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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年

2017-12-01 05:48離原
海燕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韓雪程程彩云

□離原

第二十年

□離原

我是在鄰縣的萬祥寺碰上張彩云的。

當(dāng)時,我跟幾個朋友走散,獨自賞完梨花,沿臺階進(jìn)入大殿,一個女人正對著觀音像跪拜,嘴里叨念著什么。香爐里供著一大把香。我轉(zhuǎn)身出來,沒走多遠(yuǎn),聽到后面有人叫李老師。我沒停,接著往前走。那聲音又叫起來,比剛才還大。很明顯,那聲音是沖我來的?;仡^,剛才跪拜的那個人站在臺階上。

李老師,你不認(rèn)識我了?

一個四十左右的女人,穿件褪了色的紫夾克,黑運動褲,黑軟底布鞋,樣子憔悴,眼睛紅紅的,像剛哭過。

我有些羞愧地?fù)u搖頭。

我是六鹿溝的。她說。能叫我老師的,肯定是那個地方的??晌疫€是想不起她是誰。

我叫張彩云。她別扭地笑起來,露出兩顆縫隙很大的門牙。

她的牙齒瞬間喚醒我的記憶。我們一下拉近距離,搖著彼此的胳膊,仔細(xì)端詳著。誰都沒想到,在異鄉(xiāng)能遇見老鄉(xiāng)??伤淖兓瘜嵲谔蟆K嬖V我,她嫁到這兒來了。她指著山腳下密密麻麻的樹林里若隱若現(xiàn)的房舍,其實那只是幾個黑點。

我問她的老公,是干什么的。幾個孩子,都多大了。這樣?xùn)|拉西扯了一會兒,就問她來辦什么事?

這之后,她就變了,笑容一點點地收斂,凝固,消失。

家里出了什么事嗎?我說。

她使勁兒搖頭。

那怎么了?

我對不起他。她說??蕹雎暋?/p>

對不起誰?

她兩手捂住臉,肩膀發(fā)抖。

兩個經(jīng)過的游客止住腳步,好奇地瞧著我們。我把她拽到僻靜處,在臺階坐下來。她的頭立刻伏在腿上,仿佛悲傷讓她無力保持正常的姿勢。我不知該怎么辦,手慢慢朝她后背伸過去。我想我此刻安撫的絕對是世界上最瘦弱的后背,它在啜泣,喘息,悲痛欲絕。

你剛才說,對不起誰?

趙煥軍老師。她說。又捂住臉。

她的話讓我一激靈。在六鹿溝,趙煥軍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他制造了一起強(qiáng)奸案,受害者就是眼前這個人。

根本就沒那么回事,我冤枉了他。我對不起他……。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我高中畢業(yè),在家閑著。六鹿溝小學(xué)請我做代課老師。我家和學(xué)校一墻之隔,許多老師教過我。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沒人比我更熟悉。我答應(yīng)了,當(dāng)五年一班班主任,教語文。

一天早晨,一個人從我對桌站起來,說你是李老師吧?我叫趙煥軍,教體育,以后請多關(guān)照。他穿著白襯衫,藍(lán)色牛仔褲,白色的運動鞋。高個兒,不胖不瘦,臉長著粉刺,眼睛又大又亮。

學(xué)校有塊地,位于老牛梁半山坡,到了該收回來的時候。學(xué)校把這次勞動交給兩個畢業(yè)班。除班主任之外,趙煥軍也來了,他是自愿的。到校田需走一個小時。我們早自習(xí)就出發(fā)了。女生挎柳條或槐條編的筐子。男生們拿鐮刀、麻袋或扁擔(dān)。這些從鄉(xiāng)村長大的孩子,一離開課堂,就像馬沖出柵欄,時不時地撕扯、喧鬧。尤其那個將滿頭黑發(fā)都編成小辮的湯程程。誰沒淘氣過呢?我睜只眼閉只眼??斓降胤綍r,一名男生長而尖的叫聲吸引了所有人。湯程程跑到隊伍最后一排,跟張彩云站到一起。看我停下,她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張彩云捂著嘴,用那雙畫得黑不溜秋的熊貓眼直視我。

