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青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一陣北風將城里那些不知名的樹木全部吹成了光桿。
稀里糊涂地在秋天的最后一個夜晚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冬天。人們常說春宵苦短,不想這秋夢,竟也十分苦短。
那些與冬天有關的記憶,如同此刻窗外那棵楊樹上停留著的幾片葉子,在寒風中微微顫動。或許明日它們便搖搖墜地,被一陣過路的北風裹挾著,不知去往何處了。
夜色溶溶,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冬夜。
低矮的木屋里散發(fā)著微弱的燈光。屋子里的爐火,總是被父親燒得很旺。一把鋁制的舊茶壺盛滿了水,坐在火爐上兀自發(fā)出嚶嚶的響聲,不一會兒壺蓋便突突地往上跳去,壺嘴里噴出的熱氣,使屋里空氣潮濕而溫暖。
點了一根煙的父親,坐在炕的這頭,手里拿一本舊書,有時候甚至會是一本沒頭沒尾的武俠小說,饒有興趣地看著;母親單膝盤腿,坐在炕的另一頭,曲著的膝前是一只用布包裹著的竹笸籃,里面堆滿了針頭線腦以及零散著的木楦頭和做好的鞋幫,鉗子、錐子、搓好的細麻繩整齊擺放在炕頭她隨手可及的地方,她要趕在天冷之前,給每個孩子做上一雙棉布鞋。
先用錐子在頭皮處輕輕刮一下,母親將沾有頭發(fā)深處的油漬的錐子,用力戳向厚厚的鞋底,再拔出時,便會發(fā)出輕輕的“騰”的聲音,然后母親將穿有細麻線的針對準錐子留下的小孔,用戴在中指上的頂針用力一頂,再用牙齒輕輕咬住針的根部,用力拔出。
又是“騰”的一聲,針帶著麻線穿過鞋底。隨之而來的,是母親拉動細長的麻繩穿過鞋底時的聲音,“哧—哧—哧———”分幾次,最后那次總是十分用力。
時間久了,麻繩就在母親右手魚際處磨出一層厚厚的老繭。
然而,老繭越厚,母親越熟練。多少個夜晚之后,兄弟姐妹們每人一雙棉鞋,就穿在腳上了。
或許,我們已經(jīng)不記得,從小到大,穿過多少雙母親做的棉鞋或者布鞋,但關于這個熟悉的場景,我想很多人都不陌生。
多少個夜晚,我們的作業(yè),就是在父母這樣無聲的陪伴中完成的。
母親做的布鞋,一般分為兩種,一種叫“雞窩”,一種叫“狗舌頭”?!半u窩”有一腳蹬型的,也有綁鞋帶的。一腳蹬型的“雞窩”,腳面的中軸線上,一般會形成一條豎線,美觀而具有傳統(tǒng)特點,多用黑色條絨做鞋面,給男孩子穿;也有用彩色條絨做鞋面,給女孩穿的。貼心的母親,有時候也會在鞋靿處栽上一些絨毛,保暖而呆萌。
“狗舌頭”,顧名思義,鞋幫上伸出長長的一部分,蓋在腳面上,從而增加了保暖性;又從鞋子的內(nèi)側(cè)幫面做一橫條,末端縫有一粒鈕扣或者“鞋纏”,穿過外側(cè)鞋幫,安全穩(wěn)固,保暖美觀,一般是做給女孩子穿,用料依舊是條絨或者燈芯絨,各種花色的鞋幫,邊緣再配以絨毛,也是萌萌的。
棉布鞋除了保暖之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在踢毽子時,保護腳面不受傷害。于是,每到冬天,一幫小伙伴兒們開始踢毽子時,大家爭先恐后地回家穿上自己的棉布鞋,一起跑到空曠的打麥場上,開始踢毽子比賽。
“騰”的一聲,毽子騰空而起,孩子們腳下變著花樣等待毽子落下,又是“騰”的一聲,毽子再次飛起,歡笑聲飄向遠處的空中,像我們逝去的童年,越飄越遠。
如今,做棉布鞋的手藝,年輕的母親們大都沒有傳承。
麻繩早就不用再搓了,鞋底也有多少年不用再納了。
網(wǎng)購平臺上,琳瑯滿目的棉布鞋,都是流水線上生產(chǎn)的。而人們更愿意給孩子穿上洋氣的小皮鞋,棉布鞋因其笨拙土氣的外形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在這個人民生活水平日漸高大上的年代里,隱退,是棉布鞋的榮耀還是悲哀呢?
或者,什么都不是。棉布鞋,只是我們心中一個永遠拂之不去的念想罷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