊扣下了扳機(jī)。endprint
響起了熟悉的低沉的槍聲:啪!卡賓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女人搖晃了一下,她那兩只拎著東西的手伸向了上方,雙腳癱軟了。她向后倒下了??胀暗袈涞搅税赜吐访嫔?,過一秒鐘后,狙擊手聽到了它的丁當(dāng)聲。
三個男人奔到了女人跟前。
狙擊手等到他們朝她俯下身去時把一顆子彈射進(jìn)了其中一個人的后腦勺。朋友們托起他,抬著他朝車庫走去,但是白費(fèi)勁——走了兩步后,其中的一個人全身抽搐了一下,撲通一聲臉朝下地倒下了,另一個捧住肚子,在旁邊把身子縮成了一團(tuán)。
雙腳從“扎波羅熱人”下面露出來的那個人爬了出來,邊跑邊在圍裙上擦著雙手奔到三個人跟前。他個子很高,長著棕紅色的頭發(fā)。狙擊手用十字交叉點(diǎn)捕捉到他的頭部中心點(diǎn),并開了一槍。棕紅色頭發(fā)的人倒下了,好像是被一把看不見的錘子打倒的,但突然一躍而起,把雙手按在胸口上,跑了幾米,撞上一張長凳,翻過它,倒下了——頭栽進(jìn)了雪堆里。
狙擊手換了一只彈夾,揮去槍管上的雪花化成的幾滴水,俯身于簿子上方,在五個格子里打上了端正的叉。在這段時間里,雪幾乎停下了——只有稀疏的雪花飄落到打開的簿子上,在狙擊手的上方飄蕩,消失在屋頂?shù)倪吘壷狻W湓趯γ娴哪谴狈孔拥拇箝T里走出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狙擊手把他們收入了目鏡。男人穿著一件熟羊皮短皮襖,并戴著一頂毛茸茸的白色皮帽子。他挽著女人的一條胳膊,一邊用空著的那只手做著手勢,一邊微笑著快速地對她說著什么話。她把微笑著的嘴藏在北極狐皮領(lǐng)子里,饒有興趣地聽著他的話。
狙擊手在十字交叉點(diǎn)中捕捉住了男人的大皮帽,并扣下了扳機(jī)。
啪!
那個男人身子一歪,撲通一聲臉朝下地栽倒在路上了。
女人不知所措地停了下來,但突然扔掉了手提包,她的叫聲遲遲才傳到狙擊手的耳中。
十字交叉點(diǎn)在她的背上掠過。
啪!
她一屁股坐到路面上,并慢慢地側(cè)身倒下了。
坐在離得最近的那張長凳上的兩個老太婆站了起來,納悶地盯著躺著的人看。十字交叉點(diǎn)停在了其中一位的灰色頭巾上。
啪!
這個老太婆張開雙手,向后倒下了。另一個叫了起來,笨拙地?fù)u晃著身子,朝房子那兒跑去了。
啪!
老太婆打了個趔趄,往旁邊邁了一步。她的雙腿變得癱軟無力,于是她倒下了。
一輛紅色的“莫斯科人”開進(jìn)了院子?;械杰噹炫赃吅螅诒粴⒑Φ哪切┤伺赃呁A讼聛?。車門打開了,從“莫斯科人”里走出來一個穿著藍(lán)色高領(lǐng)絨線衫的胖子,他跑到躺著的人跟前,看到一攤攤血泊后,用雙掌按住了發(fā)白的臉。
啪!
