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沖

我更喜歡這個努力的自己

◎周 沖

我爺爺生前告訴我：“你記得，沒傘的孩子要拼命跑?！蔽耶敃r不解。待到長大后，才理解其中深意。生活的大雨一直在下，從我童年下到現(xiàn)在。我沒有傘。我頭頂空空如也。所以一直記得爺爺?shù)脑挘疵?，別停下。

我們都是出身低微的人。像阿甘一樣，無顯赫家族，無慈父，無幫派，一個眾人眼中的不合時宜者，帶著沉重的腳箍，笨拙又卑微地活著。但困苦不會因為你孱弱就對你心懷悲憫，另眼相待。上帝殘酷又公平。每個人都會經歷自己的噩夢，自己的戰(zhàn)爭。危險來臨，你無所依傍。你只有赤著腳，咬著牙，拼著命，不停地往前跑。一跑，就是一生。

許多年以后，阿甘成了一個傳奇。而我們，還在時間的荒野中跋涉，宛若不知疲倦，宛若有癮附身。不累嗎？累的。但是，停下就意味著更頻繁地受辱。奔跑，才能多掙得一些尊嚴和自由。多年前，參加文學筆會，一個散文作家與我惺惺相惜，她說：“像你我這樣的出身，一貧如洗的背景，沒關系，沒后臺，又不懂討好，性格還自閉的人，真的只有拼命了！”她曾被編輯騷擾，也曾被同行打壓……個中酸楚，難以贅述。但有時候世界就是這樣恃強凌弱，沒什么情面可講。人一卑微，就容易受辱。只有做得更好，才會擁有更多的主動權。她在埋頭寫作幾年后，發(fā)表了幾百萬字，出版了一堆書集，有了大名與大利，她終于掙脫從前的爛秩序，遠離從前的潛規(guī)則。

這些年來，我仿佛在重復她的軌跡。困頓時，一邊想死，一邊拼命；艱難時，一邊咬牙，一邊死磕。好在，一切都有了回報。憑借自己的努力，我也活在了自己的理想中央。期盼的都實現(xiàn)，渴望的都擁有，匱乏的都獲得。

有朋友曾問：“如果讓你用一句話總結一下自己近些年的歷程，你會說什么？”我想了很久，告訴他：“人在哪里投注時間，就在哪里收獲成績?！蹦晟贂r，以為未來為我們準備好了層出不窮的驚喜，等著我們像打開禮物一樣，一層一層剝開。如今才知道，從沒有從天而降的幸運，也沒有突如其來的驚喜，更沒有橫空出世的奇跡。有的只是千番投入、萬般辛苦后的得償所愿、苦盡甘來。

年少時看《灌籃高手》，被湘北隊的天才們折服。一如櫻木花道所言，他們是天才，或者說，湘北隊的每一個人都是天賦異稟的存在。但天才是少的，他們萬里挑一，可遇不可求。更多人，平凡如神宗一郎，瘦弱、纖細、默默無聞，沒有超人的球感，彈跳力不行，速度亦差強人意，身高雖然189c m，但無法進行激烈對抗。在教練眼中，神宗一郎幾近一無是處。但就是這么一個資質平平的人，成了神奈川最好的三分射手，躋身五甲之列，還搶掉了流川楓的得分王。

神宗一郎的成功別無他法。只是每天練習500個三分球，不論風霜雨雪，不論酷暑嚴寒，努力不懈，逆光跳躍。幾年以后，他的努力成全了他，他的三分球拋出時，耀眼得能讓時間都為之停止。他說：“我不是天才，我也許不能贏，但我就是不服輸?！?/p>

是啊，努力也許不能讓我們成功。努力也不能允諾你未來大富大貴。但是，努力能讓你保持熱血，不輕易向殘酷的生活低頭。當他人奴役你時，你不會馬上匍匐在地，做小伏低。你可以挺直腰桿，像神宗一郎一樣，大聲說：“不，我不認輸！”當惡人惡事控制你時，你可以拔劍而起，對著周圍的魑魅魍魎、雞鳴狗盜說：“對不起，我無法配合！”當你步入窮途末路，不必如阮籍慟哭而返，你可如莊子，化為鯤鵬，扶搖直上九萬里，也可如陸游，在疑無路之際繼續(xù)行進，直到遇見柳暗花明、別有洞天。

尊嚴屬于強者，自由屬于勇士。而強大與勇敢，來源于對自我的不放棄。不放棄，那就去努力。努力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行行出狀元。再不然，處處皆風景，步步生蓮花。就在昨天，助理問我：“那么多大號都開始轉載，你為什么還是要堅持天天原創(chuàng)？那么累，值嗎？”

值！為什么？很簡單。因為我不愿意成為一個無力創(chuàng)造也無心創(chuàng)造的寫手啊。中島敦曾在《山月記》里寫過這樣一句話：“我不敢下苦功夫琢磨自己，害怕終于知道自己并非珠玉。然而心中又存有一絲希冀，便不肯與瓦礫為伍?！?/p>

就是這樣。我不奢望成為珠玉，發(fā)出赫赫之光。但也不甘心淹沒于蕓蕓眾生，一生碌碌無為。因此，哪怕只有一點亮，也要努力發(fā)一點光；哪怕只有一點火，那就引領一個人。

寫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日更，其艱難非同小可。如果不學習，就會自我重復。如果不自我突破，就會原地踏步、文字僵硬。所以我只有前進，別無選擇。

幾年前，當我在某個小縣城的學校辦公室里寫下辭職書、放棄公職的那一刻，舟已沉，釜已破，退路已無。從此，寫作就是我唯一的征途。我要和干擾對抗，和侮辱對抗，和愚昧對抗，和自身的懶惰與無明對抗。這些林林總總的力量，像巨大的橡皮筋一樣，正在千方百計地，試圖將我拉回原地。我只有反復提醒自己：“周沖，別放棄！”

所有努力都會綻放。但只有堅持的人，才會看見那個瞬間?，F(xiàn)在，這條路上，偶有花開，時有風來，漸有良人在。他們等在前方，安慰我過往的辛勞。

母親節(jié)那天，我媽給我打電話。她說：“感覺你現(xiàn)在越來越好了呢！”

是啊，人間是存在吸引力法則的。當你一直做著一件事，就會吸引這個領域最好的資源。當你一直向著好的方向努力，就會吸引到好的人、好的事、好的機會。它們會以溫暖的善意、豐盛的回饋，讓你不得不相信：一個人只要夠倔強，夠專注，夠執(zhí)著，整個世界都會走過來幫你。

2017年，一晃，我已經33歲了。少年郎已成中年客，小女孩成了人妻，文藝女青年成了自由寫作者。人世遞嬗，世事更迭，許多東西都已經變了，甚至觀念也在信息大潮中裂變演化。但我深知，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變的：比如，1+1＝2；比如，太陽總會在黎明升起；再比如，人，只有全身心地付出過，才會了無遺憾。只有傾盡所能投入過，才對得起生命的尊嚴。這句話，我會一直記得，也正是因為這句話，我踉踉蹌蹌走到今天，帶著未涼的血，未朽的心，對所有人說：“是的，我更喜歡努力的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