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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勿忘

2017-12-09 21:59蘑菇味桃子
桃之夭夭B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緬甸

蘑菇味桃子

01

人人都說金三角是滋養(yǎng)犯罪的最佳溫床,是作奸犯科者的天堂,但顧海荷只是因為喝醉酒半夜在大街上狂吼還踢壞了路邊護欄,就跟小雞似的被緬甸瓦迪鎮(zhèn)的警察方臨光扔進了局子里。

在拘留室里,顧海荷紅著臉,像熟透了的大閘蟹,不死心地用爪子抓著冰涼的門把手,含混不清地喊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仿佛置身于古裝劇的悲情女主角。把她抓回來的“惡人”方臨光這次直接忽視了她的號叫,先前他已經(jīng)訓斥了她好一會兒:“你這是妨礙公共交通罪!你把護欄踢壞,萬一有人或車不小心撞上去,那后果就可怕了!”

顧海荷只是嘀咕著:“護欄壞了,修好就是半個多小時的事情,半個小時期間,你們警察派人守在那里不就得了。”

“我們警察就不是人了嗎?半夜還得為你做的孽熬夜加班?!?/p>

顧海荷聳聳肩:“那sorry咯?!?/p>

方臨光用“無可救藥”的眼神看著她,搖搖頭。巡邏了大半夜的他肚子已經(jīng)唱起空城計,他去泡了盒泡面,端著面走來走去,吸溜著往嘴里送。

顧海荷酒喝得多,卻沒吃什么能扛餓的東西,聞到泡面的香味,她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咽了下口水,可憐巴巴地盯著方臨光:“警察叔叔,我餓了?!?/p>

方臨光無奈地睨了她一眼:“難道警察局還要管飯?”

“可不是嘛。”顧海荷微微瞇著雙眼,“要是我一個中國公民餓死在這里,明天早上你們的電話就得被大使館的人打爆?!?/p>

“你……”方臨光吸了一口涼氣站起來,放下手中的泡面,“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也沒有?!鳖櫤:赏嶂X袋,慢條斯理地說,“只是你想哇,我來緬甸旅游,是為了支持你們國家經(jīng)濟的,可你們不但沒有熱情迎接我,反倒把我扔進這冷酷無情的拘留室。我一個女孩子,難免會在這時候涌起思鄉(xiāng)念國之情……”說著說著,顧海荷就抽泣起來,還拿手遮面。

方臨光看得出她是演的,卻沒覺得生氣,只是覺得好笑。

“夠了,別跟我說什么你們緬甸,我們中國的,我父母都是中國人,我身上也流的是中國人的血,只是拿到了緬甸國籍,在這里當警察,當個營生而已?!?/p>

瓦迪鎮(zhèn)與泰國隔河相望,木業(yè)發(fā)達,有不少從中國來此經(jīng)營木材和家具生意的內(nèi)地人,因此走哪兒都能聽見說中國話的。當?shù)厝藭f一些普通話也不足為奇。

方臨光爺爺輩就來緬甸做木材生意了,父母仍舊在瓦迪做生意,到方臨光這輩時因為父母拿到了準入籍的資格,所以他出生是便是緬甸國籍,也難得的有著華人父母背景卻在緬甸當了警察。他還有個哥哥,聲稱愛國,不肯加入緬甸國籍,一直在中國四處流浪,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人影。

“啊?”顧海荷瞪大眼睛,干脆跑到方臨光面前,拉著他的手臂不斷晃悠著,撒嬌道,“那咱們都是同胞了,你連碗泡面都不肯施舍?”

方臨光正無語凝噎,顧海荷的眼睛亂瞟,瞟到他藏在座椅后面便利店的袋子,一把沖過去拉出來,將其中的一盒泡面抱在胸前,如臨大敵:“這是我的了!你不許過來!”

方臨光還是一步步逼近,顧海荷節(jié)節(jié)敗退,還是死死地將泡面抱在懷里,仿佛她懷里抱的不僅僅是一盒泡面,而是一塊事關(guān)國家存亡的和氏璧。

退到無路可退,顧海荷撞在一張椅子上,只聽得一聲悶響,她便扔掉泡面抱住腳,大喊大叫:“疼!”

方臨光甚是無奈地走過去檢查這個醉鬼的腳踝,用討好小孩子般的語氣說:“你要吃泡面可不得泡水嗎?”