胖子張開了嘴,他的頭向后一仰,胸部當(dāng)中的一個小洞里開始噴出血來了。胖子慢慢地把身子向后彎下去,好像打算彎腰搭“橋”似的,他的雙手收攏在下巴旁邊。他一動也不動地停住了一會兒,然后就撲通一聲朝后倒下了。他的雙腳無力地抽動著,瞪得圓圓的眼睛凝視著天空。
狙擊手換了一只彈夾,并打了五個新的叉。
近在一旁的下面?zhèn)鱽砹溯p微的敲擊聲,——大概是最高一層樓上有人打開了氣窗。立即就聽到了無線電廣播。按尖利刺耳的含譏笑意味的聲音和頻繁的哄堂大笑聲來判斷,廳里正在轉(zhuǎn)播萊金的演說。
狙擊手撈起一把新鮮的雪,塞進(jìn)嘴里。
有兩個人——一個穿著汗衫和肥大睡褲的老頭以及一個穿著一件敞開衣襟的長袍的上了年紀(jì)的女人,朝被打死的男人和女人奔去。
老頭子率先跑到他們跟前,撲到那個女人的身邊,把她那張一動不動的臉轉(zhuǎn)向自己,搖晃了起來:
“薩莎!薩申卡!薩莎!”
狙擊手聽到了他嘶啞的聲音。
上了年紀(jì)的女人跑到了跟前,推開老頭子,歇斯底里地用雙手在被打死的那個女人的毛皮大衣上摸索了起來。老頭子跪了下來,用雙掌捂住了腦袋。
啪!
老頭子的腦袋猛然一抖,后腦勺上噴出了暗紅色的血點(diǎn)。他開始轉(zhuǎn)動身子,頭也不抬地側(cè)身倒下了。
啪!
他的女伴捂住了臉,血迅速地從她那雙布滿皺紋的手里滲透出來了。她俯首倒下了——倒在死去的女人的胸脯上。
狙擊手用目鏡掃視了一下各個窗口。
一個年輕的姑娘拉開紗窗簾,恐懼地望著下面。
啪!
她倒下了。窗玻璃上顯現(xiàn)出一只邊緣不齊的小洞。
另一個窗口里的另一個女人匆忙地打開氣窗,探出頭,把雙掌放在口紅涂得很鮮艷的嘴唇旁邊,朝下面叫喊了一陣。
啪!
氣窗上飛出了一塊木片,叫喊聲剛到那個女人的嘴邊就停住了。她開始慢慢地朝前移動身子,好像打算跳下去似的,她的眼睛瞪圓了。女人的頭垂落到兩只手上,抬起來后又垂落了下去。血從嘴里涌了出來,開始在手上流淌。
一個高個兒男人從房間后面的深處跑到女人跟前,叫著抱住了她的雙肩。
啪!
男人不見了。
萊金一口氣說出一句很長的話,并笑了起來,——笑得很久,笑聲中還夾帶著咝音。接著突然輕輕地問了一句。廳里喧嘩了起來。萊金又問了一遍——聲音響了一點(diǎn)。廳里喧嘩得更厲害了。他等到了一次長長的停頓,并說了一番話——口氣平靜而又嚴(yán)肅。廳里開始隆隆作響了。
狙擊手畫上了叉,換了一只彈夾,拉開了槍機(jī)。
有三個人抬起被打死的老太婆,朝大門走去。另外四個人在抬第二具女尸。狙擊手選中了這四個人中的一個身穿短皮襖的高個子寬肩膀的小伙子,并把一顆子彈射進(jìn)了他的兩塊肩胛骨中間的地方。小伙子無力地倒在雪地上,不知所措地扯動一會兒雙手,但突然一躍而起,撒腿跑開了。跑了十步后,他的雙腿變得癱軟無力,于是他倒下了。剩下的三個人分散地落荒而逃了。endprint
萊金的話說得很快很快,隆隆作響的大廳里的人跟不上他的速度。
狙擊手瞄準(zhǔn)了一個小伙子,扣下了扳機(jī)。子彈打從他的頭旁掠過,打中了另一個小伙子的腿。
“……”狙擊手嘟囔了一聲,并把受傷的那個人打死了。
萊金又笑了起來,打了個嗝兒,并大聲說出了最后一句話。接踵而來的鼓掌歡呼聲被《早安!》這首歌打斷了。女播音員的精神飽滿的聲音在與無線電聽眾告別。
老太婆已經(jīng)快要被抬進(jìn)大門了——一個穿藍(lán)大衣的女人把門稍稍擋住,兩個男人搖搖晃晃地抬著被打死的老太婆。
啪!