老師,她掐我。前面的男生邊走邊揉胳膊。

歸隊。我厲聲對湯程程說。

湯程程垂下眼簾,一扭一扭地回到原來位置。趙煥軍走在最后,跟學(xué)生們保持一段距離。他朝我眨巴著眼睛,挺高興的樣子。他頭戴草帽,兩根白色的帶子繞過耳后,在下巴處打個結(jié)。他的臉此時紅紅的,像個蘋果。這種時候逗笑是不合時宜的,我朝他眨巴眨巴眼,大步流星趕到前面去了。

那是天高云淡的日子,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曬干的柴草味兒。玉米早已成熟,褪去綠色的秸稈齊刷刷站在田里,嘩啦啦的響著,像在交談什么。我們到那兒就忙開了,趙煥軍帶領(lǐng)一些男生在前面割,女生們在后面掰玉米,還有一部分男生負(fù)責(zé)將玉米運到一起去。有的女生還把喇叭花兒別在頭發(fā)上。這之前一切都算正常。直到我也找來一把鐮刀,加入到割的行列。那時天就變熱了,空氣灼人,仿佛什么地方燃起大火,熱浪綿延,無法推開。蟬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毒日頭,秋老虎。我心里說。汗一條條地流經(jīng)我的脖子和手臂。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停在那兒,用右手緊緊地握著左手的食指,趙煥軍跑過來。我松開手,從褲兜往外掏手帕的時候,血沿著傷口涌了出來。趙煥軍迅速地將手帕撕開,然后疊成三層,將我的手指包裹起來。

李老師,你別干了,有我呢。他說。

我照做了。叮囑學(xué)生們小心,別傷著。

五年二班的班主任韓雪也跑過來,對著我的手唏噓一番。她中等身材,瘦瘦的,皮膚微黑,露出精致的白牙齒。

趙老師。她轉(zhuǎn)身對趙煥軍喊。他正揮舞著鐮刀,根本沒聽到。秫秸發(fā)出的聲音太大了。她又喊一遍,比剛才還響。他直起腰,瞧著她。

你偏心眼,為什么幫李老師,不幫我?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他哈哈笑起來:你別著急啊,幫完她,就幫你。

你為什么不先幫我???

他遲疑了一下,臉更紅了:她離我近,遠(yuǎn)親不如近鄰嘛。

她無話可說了,嘿嘿笑起來。

什么意思,你?我說。

沒什么意思,逗逗他。她詭異地說。甩著馬尾辮跑了。

那天多虧了趙煥軍,他從梁下的親戚家借來一輛馬車,由一頭騾子拉著。不到天黑,那些玉米棒子就一顆不剩地躺到了學(xué)校的空屋子里。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踏踏實實地在家睡個懶覺,快九點才起床,也沒吃早飯。窗臺上擺只嶄新的小筐,是母親請人用槐樹條編的,還散發(fā)著濃郁的槐條味兒。我拎著去了后院。后院是斜坡,與山連成一體。我家房子蓋在山腳下。樹主要有杏樹、棗樹、山花椒樹和榆樹。棗不是很多了,樹尖多些,一枚枚紅色飽滿的果實,在枯黃的葉子之間閃爍??繉W(xué)校那邊有兩棵山棗樹和一棵甜棗樹。甜棗樹的枝丫探到墻外,已經(jīng)光禿禿的沒有一枚棗子。這是一棵有故事的樹。從懂事時候起,我就喜歡貓在這樹下,一聲不吭,等有手伸過來時,我就突然站起,嚇人家一跳。那天,正當(dāng)我趴在墻頭往外眺望時,趙煥軍進(jìn)入我的視野。他在操場一排柳樹下坐著,手里捧著一本書。