“我是來幫你接熱水的。”方臨光委屈地說。

顧海荷的朋友甄小喬翌日一大早也是睡眼惺忪,一副宿醉剛醒的樣子跑來警察局里交錢贖人。兩個醉鬼相見后,一句問候都沒有,手挽手樂呵呵地就離開了。仿佛只是來警察局住了個店,第二天退房離開一樣。

望著顧海荷離開的背影,方臨光手上攥著她護照的復(fù)印件,輕輕搖了搖頭。

02.

又輪到方臨光巡邏,他在整理腰間的配槍時,一抬頭被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人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掏出配槍,對準了顧海荷的額頭正中。

看清楚來人時,方臨光立即撤了槍,可顧海荷就不依了。

在緬甸的夕陽照射下,穿著民族風十足的裙子的她手里抱著一盒泡面,委屈巴巴地看著穿著一身警察制服的方臨光:“方sir,我是來投桃報李的,你卻要用槍崩我?這個世道還有理嗎?”

方臨光自知理虧,有些慌張地抬高手,又不知道手往哪里放,最后只好抓了抓后腦勺,磕磕絆絆地解釋:“我在理槍呢,當然警惕性極高,你突然出現(xiàn),我就條件反射般抽槍了。”

“條件反射?”

“對對對?!狈脚R光見顧海荷沒怎么生氣,反倒對他說的詞感興趣,趕緊接話。

顧海荷撇撇嘴,不太滿意地說:“好吧,暫且信你一回。不過,方sir,你何時下班?”

“嗯?”方臨光被這沒來由地一問問蒙了。

“我想去看看廟?!?/p>

方臨光用了好大勁才憋住沒笑。

“你信佛嗎?”

顧海荷搖搖頭。

“那你為什么要去看廟,還要約我一起去?”

“游客不都這樣嗎?”

緬甸天氣濕熱,即使是晚上,濕熱氣也是撲面而來,站在室外沒一會兒,顧海荷就滿頭大汗。她拖著方臨光往前面走:“快點,要不我妝都花了?!?/p>

方臨光一下子樂了:“沒看出來你還化了妝?!?/p>

拖著方臨光走的顧海荷突然停下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方臨光:“方sir,我找你去看廟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你是中國人,有緬甸國籍,對著四周情況熟悉,重點是,還有槍,可以保護我。By the way,我的確是化了妝!”

顧海荷踮起腳,把臉湊過去,她一只手抓著方臨光的手臂,另一只手在自己臉上指指點點:“這個是睫毛!這個是眉毛!眼影!腮紅!口紅!看清楚了嗎?”

方臨光被顧海荷的動作嚇得連連后退,黏在他身上的顧海荷步步緊逼。兩人的臉越靠越近,方臨光甚至聞到了顧海荷身上的脂粉味,他嚇得一把捏住她的肩膀,把她定?。骸邦櫤:赏荆銊e這樣。我看到了,你確實化了妝。咱們趕緊走吧,我正好換班了,附近就有廟。”顧海荷轉(zhuǎn)動腦袋四處看了看,果然不遠處,有一座金色的佛像隱在黑暗里乍隱乍現(xiàn)。

方臨光一通說完,手松開顧海荷,自顧自地走在前方。顧海荷愣了愣,幾步追了上去,歪著頭把臉湊到方臨光面前:“方sir,害羞啦?”

方臨光將手掌蓋在她臉上,一把把她撈起來,站好:“正經(jīng)點,顧海荷同志。佛祖看著呢。”

“你信佛???”一直被方臨光蒙著臉并拖著走的顧海荷甕聲甕氣地說。

“我是無神論者?!?/p>

“那不就得了。”顧海荷跑到前面幾步停下來,攔住方臨光的去路,趁他還沒注意,一把抱住了他:“方sir,你不信佛,我也不信佛,所以佛祖看著我們卿卿我我,也是沒關(guān)系的吧?”

03.

趁著雨季來臨,空氣清新又干凈,頂著小雨,局里舉辦了友誼足球賽,方臨光作為中鋒,在比賽中表現(xiàn)得很亮眼。

常年生活在熱帶天氣里,皮膚很難得不黑。方臨光雖然也黑,但氣質(zhì)出塵,跟場上的其他緬甸人完全不同。

看臺上坐了不少女孩子,都是來看方臨光的,很少有人打傘,大家都在享受著這難得的雨天,難得的清新空氣。就像在悶了很久的密閉空間里,突然注入一道新鮮空氣,誰不搶著吸呢?

