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東瑛
館陶散
◆◇ 袁東瑛
火要燒旺,水要添足
黃河燦爛
不需要太多點綴
涇渭可以分明
黑白卻不能顛倒
陶山大情懷,水火可交融
融黑白,為一體
泥土可成金
黑如漆,薄如紙
那是火在泥里舞蹈
亮如鏡,硬如瓷
那是水在陶里沸騰
天命玄鳥,神農(nóng)黑瓦
厚土可載天地方圓
浩蕩天恩
水土火代代相親
晝夜不分離
在陶山,我想成為一抔泥土
在水火中反復過濾
鍛打成器,讓日月
可以明鑒
從土里刨出的糧食
還不算糧食
把它放進石磨的嘴里咀嚼
才是肚子里的溫飽
常言鐵石心腸
可磨盤卻有大善的佛心
正如糧食是莊稼人的信仰
磨盤是莊稼人的命脈
有了磨盤,就有了日子
在太行山脈
每一條河道里的石頭
都可能成為轉(zhuǎn)動天地的磨盤
我一直視它為有情有義的行者
凹凸的腳步咀嚼生活
吞進去多少苦難
就會吐出來多少快活
而它每一次的轉(zhuǎn)動與粉碎
更像一個人在路上
不斷地修行
去偽存真
今夜之后,萬人皆入睡
而我一直在跟蹤
木偶背后那一根根線索
機關與暗道
三尺生綃上
生旦凈末丑,全是你的角
誰操縱了他們的愛恨情仇
誰又操縱了你的命運
我接受在此之前
任何一種意義上的失敗
我需要重新分裂一次自己
拆卸、肢解,粉碎
抽干身體里的血
比對我之前與之后的人生
哦,每一天
我也是一個木偶
被時間與生活擺布
而今夜,我想另選骨眼
用樞釘或細牛皮條
搓成一根結實的肋骨
給木偶安一個
真正的腰板
我需要去故鄉(xiāng)走走
在大風浩蕩的土地上
我需要奔跑
需要雙腿濺起的泥香
需要取鷹翅上的那片遼闊
獨攬?zhí)猩矫}的大情懷
需要春風渡我
我渡春風
這親親的故土
我是她走丟的一滴水
又重回她的源頭
我是她流失的一粒鹽
在祖輩拓荒的汗水里
重新結晶
是土,是彎了腰的高粱
咧嘴笑的谷穗
是田野上
守望衣食和夢想的稻草人
直到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
一個城里人的夢想
與鄉(xiāng)下人的夢想一脈相承
就像房前屋后、田間地壟上
堆積已久的柴垛
期待陽光輻射的火焰
脫去世俗的霉味
就像一把釜底抽薪的干柴
期待止住那些
一直止不住的欲望
搬走了石磨石碾
如同搬走了最后一粒糧食
搬走了頭上的一方天
腳下的一塊土
花草以低頭的姿勢
訴說她們的創(chuàng)傷
唯有石磨石碾不能屈膝
它有堅硬的骨氣
記錄沉默
當知更鳥的聲音與黃昏一起暗淡
當你忘記了自己從哪里來
將要到哪里去的時候
就去翻一翻石磨石碾的記憶
它們一定記著你的出生日
在館陶,隨意一塊石磨
一塊石碾,甚至于一塊石頭
它們的靈性
都會讓你既認識來路
也知道歸途
一定是張騫從西域帶來的瓜秧
盤活了翟莊村的天空、土地和水
春風一吹,它們便
頭頂水靈靈的小黃花
順著13公里長的李巖村
一路蔓延
四月是談情說愛的時節(jié)
有風無風,都喜歡走親訪友
遠方不遠,故土很近
這些最親的姊妹身上
散發(fā)出彼此熟悉的味道
像瓜蔓、瓜藤,瓜果
扯著骨頭,連著筋
到了翟莊村,可以癲狂可以癡
唯獨不能扭捏作態(tài)
飽餐黃瓜宴,一定要去黃瓜食府
醉飲黃瓜酒,一定要去黃瓜酒坊
想要徹夜暢聊,就去黃瓜飲吧
在那里,人人可以
敞開心胸,吐真言
而我只想睡臥“館青”大棚
安靜地種植一顆素心
無污染的綠色
不夾雜一絲一毫的
雜念
一座沒有房頂?shù)睦衔?/p>
面對雜陳的荒地
它的孤零像空出的未來
風可以去信任道路
一間沒有房頂?shù)睦衔?/p>
它信任的是天空
那是它永遠的屋頂
老屋閑置成了一種擺設
閑置成了觀光者
鏡頭里的背景
而我始終相信
老屋是有溫度的
屋里依然有著
烹炒煎炸的香氣
房前屋后的樹,又綠了
新筑的鳥巢,有了生命
鳥們,飛來飛去
卻不識過客
在館陶,不必把腳步放慢放輕
說話語調(diào)不限高低
允許夾雜天南地北的方言
允許有時聽不懂,有時說錯話
你只要把韻腳押足了即可
館陶適合在荷塘月色的地方
拿來春風幾許,清水幾捧
再添幾朵小桃
與三兩知己小酌怡情
茶要溫火慢煮,水不沸騰
入口的濃香,適度即可
這是一次詩歌的盛宴
折楊柳,帶桃花
拾麥粒,灑一路桃李種子
燕雀吟唐詩,青蛙讀宋詞
瓜蔓抻長韻腳,而席面上的青菜
都是詩經(jīng)里的樣子
誰會在此釣名沽譽?
是不是美人
到河邊一站便知
關于夢,我可以把它們
做成輕巧的船
在夢里,我可以是衛(wèi)河邊上
為情殉命的妒婦
忠貞、潑辣,甚至有一些偏執(zhí)
死亡不一定是精神的殘缺
相反,是捍衛(wèi)
精神不死的另一種完美
我并不把命
看得太賤
多少人在推杯換盞中少了肝膽?
而衛(wèi)河邊上多大的風浪
就會掀起心中多大的
愛恨情仇
到衛(wèi)河邊上,去走走吧
喚那些把愛情看得神圣的人
回家
信不信由你
在壽東村,巧婦能為無米之炊
更能用麥秸
編織自己的花樣年華
一定是五谷喝了黃河的乳汁
五谷才飽滿碩大,風情萬種
一定是馮夢龍的妙筆
給壽東村托了好夢
壽東村的巧婦一夜間
皆為畫師
順著那條葡萄長廊回望
有一條令人隱隱作痛的村路
那是巧婦用玉米、草籽
在心里粘黏的一段鄉(xiāng)愁
而陽光一直沒有跑出糧畫
壽東村的梨花和桃花
一朵一朵
開得喜氣揚眉
到壽東村,你不必擔心
葫蘆里安了什么心
向陽胡同里的葫蘆
都長成了巧婦的模樣
看見過紙上潑墨,布上灑油
讓石綠、石青、花青、胭脂們濃妝淡彩
丙烯、松節(jié)油,調(diào)和出山水寫真
唯獨,沒有看見五谷雜糧
在一幅畫中所體現(xiàn)的生命圖騰
米是會呼吸的米
麥秸是會思考的麥秸
這些生命解放的方式
就像沃土、肥水打開了山海的遼闊
白花花棉垛一樣的云
放飛在希望的田野之上
在壽東村,人人不可小瞧
一枚脫了皮的谷物
它們的價值遠高于
可以果腹的糧食
這些會呼吸的生命
有悲有喜,全部都在畫里
延年益壽
而被世人熟知的《向日葵》
正在荷蘭博物館的墻壁上脫落
壽東村的糧畫
卻像中華民族的太陽之花
屬于新鮮的
有生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