看見我,他很高興,但沒有顯出多大的驚訝,好像在意料之中。我在他旁邊的石頭上坐下。他瞧著我的手,問還疼不疼?我說沒事,還包著。他說別沾水,否則會感染。我說,可不,早晨用一只手洗的臉,好歹洗了一下,不一定有貓洗的干凈。他笑了。我問他看什么書。他讓我看封面,是教師轉(zhuǎn)正復(fù)習(xí)資料。咋也不能當(dāng)一輩子民辦老師吧?我把小筐舉到他跟前,吃吧,剛摘的。他接過小筐,抓起一把棗扔進(jìn)嘴,眼睛看著我家的方向,你家的棗可真甜。他噗地把核吐出去,一個接一個,吐得很遠(yuǎn)。我笑起來。也抓棗往嘴里送。但我細(xì)嚼慢咽,把核都吐在腳邊。他說他家也有棗樹,也挺甜的,舍不得吃,都拿到集上賣錢了,給他媽買藥。他媽身體不好,也說不清到底什么毛病,從他記事起,她就整日病歪歪的。由這事,他講他為什么要考正式老師。主要是他父母的愿望。他們家好幾代單傳,他算第一個有出息的。他父親說,在過去,老師被尊為先生,吃香的喝辣的,走到哪兒都高人一頭。他希望兒子一輩子都這樣。而他母親執(zhí)意讓他當(dāng)老師與一個大仙有關(guān)。大仙說他這輩子有兩災(zāi),他躲過一個,還有一個。母親嚇壞了,問怎么破。大仙云山霧罩地折騰一通,有法子啊,遠(yuǎn)田地。母親對此深信不疑。他幼年的那次遭遇給她留下非常深的陰影。

七歲那年春天,他和三個小伙伴兒去南灣子玩。那里都是梯田,大人們頭天剛種完地,泥土松軟,有的地方還有澆水的痕跡。他們踩著壟背往坡上跑,兩個女孩兒在最前面,接下來是他,小翠總采田埂上的野花,就落在最后。小翠那天穿身紅衣服,是她媽新做的。那天的天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好的。他們興沖沖往上跑,然后,他瞧見一只灰狗不緊不慢地從坡上下來。它從兩個女孩跟前經(jīng)過,經(jīng)過他時,還看了他一眼。村子里的狗他都認(rèn)識,這只卻眼生。也許是前面山淮村的。他從小喜歡狗,所以,他伸出手,摸下它的腦門。它頓一下,繼續(xù)往前去了。大概一兩分鐘的時間,他聽到驚恐的喊叫和敲打東西的聲音,感到人們正從四面八方朝這兒涌,已經(jīng)有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人拿著鐵鍬出現(xiàn)在他們上方,噢噢的驅(qū)趕聲急促而絕望。他回過頭去,也就是瞬間的事,那個灰影縱身一躍,連同小翠一起消失在田埂下邊。

小翠的肚子被扒開,內(nèi)臟流了出來。他跑回家,開始感到后怕。他父親隨后也回來了,臉色蒼白,像個紙人。他拿起雞毛撣子,把他摁在地上,照他屁股就打。竹子做的把兒折斷了,他沒哭,從此記住了再也不去南灣子玩,也不去離家遠(yuǎn)的地方,除非有大人跟著。從此也懼怕狗,除非那種小不點兒。

這事讓我好幾天不能平靜。有一段時間,我晚上不敢出屋。見到狗就毛發(fā)悚立,懷疑它們是狼。我跟趙煥軍說,他哈哈大笑,說你放心,別說狼,連狼毛你都不會見著。那只狼是他這輩子見過的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