方臨光在這一帶口碑極好,人長得帥,熱情又耐心,善良又可愛,肌肉結(jié)實,抓犯罪分子也是一把好手,從7到70歲的女人,都是他的迷妹。

眼看對方運球已經(jīng)快到自家球門,方臨光一個假動作,截下球,一路帶到對方球門口,又一個假動作虛晃,傳給隊友,配合默契的隊友臨門一腳,球進了!

全場歡呼雀躍,對手垂頭喪氣,而方臨光上前友好地拍拍對手的肩膀,算作安慰。大家把他的表現(xiàn)看在眼里,默默地點贊加分。

只有一個人,臉上用顏料畫著方臨光球服上的27號,嘴里吹著嗚嗚組啦,一只手揮著充氣棒,一只手揮著拍掌器,激動萬分地在看臺上從頭喊到尾,絲毫不在意旁人的審視目光,也不在意別人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中場休息的時候,方臨光愁得五官都快像張皺成一堆的抹布,他用手套半遮著臉,把顧海荷叫到一旁,:你干嗎???!丟不丟人!”

顧海荷一臉天真無邪,撲閃著大眼睛:“有問題嗎?我這是在為你加油?。 ?/p>

方臨光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充氣棒:“那你不能低調(diào)點?”

“哦?!鳖櫤:伤查g情緒就低落了,垂著頭,聲音低沉,“你覺得我丟你人了?”

看著顧海荷的樣子,方臨光一下子就慌了,把充氣棒塞回到她手里,用近乎討好的語氣說:“顧海荷同志,你愛怎么敲怎么敲,愛怎么吹怎么吹,總之我會贏得比賽的!行嗎?”

“打一巴掌給一顆糖,有意思嗎,方sir?”顧海荷情緒依舊低落。

裁判在催促著上場,方臨光沒辦法再解釋,只高喊了一聲“散場后等我”便一頭扎進綠草坪當中,重新奮戰(zhàn)起來。

方臨光汗流浹背,眼睛被混合著汗水的雨水模糊了一次又一次。顧海荷安靜地站在看臺上。天氣越發(fā)暗下來,看臺上觀眾的熱情不減,方臨光全身心投入在球場上,顧海荷的視線隨著他的身影而移動。

或遠或近,或大或小,方臨光的身影全映在顧海荷的瞳孔里。

顧海荷看得久了,便停下來揉揉眼睛。作為警察,方臨光的頭發(fā)是不是有些長了?

最后比賽結(jié)果是3:1,方臨光所在的隊伍大勝。所有人抱在一起,圍在一起,將方臨光拋起來,拋至半空的方臨光感受到難以言說的愜意,大腦的血液在倒流,心卻格外的舒暢。

比賽結(jié)束,大獲全勝的方臨光被局里的人簇擁著去了街邊的小酒館里瀟灑,警察局難得這么多人一起放松,自然喝到了盡興。

從夜幕將至喝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方臨光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背后突然一冷,扔下酒瓶子就往外沖。

外面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著,不大,卻有一絲涼意。

方臨光沖到足球場時,那個落寞的背影還端坐在看臺中間,在冷風中瑟瑟發(fā)抖,像只被雞媽媽不小心落下的小雞。

“顧海荷!”方臨光大喊一聲,淋著雨,他酒也醒了,悔意在整個身體內(nèi)擴散,就像癌癥細胞一樣迅猛,一樣勢不可擋,一樣無法抵抗。

顧海荷緩緩抬起頭,頭發(fā)已經(jīng)濕透了,衣服都貼在了身上,整個人落魄不已。她回過頭看到方臨光的瞬間,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方臨光沖到她面前,把外套搭在她頭上,將她拉起來,手抓著她冰涼的手腕:“先去找個躲雨的地方。你得換身衣服洗個澡,不然肯定得感冒?!?/p>

連續(xù)拉了好幾下,顧海荷一動不動,方臨光自知理虧:“是我不好,我跟他們一起喝酒就把你等我這事給忘了,真的很對不起。”

顧海荷冷冷地繃著背,嘴邊擠出一句:“忘了?”

