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
關(guān)于蕭紅,此前知道的的確不多,若不是頻頻有人要把蕭紅搬上熒幕,呈現(xiàn)給人看,也不知今生待到何時才能與這位洛神結(jié)緣。
我說結(jié)緣,其實是說過了的,且不說張小姐七十年前早已入土,中國文學(xué)史上長長久久以來的大家們,哪怕是在我們有生之年健在的,除去能讀到作品,又真正認(rèn)得其中幾個呢?然而我說結(jié)緣,又是的確發(fā)自內(nèi)心的,人與人之間偶爾就有這樣一種緣分,超越時間和空間的界限,就在那某一剎那,以她的文字觸碰到你內(nèi)心的某一個地方,便一石激起千層浪,惘然不能平復(fù)。
對于文學(xué)大家,此前我一直有一個理論,就是不論他筆下的文字多么精彩,不論他的作品多么精悍,都不該把他當(dāng)做神一樣供奉起來。
我們始終應(yīng)該意識到,文學(xué)的靈感依舊來源于生活,不論多么有名的作家,都是真真實實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人。食人間五谷,憂柴米油鹽,歸根到底都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然而蕭紅卻成了一個例外,以至于每每讀到有共鳴之處的時候,都刻意抑制一下情感,仿佛再走近一步就要把她玷污了似的。
關(guān)于蕭紅的作品,目前只拜讀過散文《商市街》和幾封散散的書信《致蕭軍》,卻已經(jīng)撼動很深。原本想讀過了其他作品再一并寫寫感受,貌似如此更有發(fā)言的權(quán)利,但轉(zhuǎn)念想想,就如蕭紅的作品一樣,始終不是為了表達什么而刻意寫什么,感情就從一行行的字里涓涓流淌出來。既然有情感要表達,又何必拘泥于讀過幾部作品。此篇暫且誑作可見一斑,至于若讀了其他作品再有感觸,另作后話便是。
蕭紅,1911年生于黑龍江呼蘭,著名女作家,被譽為“30年代文學(xué)洛神”。蕭紅對于普羅大眾來講,是陌生的,也許只是在黑龍江知名度高一點。一開始找蕭紅,先找到的是魯迅先生,再往下尋,竟找到一篇而且是在語文課本里出現(xiàn)過的文章《火燒云》,突然心生一種奇妙的探索欲和好奇感。于是找到一本蕭紅散文集,第一篇便是《商市街》。
這篇自傳體的散文是她和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男人蕭軍同居六年生活的真實寫照。若要深究身世背景,蕭紅大概是個極度缺愛的女人。年幼喪母,1929年祖父去世以后,便對家庭再無所留戀。
無所留戀這四個字是刺在我眼睛里的,一個人在怎樣的境遇下才能對家庭無所留戀。1930年,為了逃避家人的包辦婚姻,蕭紅選擇了與未婚夫汪恩甲私奔,半年后懷孕,汪恩甲卻因欠下旅館的債無法償還,棄蕭紅而去。那年蕭紅19歲,住在冰冷的旅館里,身懷六甲,卻羨慕著妓女至少有溫飽的生活。也就是在這一年,命運將她交到了另一個男人手里。1932年8月7日夜,松花江決堤,洪水泛濫市區(qū),蕭軍趁夜租了一條小船,他給了蕭紅一根繩子,救她出苦海,卻把她帶進了另一片苦海。
于我看來,蕭紅短暫的一生是兩樣?xùn)|西支撐她度過的,一樣是文字,一樣是愛情。她于文字的靈感是天之賦予,于愛情,卻是造化弄人。蕭軍是一個典型的東北漢子,骨子里全是滿滿的大男子主義,而蕭紅給他的愛卻是那樣的完整。她在《致蕭軍》的書信里常常提到,以一個似母親般溫柔的口吻說,你要去買個柔軟的枕頭,要去買一床帶毛的毯子,如果你不愿意買,下次來信時告訴我,我買了給你寄去。然而不論是《商市街》還是《致蕭軍》,零零點點的字里行間讀得出蕭軍的自私,卻讀不出蕭紅的一點點哀怨。
她不似一個深閨怨婦日日于閣中“悔教夫婿覓封侯”,讀她的文字,仿佛可以看到一個蜷縮在旅館小鐵床上的女人,凍得瑟瑟發(fā)抖,卻安心地守著自己深愛的男人過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日子。她的文字看起來是那樣的平淡,沒有埋怨,沒有憤慨,只把自己經(jīng)歷過的點滴以一種極其溫婉平和的方式說與世人聽。世人聽了,便能感受到她的苦難,窮苦人的苦難。
蕭紅的文字,筆法奇妙之極,她寫喪母之痛,寫夭子之悲,卻讓人感覺不到她對他人的怨恨,她哀傷,但她不怪誰。她從來不吶喊,不呼吁,她只甘用文字告訴世人她的故事,正如她在《商市街》里寫,我哭不出來,沒有母親,要向誰哭去。
她就總能在你卸下防備的時候靜靜地在你心上劃上一刀,于是今夜又輾轉(zhuǎn)不能成寐。
比起蕭紅的文采,我自是十二萬分不能及其一,而計較起她對愛情的態(tài)度,我倒是敢攀上幾分她的倔氣。愛情對蕭紅而言是必需品,曾幾何時對我也是。不論愛的那個人如何,未來如何,愛上了便無可自拔,生氣的時候就大吵一架,絕不會是先低頭認(rèn)錯的那個,而吵完了以后,感情依舊放在那里,總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
愛一個人,與他爭執(zhí)的前提是不論怎么爭,最終都不會分開。我想蕭紅當(dāng)時也必定是懷著這樣的心情與蕭軍一次又一次地擦起火星,到最后不得不為了緩和兩人的關(guān)系去日本留學(xué)一年。蕭軍倒是一個專一的男人,只是骨子里的那一套主義成了他與蕭紅之間永不可逾越的溝渠。
他能給她愛,卻許不了她一生。每每想到這里便感慨萬分,以至于之后蕭紅如何與端木結(jié)婚,如何生下蕭軍早夭的孩子,都恍恍不想再論。
蕭紅一生經(jīng)歷了四段感情,這也為她短暫的人生增添了些許傳奇色彩,至于她究竟最深愛誰,臨終前端木曾否守候身旁,再至于生命盡頭處的駱賓基,都不便再尋什么蛛絲馬跡。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蕭紅的愛人們是她一切的來源,不論是創(chuàng)作還是生活的勇氣。若沒有19歲的那次出走,張廼瑩永遠也成不了蕭紅。一生顛沛流離的蕭紅,以北國天涯呼蘭城作為起點,最終卻只能把一抹蕭索的紅色,留給南方的香港。她從來沒有一個真正的家,卻應(yīng)了我最懼怕的那個字眼,客死他鄉(xiāng)。
如今不論蕭紅在后人心中是怎樣,于我而言能機緣巧合結(jié)識了蕭紅,也是十萬分的幸運了,不論她的情感經(jīng)歷是如何,作為那個時代“卑微”的女性,常年纏綿于病榻卻從未放棄對文學(xué)的熱愛與堅持,單憑這一點就足夠讓所有熱愛文學(xué)的人在內(nèi)心最深處為她留出一方凈土,尋一個歸處,落一片蕭紅,去敬仰,去崇拜,去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