天涼以后,趙煥軍搬進(jìn)老師宿舍。我們交往頻繁起來,總在一起打羽毛球。那時風(fēng)已經(jīng)很硬,我們就選背風(fēng)的地方。結(jié)果是,從我這邊打過去的球,常飄飄悠悠落到坎上,他弓著身子,一路小跑把球撿回來。我總?cè)滩蛔⌒?,這讓他誤解,以為我是故意的,就用力把球打給我,一聲呼嘯,那只球旋轉(zhuǎn)著飛躍我的頭頂,在很遠(yuǎn)處著陸。我們總重復(fù)這種惡作劇,最后大汗淋漓。在活動室玩乒乓球時,他是嚴(yán)肅的,我喜歡那時候的他。他告訴我怎么握拍兒,怎么接球。我后來不但會抽球,還會發(fā)轉(zhuǎn)球。有時,我們在操場跑步。有時什么也不干,只是聊聊天。趕上我有事沒去,而他恰好也學(xué)習(xí)累了,他就趴在墻頭喊我。我媽喜歡他,總問,你跟小趙是不是好上了?我說沒有。

冬天黑天早,亮天晚,韓雪也搬進(jìn)老師宿舍。我們變成三人幫。三個人去后山撿松果生爐子。三個人在繁星閃爍的夜晚去鄰村看露天電影。下雪天,我們鏟雪,在墻角堆雪人。我和韓雪不約而同地想到趙煥軍。因為還沒放寒假,就換成圣誕老人:戴頂小紅帽,兩塊煤球當(dāng)眼睛,包米穗做胡須。雪人在校園矗立很長時間,直到落滿煤煙和塵土,慢慢融化、消失。三個人在一起尋歡作樂的日子也結(jié)束了。

一天晚飯后,我去敲韓雪的門。接著又去敲趙煥軍的門。都沒人回應(yīng)。他們的電燈都亮著。這種情況連續(xù)出現(xiàn)兩次。三個人重又聚到一起,圍著火爐,談學(xué)校里的一些事。后來話題轉(zhuǎn)到我最近讀的一篇小說里的主人公。趙煥軍那天談性很高。我忽然意識到整個晚上幾乎都是我和他在說。韓雪低頭磕著松果,她把磕出來的松子裝在一個紙袋里,時不時抬頭看我們一眼。神情極其復(fù)雜。我就問她怎么了?她就爆發(fā)了,什么怎么了,她累了,困了,要回去睡覺。我說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是不是我班考試第一,你不舒服?我是笑著說的。

她愣了愣,居然哭了。趙煥軍不知所措,說那么大的人,怎么說哭就哭呢?那天大家不歡而散。

韓雪后來主動找到我。她說她備受折磨,要崩潰了。我已經(jīng)知道她想說什么。果然是。她問我對他的印象。我當(dāng)然說好。她問我會不會跟他結(jié)婚?她說不能再這樣了,必須做個了斷。要么是我。要么是她。

我告訴她,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一輩子。

之后,我有意疏遠(yuǎn)趙煥軍。他問我怎么了?我說忙。

春天再次光臨六鹿溝。柳樹抽芽。楊樹掛上褐色毛毛蟲似的花絮,風(fēng)一吹,它們紛紛掉落,樹枝長出細(xì)嫩的葉子。榆樹結(jié)滿榆錢。杏花開了,山坡白茫茫的一片。之后,別的花兒也相繼盛開,空氣里整日彌漫著花香。那個時節(jié),所有的植物都忙著生長、開放,仿佛永遠(yuǎn)都開不完似的。

一個周日,我在家悶得慌,想起還有一些作業(yè)沒有批改,就去了學(xué)校。熏風(fēng)吹拂,樹枝搖曳,麻雀歡叫著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我在辦公桌旁慢慢靜下來。突然,我感覺窗前閃過一個影子,一個紙團(tuán)落在我手邊。窗口沒有人,只有兩只蝴蝶蹁躚遠(yuǎn)去。我展開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行鉛筆字:趙老師和張彩云在宿舍搞破鞋。我倒吸一口冷氣,立刻站起來,奔出屋子,湯程程躲在墻角僅露個小腦袋。我招招手,她扭扭噠噠走過來。

那個紙團(tuán)是你扔的?