一陣大風刮過,吹得顧海荷不由得拿手去遮風。方臨光一把拉起她,將她攬進懷里,為她擋住那股妖風。

“我說對不起,是真的對不起?!?/p>

顧海荷撲進方臨光懷里,在天地共雨的時刻,號啕大哭。

04.

為了聊表歉意,方臨光利用難得的休假時間,帶游客顧海荷同志去看大象。

天氣悶熱,陽光又是變著法地炙烤大地,顧海荷把防曬霜、墨鏡、遮陽帽全準備好,一副全副武裝的模樣,方臨光騎著一輛摩托車,載著她往大象林駛?cè)ァ?/p>

顧海荷坐在后座,手里拿一只甜筒,車還沒開出去一里路,甜筒就已經(jīng)化了一半。顧海荷著急地說:“你騎慢點,我舔不到?!?/p>

方臨光來了個急剎車,顧海荷一個不小心頭撞在他背上,甜筒正好橫亙在他的后背跟她的額頭之間,隨著急剎車,“啪嘰”一聲,死無全尸。

幸而顧海荷戴著墨鏡,才只在額頭上沾了些甜筒的奶油。

她站起身掐住方臨光的脖子:“方sir,要錢要命,你自己說!”

顧海荷的力道并不大,方臨光只是覺得被她晃得暈,停好車下來,看到她額頭上的奶油沫,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方臨光!”顧海荷難得沒叫他“方sir”。

“前面就快到大象林了,我去那邊給你買瓶水,洗洗額頭?!狈脚R光指了指不遠處的小賣部,一路小跑著過去了。

顧海荷被落下,懊惱地用濕紙巾擦著額頭跟墨鏡上的奶油沫,嘴里詛咒著方臨光走路時崴腳。摩托車就停在一邊,也不怕被偷。因為緬甸是摩托車大國,一般沒有人偷摩托。

顧海荷嘴里碎碎念著,朝方臨光說的那個小賣部走去,等走進一看,小賣部外的休息桌上是有一瓶水,卻不見方臨光的蹤影。

人呢?不會把她扔在這里了吧?顧海荷心想,方sir應(yīng)該不是這么不靠譜的人。

于是她就地坐下來,這個小賣部背后有三棵巨大的腰果樹,將整個小屋的房頂都遮蓋住了,因此十分陰涼。

在陽光曝曬下走了不到五分鐘,顧海荷就覺得汗流浹背,干脆一邊喝著涼水,蹺著二郎腿等方臨光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海荷坐在小賣部門口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看到不遠處有巨大的陰影朝自己走過來。她睜大眼睛定睛一看,原來是方臨光坐在一頭大象身上,由養(yǎng)象人引領(lǐng)著,朝她的方向走來。

方臨光的身后是一條窄路,除了大象恐怕只能容一輛摩托車路過,所有的風景都隨著方臨光的到來而后退,他身后是無盡的綠樹與密林,有時候陰影投射在路過的大象頭上,大象會把他們頂開。

玩得開心了,大象還會仰起頭,揚起鼻子,作勢要噴水。

走到顧海荷面前,大象停了下來,一股臭味撲面而來,而方臨光這時候居高臨下地朝她伸出了手:“顧海荷同志,你愿意跟我走下去嗎?”

抬頭望著方臨光,顧海荷覺得自己有些魔障了,也許是陽光太刺眼,也許是溫度太熱,總之她腦子宕機,朝方臨光伸出了手。

“我愿意?!?/p>

05.

因地理位置處于熱帶,為了適應(yīng)當?shù)氐臍夂颦h(huán)境,緬甸建筑風格與一衣帶水的中國截然不同,以高腳屋為代表的干欄建筑,屋頂多為陡峭,即使是在靠近云南邊陲的小鎮(zhèn),異域感也撲面而來。

方臨光的父母除了做木材生意,還做建筑承包商。方家在當?shù)乜诒H為不錯,因為也有二代的家業(yè)了,方家在緬甸混得還算風生水起。只是顧海荷在緬甸待了一個月,天天在方臨光單位門口晃蕩,也時不時跟在方臨光屁股后回家蹭吃的,可從沒見過他的父母,以及他傳說中的哥哥。

雨季未過半,顧海荷每天都在警察局門口“干擾公務(wù)”,方臨光對她一點辦法都沒有,跟幾個兄弟伙打了招呼,大家都不去管她,就讓她在警察局門口耗著。

只要方臨光一下班,顧海荷就一路小跑奔過來:“怎么樣,方sir,一天的工作還順心嗎?”方臨光用手指戳她額頭:“如果某人不老是在我門前晃悠的話,我會覺得很順心?!?/p>

顧海荷翻了個白眼,厚著臉皮繼續(xù)跟在方臨光屁股后:“方sir,今天晚上吃什么?”