后面的男人軟綿綿地朝后倒下了。
啪!
另一個倒在了老太婆身上。穿藍(lán)大衣的女人躲進(jìn)門里,但過了一會兒又探頭朝外一看,抓住了垂死者的一只手。
啪!
她抽搐了一下,倒在了男人身上。
狙擊手畫上了叉。還剩下五個格子要填。
他在袋子里摸到一條彈夾,把它掏了出來,但彈夾滑出了手指,在排水溝上碰了一下,落到了屋頂邊緣外面,看不見了。
狙擊手躍身而起,翻過欄桿:
“還不夠……”
彈夾掉在長凳旁邊——像一個小黑點(diǎn)。狙擊手把目鏡對準(zhǔn)了它——的確是它。
他又在欄桿旁邊躺了下來,插入一只新的彈夾,并朝下看了一會兒。
院子里空無一人。
二十具尸體黑糊糊地橫在雪地上。
一只花斑狗在車庫旁邊跑來跑去,嗅著空氣,狂吠不已,卻又不敢靠近死人。
狙擊手開始察看各個窗口。
它們幾乎全都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掛著窗簾。
目鏡的圓圈慢慢地沿著窗口在移動。一個窗口里的窗簾波動了一下。狙擊手一動不動地停了下來。
窗簾稍稍移開了一點(diǎn),黑糊糊的開口處就露出了一張戴眼鏡的臉。十字交叉點(diǎn)落到了它上面。
啪!
窗簾波動了一下,臉不見了。
目鏡重新開始沿著窗口迅速輕巧地移動。聽到了下面?zhèn)鱽淼奈宋寺暋?/p>
一輛灰色的“伏爾加”從側(cè)面那幢房子的角落后面開進(jìn)了院子。它停在了被打死的那個小伙子旁邊,車門打開了,從車?yán)镘S出來兩個人——一個身穿紅色運(yùn)動衫的男人和一個身穿熟羊皮短襖的女人。
男人立即動手把那個躺在血泊中的小伙子翻轉(zhuǎn)身來,女人害怕地走上前去,把雙手緊按在嘴上,搖起頭來了。
啪!
她無力地叫了一聲,倒在路上了。
啪!
男人在一旁把身子縮成了一團(tuán)。
狙擊手抓起一點(diǎn)雪,塞進(jìn)嘴里。
男人把雙腿收到腹部處,翻了個身,仰面朝天地倒下了。
上面響起了啪啪的振翅聲。一只瓦灰鴿降落在離狙擊手不遠(yuǎn)的欄桿上,用一對傻呵呵的眼睛望著他。狙擊手朝鴿子扔去一把雪。鴿子飛走了。
下面很遠(yuǎn)處有扇門砰的響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路上出現(xiàn)了一條人影。狙擊手把它收入了目鏡。
在人行道上行走的是房屋管理員。
走到三具尸體處,他停了下來,嘆了口氣,斜眼看了看各個窗口。那個穿運(yùn)動衫的男人仍舊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伏爾加”的門敞開著,它的馬達(dá)還在運(yùn)轉(zhuǎn)。
房屋管理員俯身看了看尸體,然后挺直身子,搖搖頭。
狙擊手把他的腦袋收進(jìn)了目鏡,本來是要扣下扳機(jī)的,但他想起了那把鑰匙,就不開槍了。
房屋管理員接著朝前走去,并在房子盡頭處撞上了一個精神矍鑠地從房角背后竄出來的、手里拎著一只網(wǎng)兜的、個兒不高的老頭子。老人開心地向房屋管理員伸出了一只手,但后者對他說了幾句要緊話,還朝院子里點(diǎn)了一下頭。
老人瞪大了眼睛。房屋管理員又說了幾句話。老人驚恐地聽著他說,偶爾還隔著他的肩膀朝院子里張望。
狙擊手把老人的腦袋收入目鏡中,并扣下了扳機(jī)。
啪!