她翻了翻眼珠子。

怎么回事,你跟我說說。我盡量裝得和藹些。

她迅速察看一下四周,然后說,我從家里出來,看見張彩云在前面,想嚇?biāo)惶透诤竺孢M(jìn)了學(xué)校,她在趙老師宿舍前停一會兒,進(jìn)去了。

我示意說下去。

我扒開門縫,看見他倆在床上滾,趙老師還一勁兒地說,我愛你,我愛你。說到這兒她笑起來。

別瞎說。

我沒瞎說,真的。

看我一臉嚴(yán)肅,她止住笑,又翻了翻眼珠子。

不許跟別人說,聽到?jīng)]有?我隨后說。

她點點頭。

走吧。

她即刻在墻角消失了。我有種沖動,很想繞到這排房后,到門前長著柳樹的房子去。我坐下,可心思再也回不到作業(yè)本里。沒看出來啊,趙煥軍是這樣的人,一邊跟同事戀愛,一邊還搞師生戀。能是真的嗎?可湯程程又不像撒謊。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夜里失眠。吃什么都不香,如同嚼蠟。后來我下定決心,想先找趙煥軍談?wù)?。我選在一天午后快下班的時間,屋子里沒有別人??墒牵€未等說,韓雪來了:你們倆在說我嗎?她將衣服袖子往上一擼,露出錚亮的銀鐲子。他媽給的,我們要定親了。她美滋滋地看著我,俯下身子,從后面摟住趙煥軍的脖子。

我說了許多好聽的話。那些準(zhǔn)備的話,一句都沒說。

我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午后第一節(jié)是體育課,下課時,我想去教室。經(jīng)過水房的臺階,幾個女生擠在一起嘰嘰咕咕地說著什么,見我就自動讓開路,赫然露出地上的粉筆字:趙煥軍強(qiáng)奸張彩云。我腦袋嗡的一聲,幸好兜里裝著一塊衛(wèi)生紙,趕忙低頭擦。其他人也上前幫忙。有人用腳蹭。還有人干脆拿手擦。我告訴她們不許亂講。

在校長辦公室,我告訴校長事情如何如何。校長邊聽邊朝外張望。他說,我有急事,回來再說。

我沒看到張彩云。我把湯程程悄悄叫出來,還沒開口,她立刻說,老師,地上的字可不是我寫的。我什么都沒干。我問她是否看到張彩云了?她說,看到了,可從第一節(jié)課開始,她就沒影了。

第三節(jié)上課鈴聲剛響,校園一陣騷亂。所有目光都朝向一處,還有人往那兒跑。我看見張彩云的父親,他舉著鎬把瘋子一樣在校園里躥:我打死你,你個畜生。他前面正是趙煥軍。

快放學(xué)時,一倆警車尖叫著駛進(jìn)來。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見過趙煥軍。他跑了。韓雪大病一場。治愈后,她調(diào)別的學(xué)校去了。張彩云輟學(xué)。