方臨光停下來,低頭注視著顧海荷:“顧海荷同志,你來緬甸好長一段時間了吧?”

“是啊。”

“你不工作嗎?”

“要啊。”

“那你還在緬甸?”

“這不是旅游來了嗎?”

“旅游這么久不需要錢?不工作你哪來錢用?我還是勸你一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早些回國工作?!?/p>

“正是因為沒有錢,所以才來找你蹭飯啊。”

“……”

方臨光覺得自己被自己設(shè)下的圈套反套路了,只得垂頭喪氣地指著街角一家傣族風味的餐館:“知道什么叫撒撇嗎?”

“撒撇?你意思說我耍潑?”

方臨光強忍住了去扯顧海荷臉的沖動,拉著她進了那家傣族風味的餐館,耐心講解道:“就是用特制配料涼拌的肉,有牛撒撇、豬肉撒撇、魚撒撇。這三種撒撇取材料不一樣,制法各異但口感都很好,一次食之,終生難忘?!?/p>

“嘖嘖,”顧海荷全然不信,“什么吃的這么不得了,還一次食之,終生難忘。滿漢全席也沒這么厲害吧?!?/p>

“你吃了就知道了?!?/p>

方臨光替顧海荷叫了一份牛撒撇,自己也叫的牛撒撇,然后目光不著痕跡往角落一桌的兩個中年傣族男人瞟去。

那兩個人身體都伏在不算大的餐桌上,兩人的距離瞬間拉進得只有彼此才看得清楚對方的動作。兩人身材都極瘦,嘴唇蒼白,手不住地抖。他們在小聲地交談著什么,神色極為不安,警惕性也很高,幾乎每隔一分鐘就會掃視一番四周。

方臨光攥緊了自己的拳頭,青筋凸起,好不容易才保持平靜,坐在座位上。

顧海荷完全沒有注意到方臨光的異樣。她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做出不露痕跡的樣子,問道:“聽說你哥哥一直在中國四處游歷?他有帶過什么有趣的紀念品給你嗎?”

聽到“哥哥”兩個字,方臨光松開拳頭,收回了目光,假裝有些走神:“嗯?”

顧海荷又問了一遍。

“哦,我哥一年到頭沒個落腳點,別說紀念品了,能見到人就不錯了?!?/p>

“是嗎?那他現(xiàn)在在哪里瀟灑?”

方臨光徹底收回目光,饒有興趣地盯著顧海荷:“你這么關(guān)心我哥干什么?你認識他嗎?”

顧海荷趕緊搖搖頭,“我怎么可能認識你哥,我連他叫什么都不知道?!?/p>

“方臨天?!?/p>

這時,牛撒撇端上來了,方臨光把牛撒撇推到顧海荷面前:“你先嘗嘗?!?/p>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桌人身上,始終無法移開。只見方臨光從褲兜里摸出了對講機,貓著腰跟對講機說了幾句話,然后拉起剛吃了一口的顧海荷往外面推:“你先回酒店,我改天再找你。”

方臨光不容分說,把顧海荷推出去好遠,回頭就用嘴貼著對講機,朝餐館背后繞過去。顧海荷雖然心有疑竇,但也只得訕訕回去。

路上星子點點,顧海荷望著夜空,想著是不是剛剛的話里出了紕漏。

06.

