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白瑪
敦煌及其他[組詩]
蔭白瑪
這小東西貪圖一個涼如水的懷抱
這小東西穿過城市最冷的那堵墻
它的眉心點著朱砂,默背一個作廢的電話號碼
我愛你,它低聲道。險些穿過視線里最冷的那堵墻
當無家的小熊星座被夜空收留
當老邁的收音機送來久遠的歌
我愛你,它聽不見。它被人群淹沒其中
你牽它的手,徑自穿過城市里最冷的那堵墻
燈火如豆,大雨洗亮遠方我的村莊。
皺巴巴的,我的村莊。
我只想念它,地大物博我卻狹隘地愛著它。
執(zhí)意愛漸漸蒼老的它。
像山羊愛著草場,像榆樹愛著楊樹。
除了它,哪個村子我都不愛。
哎——帶上那把鞘上雕著野獸的刀,帶上難纏的
女人我,去投奔星宿客棧和冒失的一群親戚
去點一炷香,說出一個愿望——哎!
帶上從未見過天日的刀,帶上碎銀和會念咒的女人我
咿呀拉,遠遠離開舅舅的磨房和表哥的江湖
投奔星宿客?!ィ⊥侗夹撬蘅蜅0?/p>
我在病中,拉姆嬸嬸來探視
撫摸我的額頭,打斷我的話
烏云在我們屋頂上飛跑
烏云像親人在眼里一閃而過
“你想什么就說出來吧。”
“嬸嬸,我想去敦煌?!?/p>
九歲時我就想去敦煌
去看瀑布,去看峽谷
慢慢蹲下,低聲哭。
去看瀑布!去看峽谷
和命運狹路相逢
和一吻失之交臂
去看瀑布!去看峽谷!
為那倉促間消逝的
以及可觸的隱蔽的痛
抱膝蹲下,低聲哭。
有草原、羊群,三兩匹白馬
乘著歌兒平安回家
乘著歌兒騎著馬
每個人都會回到遠方的家
每個人都有一個張望的家
土墻牛糞、黃昏奶茶、炊煙老阿媽
大地上啊,每個人啊,孱弱的影子,寧靜的家
大霧干擾了一只鳥兒的獨唱
今天埋頭畫獅子、畫老虎,畫一駕異鄉(xiāng)的馬車
帶走孤獨而寡言的人。許多年已過去
我還愛著你,仿佛凌亂的美愛著貼身的死亡。
在寒冷的廚房磨刀、光腳聽一首荒涼曠野之歌
打呵欠、閉嘴、想念一個久別的仇人
今天不見同類,拋棄理想
今天不孤獨,和自己相依為命
不老的愛琴海,今夜只許蓮花開。
海螺里住著干凈的靈魂,
今夜不宜祭奠愛情,
人類即將集合在干凈的風里詩朗誦。
我是遲遲來臨的一個,
掌紋不再迷亂,明目朗如星。
今夜我領唱,充當女司儀行至海面上。
今夜無傳說,獨有愛琴海。
呼嘯而至,我遇見你。
我寵壞你。我在漆黑的夜幕上釘滿銅扣子取悅你。
從此只為你寫散發(fā)青草味道的詩。
我吹著口哨召喚海浪的馬匹當你的坐騎。
我大度地默許每一朵花模仿你。
瞧瞧我多像叢林中一只勇敢又溫柔的母豹子。
我是那,
不屑哭泣的暗夜之花。
由天空的嗓子內緩緩升起,
每當海浪輕叩小旅館的蒼白窗欞,
回憶引來細碎風聲,
此刻我是那,
通體透明的黃金花、行色詭秘的大麗花,
裙裾飄飄,佩飾叮當響。
不出意外我是那,
舉目無親的外鄉(xiāng)之花,是閃電投向大地的冷冷一瞥。
是一段挫敗的舊日言情。
察看她的掌紋和火車背后搖晃的笑
猜她數(shù)目眾多的親戚和遠方寂寞的鴉群
只想給她取一朵花的名字
把她托付給月色下的小村莊
那古銅色的女人如水銀般不住地流浪
在回眸的剎那,沉靜的臉上沒有一絲憂傷
啊春天!恕我饒舌,恕我多情
藏不住鋒芒,還有一勞永逸的私心
恕我對死亡缺少畏懼
恕我對明晃晃的世界抱有懷疑
啊春天!恕我貪杯、放蕩
恕我對不守信的命運吐口水,我說:呸
恕我對明槍暗箭無能抵擋
春天里成噸的愛情拋棄我,恕我不掩憂傷
只好跳舞。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和我的城池
沒有那般刀光劍影的妄想之地,我只好孤獨跳舞
自傷元氣。冷眼看江湖。風雨中
沒有我的城池,只有千年衰草淹馬蹄,銹了兵器
寶貝徑自去遠方,徒留悲傷令人防不及防。
帶上自行車和燈繩去遠方。不曾寫來一封信
不曾寫來一封信飛越夏季的長空,
就這么徒留悲傷令人防不及防。
我39歲,女,像矮灌木叢一般高
健康狀況良好。正直、膽小,沉默寡言
為日月星辰秘密打造。不過是萬物之一物
來到大地上,淪落為黑夜的鼓手,演奏憂傷那一章
在我去年走過的雪地上:寒意料峭,燈兀自點亮,幾聲低低的咳嗽
在灰色的我去年低頭走過的雪地上,沒有一支歌為我而唱
伴隨的只是一些零碎的疼痛,從心臟出發(fā)到小腳趾
如今我已經(jīng)忘記那神傷的理由,冷峻的臉龐映襯著雪地微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