不久,我們舉家搬進(jìn)縣城,房子賣給學(xué)校。老家來人,我向他打聽趙煥軍,他成了通緝犯,沒任何消息。他父親在他出事不到兩年就死了,得的是肝病。

我沒等朋友。在電話里,我告訴他們有急事先走了。我和張彩云匆匆下山,攔一輛出租車,向老家奔去。路上,她一直在哭,似乎用這種方式向我表明她有多么后悔和難過。她說她不是壞女人,真的愛他。她那時已經(jīng)十六歲。她家姐妹五個,她是老大,十一歲才上學(xué)。父親總想要兒子。因為這個緣故,他們家東躲西藏,管計劃生育的把他們家房蓋都揭掉了。這些我知道。村里人都叫她們五朵金花。她說那天她犯邪,心里老想著他,就去他宿舍,借羽毛球當(dāng)幌子。門一推就開了。里面很黯,有股濃濃的酒味兒。他在床沿坐著,一看就喝多了,一下把她拉過去,嘴里叨念著,韓雪啊,你怎么才來?她沒吭聲,閉上眼睛,任憑他撫摸、親吻。她第一次體驗?zāi)欠N感覺,那是幸福的感覺。后來,他突然就清醒了,讓她走。他們沒干別的。那些天,她上課總溜號,什么都干不下去,尤其看見趙煥軍,魂兒都像丟了似的。她嫉妒韓雪。如果把他名聲搞臭,韓雪就不愛他了,她就可以嫁給他。她是這么想的。她下很大決心,趁人不注意,才寫下那幾個字。誰知會那樣呢?她深知自己罪不可饒,嫁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不跟同學(xué)往來,也不怎么回娘家??伤恼煞虿恢獜哪膬郝牭斤L(fēng)聲,對她非打即罵,也不好好過日子,有錢就去喝酒,就去賭博。她是自作自受,是報應(yīng)。她曾經(jīng)想說出真相。跟誰說呢?誰信?今天,她上廟,就是向菩薩懺悔,請菩薩保佑。沒想到會遇上你李老師,一定是菩薩顯靈了。說出實情,我心里好受多了。李老師,你一定得幫我呀,原諒我。讓他們也都原諒我。

年輕的司機(jī)不時地從后視鏡看她,表情僵硬。他也許在想,這個土里土氣的女人,年輕時居然那么瘋。我表情也好不到哪兒去,除了跟司機(jī)交代幾句必要的話,我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那種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的親熱早已消失殆盡??墒?,我覺得無論如何,該說點什么。從十六歲到三十六歲,整整二十年,她為此也付出了代價。

你也別太自責(zé),那時,畢竟你還小。我說。

車狂奔三個小時,來到當(dāng)?shù)嘏沙鏊?,我們說明來意,當(dāng)年接管這個案子的人要么退休,要么調(diào)走。接待我們的是個小伙子,他詳細(xì)做了筆錄。然后,我們一刻不停地朝趙煥軍住的村子疾馳而去。因為柏油路代替了土路,三十分鐘就到了紅石砬。在村口,我下車,向一個老者打聽趙煥軍老師家。他一愣,樣子怪怪地看著我們。也難怪,二十年了,誰還記得趙煥軍?誰還稱呼他老師?在所有罪名中,強(qiáng)奸犯是最讓人瞧不起的,尤其農(nóng)村。

他用手指著不遠(yuǎn)處:看見了嗎?那棵歪脖子老柳樹,就是他家。

我謝過他。司機(jī)把車停在一處不礙事的地方,我們步行去。幾個孩子看見我們,就湊過來,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面。這不是我熟悉的鄉(xiāng)村了,房子大多是平頂,還有幾幢二層小樓。那個有歪脖老柳樹的房子看上去那么矮小、破舊。

我們走近,許多人在哭,有人死了,就在剛才。

我們懷疑我們走錯了。那個老者,他可能心懷叵測。這樣的人有的是。轉(zhuǎn)身,問趙煥軍家。

這就是。

那死的人……是這個家的……?

趙煥軍啊。

瞎逗。

這事能瞎逗嗎?

他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快一個月了,因為得了癌癥。

我們驚呆了,我還有張彩云。許久,一聲哭嚎,張彩云朝著那黑洞洞的屋子撲去。從她的哭聲中,人們終于明白發(fā)生的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酷似男人的女人一把扯住張彩云的頭發(fā),照她臉就是一拳。又有別的女人涌上來,踢她,扇她耳光。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聲嘶力竭地喊,試圖用身體護(hù)著她。

讓他們打,打死我吧,我罪有應(yīng)得。張彩云說。她滿臉是血。

一個干部模樣的人這時趕來,我向他求救:讓他們別打了,要出人命了。

他的話果然管用。人們冷靜下來。

炕上躺著的人用被單蒙著,旁邊坐個骨瘦如柴的老婦人。她悲慟地?fù)崦潜粏?,幾乎快昏厥過去:軍啊,我的兒子,你是清白的,我就知道??墒牵銈?yōu)槭裁床辉琰c來?。俊?/p>

責(zé)任編輯 孫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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