方臨光一連好幾天都沒在警察局露面,也聯(lián)系不上人,顧海荷急得去問他同事,可警察局里也一副天翻地覆的樣子,根本沒人有空搭理她。

她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但肯定一定是出事了。

顧海荷回想起最后一次見方臨光的場景,覺得他的失蹤肯定跟當天在傣族風味餐館角落里吃飯的兩個男人有關(guān)。

于是她重返那家餐館,跟老板打聽起那兩個人的事情。

“啊,那兩個男人???我有一點印象,因為他們很奇怪嘛,湊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像有人在跟蹤他們似的。而且我敢肯定,他們倆那狀態(tài),一定是吸毒分子?!?/p>

毒品在金三角見怪不怪,吸毒分子更是層出不窮,一家餐館老板都能分辨出的吸毒分子,作為警察,方臨光一定是當天就察覺到什么了。

顧海荷心里騰起不好的預(yù)感,可是她又沒有任何辦法、任何渠道聯(lián)系到方臨光,或是打聽到他的消息。

甄小喬已經(jīng)從泰國老撾周邊游了一圈回來,看到顧海荷愁眉苦臉的樣子,只得翻個白眼:“行了啊,你別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他是警察,肯定有自己的門路,犯不著你一個外國公民擔心。”

顧海荷心急如焚地等了半個多月后,方臨光一臉胡楂,腫著半張臉,左手手臂打著厚厚的石膏,拖著疲倦的身子回來了。

聽說毒販的子彈只要再打偏5厘米,方臨光就沒命了。

方臨光一出現(xiàn)在警察局門口,顧海荷就蹦了上來,在他的胸膛上一頓猛捶,捶得他都快呼吸不過來。

“你干嗎呀!”方臨光本來想兇她,卻看到她紅了眼睛。她轉(zhuǎn)過頭去,偷偷抽泣起來。

“怎么哭了?我沒惹你吧……”

顧海荷又捶他:“你怎么這么不知道愛惜自己的生命啊!”

方臨光吃痛地喊:“我錯了還不行嗎!”

“會不會毀容?”大概是打夠了方臨光,天殺的顧海荷擔心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這個。

方臨光氣得腫成桃子的眼睛都睜大了,怒盯著他:“皮囊這種東西真的這么重要嗎?”

“是的,”顧海荷抹掉眼淚,十分誠懇地點頭,“皮囊這種東西,就是這么重要。方sir,如果你毀容了,你在這一帶就當不成一哥了。”

“什么意思?”

“那些追捧你的7到70歲的女人,就會去追捧別人。世界是殘酷而又現(xiàn)實的。”

“你!”方臨光倒吸一口涼氣,“那你呢?”

“我怎么?”

“你會去追捧別人嗎?”方臨光別別扭扭地問出這一句。

“???”顧海荷瞪大眼睛,做出十分吃驚的樣子,“方sir,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誤會了,我追捧過你嗎?”

方林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捏住顧海荷的臉,“說!追捧本少沒有!”

“別捏了別捏了!一臉的粉!我的粉底液、遮瑕膏、定妝粉、BB霜全被你捏掉了!”

方臨光一隊人成功搗毀了一個毒品交易現(xiàn)場,繳獲了250kg的毒品,一時風光無限,聲名鵲起,當然參與這個案件的警察都被隱去了姓名,為了保護他們,在新聞報道里只提到了“當?shù)鼐健彼膫€字,在警局內(nèi)部,方臨光還是獲得了獎勵。

拿到獎金,方臨光想起上次請顧海荷吃到一半的飯,有些遺憾,打算再請她吃一次飯。

下班后,方臨光剛走出局里,就發(fā)現(xiàn)顧海荷已經(jīng)乖乖地在門口等他,她穿著白色連衣裙,裙擺在風中搖曳起舞,看上去就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女生。

方臨光走過去,想摟住她的肩膀,手又縮了回來,嘴上說:“今天打扮得不錯嘛,化妝了嗎?臉能捏嗎?”

“化了!什么粉都有,你最好小心一點,別再把我妝給弄花了!”

方臨光嗤之以鼻:“誰要把你妝弄花了?!?/p>

“上次某人抹了一手粉,不知道還以為是覬覦我的臉蛋呢!”顧海荷說。

“誰覬覦你臉蛋了?”