用舊了的護(hù)耳皮帽從老人的頭上飛落下來,他受驚地蹲了下去,但突然敏捷地接住帽子,撒腿就逃。
啪!
子彈從他的肩膀上方飛過。老人的身影在房角后面消失了。房屋管理員也跟隨著他,一邊回頭張望,一邊跌跌撞撞溜走了。
狙擊手啐了一口唾沫,插入了一只新彈夾。
院子里仍舊空無一人。狗仔細(xì)地嗅著那個被打死的小伙子的雙腳。
下面在轉(zhuǎn)播新聞,還聽得到有個姑娘正在笑著對自己的父親講一件事。
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姑娘走進(jìn)了院子。狙擊手把他們收入了光學(xué)瞄準(zhǔn)器。他們是到滑冰場去的——他們的腳時常往兩邊出溜,小姑娘吊在小男孩的一條手臂上。他在對她講一件事,她在笑,搖晃著兩根從圓形軟帽底下鉆出來的小辮子。走過楊樹組成的林陰道后,他們爬過欄板,開始滑冰了——小男孩很自信,小姑娘有點(diǎn)膽怯。
狙擊手瞄準(zhǔn)了小男孩。
啪!
小男孩跌倒了,坐在地上,把腿蜷曲在自己身下。他嘴里流出血來了。他身子一晃,朝側(cè)面倒下了。
小姑娘滑到了他跟前。
啪!
她雙手往上一揚(yáng),跌倒在冰上了。圓形軟帽從她頭上飛落了下來。
狙擊手畫上最后兩個叉,寫上日期,簽好字,啪的一聲合上了簿子。然后退出卡賓槍里的子彈,收攏空彈殼,并把它們裝入袋子里。
下面正在轉(zhuǎn)播音樂。
狙擊手爬進(jìn)窗口,把袋子和簿子裝進(jìn)背囊里,把卡賓槍裝入套子中,朝一堆已變成褐色的玻璃棉上撒了一泡尿,然后就朝門口走去了。
他把頂層閣樓的鑰匙交給房屋管理員的妻子——房屋管理員本人不在家里。
狙擊手在院子里碰到了兩個人——他們站在被打死的那對男女旁邊。
“伏爾加”的車門仍舊開著,馬達(dá)在運(yùn)轉(zhuǎn),收音機(jī)也在輕輕地播音。
“真是一場噩夢……”一個臉色蒼白的高個子男人喃喃地說,并信任地朝已走到跟前的狙擊手的眼睛看了一眼?!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的大受吹捧的民警隊(duì)在哪兒呢?!是不是在打山羊?!”
狙擊手表示贊同地點(diǎn)了一下頭,跺了跺腳,然后繼續(xù)朝前走去了。
走到第三張長凳旁邊時,他迅速地彎下腰,撿起彈夾,并把它塞進(jìn)口袋里。
側(cè)面那幢房子的后面有一家商店。入口處就有人在賣熱的小灌腸。狙擊手排進(jìn)隊(duì)伍里,暗自覺察到,他就排在他沒打中的那個老頭子后面。
過半小時后,輪到了老頭子。他把網(wǎng)兜塞滿小灌腸,塞給女售貨員三盧布和六戈比零錢。女售貨員把銅幣扔進(jìn)一只有癟印的鍋里,轉(zhuǎn)過身來問狙擊手:
“您要多少?”
“一公斤,”狙擊手聲音又低又不清楚地說,并把預(yù)先備好的背囊伸了過去。
摘自 豆丁網(wǎ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