“請不要對號入座?!?/p>

這次他們?nèi)チ艘患椅鞑蛷d,餐廳裝潢得華麗而正式,反倒顯得兩人有些不自在。顧海荷咬咬嘴唇,為了打破尷尬,不曉得為什么一開口卻說出了:“你哥哥……”

“我哥怎么了?”方臨光表情有些變了。

“不知道為什么,你老是提起我哥。”方臨光帶著些脾氣說了這句話,兩人整頓飯都吃得很尷尬。

西餐廳的冷氣開得很足,出了西餐廳后,一股熱浪撲來,黏膩的潮濕感又爬上了兩人的肩頭。夜色正濃,緬甸的夜市往往搭建得十分簡陋,也沒什么東西好買的,但小吃卻很有水準,比很多市場的小吃都好吃。迎著熱風走在熱浪當中,方臨光覺得在西餐廳里沒吃飽,又帶顧海荷去吃了一碗魚肉米粉,顧海荷大呼太好吃了!

等一碗湯都見了底,她才肯放下碗。

在潮濕而簡陋的夜市攤位塑膠板凳上,方臨光把手肘撐在桌子上,思考良久才開口:“明天我就要去警察局辭職了?!?/p>

“為什么?”顧海荷驚訝不已。

“為了活著,”方臨光沒頭沒腦地答了一句,又說,“這次行動沒有報道的那么成功,跑了幾個毒販,你知道毒販本身就是窮兇極惡之徒,再加上這里是金三角,這些人更加肆無忌憚。我怕死,我父母也不能再失去我了?!?/p>

顧海荷沒有去深究那個“再”字。她只是追問:“那你要去哪里?”

“回中國,或是去其他國家,都不一定。”

“你父母……還有你其他家人呢?”問到“其他家人”時,顧海荷猶豫了一下。

方臨光突然就笑了:“再拐彎抹角,你也還是能問到他頭上去。”

顧海荷的表情僵住了。

“方臨天已經(jīng)死了,顧海荷。相信這話我父母已經(jīng)對你說過無數(shù)遍了吧。為什么你還是不信,覺得是我們把他藏起來了,所以你要來緬甸找他?”

07.

方臨天已經(jīng)死了。

剩下的是方臨光,盡管他們長得很像,有一樣的高個子,一樣的堅毅側(cè)臉。但還是有細微的差別的,警察方臨光一身正氣,行者方臨天一身的落拓不羈。

方臨光失望地看著顧海荷:“在跟那些亡命之徒搏斗時,有無數(shù)個瞬間我被逼到了死亡的邊緣,我那時唯一的念想竟然是‘我要活著回去,顧海荷還沒有好好吃一頓牛撒撇。如今想來,也甚是搞笑?!?

方臨光付了錢,起身要走。顧海荷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也無法伸手挽留他。她只是垂下頭,任眼淚靜靜流下。

方臨光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她的身份的?

她甚至沒有告訴過方臨天自己姓甚名誰,即使作為攝影師在西雙版納與方臨天相遇,她也只是說了自己的筆名。

西雙版納,位于云南省南端,在傣語中意為“理想而神奇的樂土”,這里以美麗的熱帶雨林自然景觀和少數(shù)民族風情而聞名于世,是鑲嵌在祖國南疆的一顆璀璨明珠。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有占全國1/4的動物和1/6的植物,是名副其實的“動物王國”和“植物王國”,西雙版納特有的節(jié)日“潑水節(jié)”更是吸引著眾多國內(nèi)外游客來訪。

兩年前的潑水節(jié),胸口掛著相機的顧海荷第一次來到西雙版納,她沒有對潑水節(jié)做好足夠的預(yù)判,導(dǎo)致一盆水直直朝她的價值不菲的相機潑去,顧海荷大叫一聲,準備與相機共存亡。好在她絕望無比時,有堵肉墻保住了她跟相機的命。

逃過一劫后,方臨天拉著顧海荷的手,快步跑到一個小巷里逃命,好不容易逃離了水的世界,顧海荷撐著膝蓋,累得氣喘吁吁。

“謝謝英雄出手相救。”顧海荷喘著粗氣說。

“沒事,主要是看到你背著相機,傻傻地站在路中間,不等于臉上寫著‘潑我嗎?不過水向你潑過來,看你一副壯士赴死的樣子,我于心不忍……”

顧海荷尷尬地笑笑:“我第一次來,沒想到鬧得這么厲害?!?/p>

“沒事,我第一次來也被澆了個透心涼,我媽可能都認不出我來。”

就這樣,在西雙版納采風期間,顧海荷有了方臨天這位優(yōu)秀向?qū)?,成功地完成了雜志社交代的任務(wù),還有多余的時間,跟著方臨天參觀這祖國邊陲的大好風光。

“我爸媽都在緬甸做木材建筑生意,我弟有緬甸國籍,在緬甸當警察。

“我呢,吊兒郎當,雖然從小在緬甸長大,但骨子里還是中國人,所以經(jīng)常全國各地跑。

“云南,青海,廣西,內(nèi)蒙古,新疆……地勢最險峻的地方,風景最美?!?/p>

“我也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探險。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不是嗎?”

方臨天的思想對顧海荷影響至深,接下來的一年半時間,她跟著方臨天去了西雙版納很多地方采風。兩人在一起,琴瑟和鳴,感情也好得跟蜜糖似的。

只是在半年前,兩人的關(guān)系急轉(zhuǎn)直下,方臨天突然就不帶顧海荷一起出去了。

“小荷,”方臨天喚了顧海荷的筆名,“我覺得你骨子里其實并沒有冒險的精神,跟著我,實在太委屈你了。我也很愛你,可是我沒辦法再繼續(xù)帶你上路前行?!?/p>

方臨天留下這句話,就從顧海荷的生活當中消失了。

顧海荷幾乎翻遍了整個國家,還是沒有找尋到方臨天的蹤跡。別無他法,顧海荷將方臨天留下的信息拼湊出來,聯(lián)系到了在緬甸的方臨天的父母。結(jié)果她卻被父母告知,方臨天在不久前出車禍去世了。

顧海荷哪里肯信,她只是覺得方臨天在逃避她,什么叫作她骨子里沒有冒險精神,不愛了就不愛了,何必找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她不相信,也無法相信,方臨天就這么死了。所以她寧愿辭職也要去緬甸親自看看,人們常說不見棺材不掉淚,至少在見到方臨天的墓碑之前,她都不會掉眼淚。

方臨光帶她去看了方臨天的無字墓碑,墓碑上只貼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笑容燦爛。

顧海荷不知道的是,方臨天一直在騙她。他根本不是什么攝影師,而是跟他弟弟一樣,從小受香港警匪片的影響,熱血沸騰,立志長大了要做一名警察。

不一樣的是,方臨光成了民警,方臨天則是緝毒警察。

他之所以長期混跡于中緬邊境,是因為參與了一個中緬合作的緝毒行動,所以常年蟄伏在邊境,用攝影師的身份打掩護。

因為緝毒警察的身份特殊,即使死了,方臨天的墓碑上也不能有他的名字。

方臨光解釋道:“知道嗎?我哥是一名緝毒警察,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過程中犧牲了。他執(zhí)行任務(wù)前幾天回了一趟家,跟我們說起他遇見一個中國同胞,是個女孩,可愛又有趣。他說起你的時候,眼睛里真的有光芒?!?/p>

“他離開你是因為他身上背負的是家國道義,有更多的人需要他去拯救。而你,沒有他,也能生活得很好?!?/p>

顧海荷知道,沒有人會拿這種事情作假給她看。她像只放了氣的氣球,“咚”的一聲跪在地上,伏在墓碑前,哭得幾乎嗓子都出不了聲。

08.

方臨光最終決定回國。

離別前,方臨光對顧海荷說:“你可以選擇留下陪他,也可以選擇回國重新開始。我們?nèi)叶贾x謝你,謝謝你這么惦記我哥哥。謝謝你這么愛他?!?/p>

方臨光并不知道當初方臨天其實已經(jīng)跟顧海荷分手了,只覺得顧海荷對方臨天實在愛得深沉,費盡了一切氣力。

但顧海荷其實最后想從方臨天身上要的,只是一個真正的答案,而不是愛不愛這回事。

在漫長久遠的歲月里,忘記一個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許枯木會逢新芽,愛也會斗轉(zhuǎn)星移。

09.

方臨光回中國的那天,在仰光國際機場,辦理值機手續(xù)時,突然有人插他的隊。方臨光剛想上前去理論,發(fā)現(xiàn)那個戴著草帽的身影甚是熟悉,不是顧海荷又是誰?

“你——”

“我怎么了?”顧海荷繼續(xù)拿出自己“不要臉”的撒手锏,把手臂撐在辦理值機的柜臺上,歪著頭對方臨光說,“方先生,我可以繼續(xù)追捧你嗎?”

方臨光終于有機會伸手去扯顧海荷的臉:“不知道是誰說沒追捧本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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