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特約作者 李培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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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里乾 坤宜興悟大師——記顧景舟大師第二、三代傳人徐秀棠、姜敏

□ 本刊特約作者 李培禹

姜敏（左）和徐秀棠大師（右）

江南宜興，早前去過，大都走馬觀花，不忘捎上幾把紫砂壺便滿意而歸了。今年4月，春色正濃，我有幸參加原色回歸·宜興鄉(xiāng)村行”作家采風活動，得以領(lǐng)略了這座位于蘇浙皖交界，且濱于太湖的“小城之春”的無盡魅力。

漫步在宜興這座文脈厚重的歷史文化名城，我被一種隱隱的文化氛圍感染著。無論是初游龍背山森林公園，還是登上龍池山“慢走”十八景；無論置身層層新綠的茶園采茶，還是坐在有著“中國第一竹?！狈Q譽的竹林小亭間品茗，這種感覺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直到我們走進中國紫砂博物館，又到丁蜀鎮(zhèn)拜謁了顧景舟先生故居后，我似乎悟出了這種文化在宜興的獨有存在。我想，我有收獲了。然而還沒容我把自己的心得表達出來，一位女作家竟脫口而出：大師文化！

宜興悟大師，不虛此行。

宜興人杰地靈。且不說歷史上出過4位狀元、10位宰相、385位進士，也不細數(shù)當代的26位“兩院院士”，僅以顧景舟為代表的中國陶瓷、紫砂藝術(shù)大師，宜興就有“七老”之說。這令人敬仰的“七老”是：任淦庭、吳云根、裴石民、王寅春、朱可心、顧景舟、蔣蓉。大概只有在宜興，這七位藝術(shù)大師的名字，家喻戶曉，為人樂道，一點也不遜于同一故鄉(xiāng)走出的徐悲鴻、吳冠中。如今，“七老”雖均已作古，但留下的傳世精品、人格風范，在第二代第三代傳人身上綿延不斷地薪火相傳，蔚為壯觀。陶都宜興龐大的陶藝隊伍中,目前擁有19位國家級大師,其中有7位既是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也是中國陶瓷藝術(shù)大師,他們是：徐漢棠、李昌鴻、徐秀棠、譚泉海、汪寅仙、周桂珍、鮑志強；還有呂堯臣、顧紹培、曹亞麟3人享有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稱號；何道洪、曹婉芬、毛國強、徐達明、邱玉林、徐安碧、李守才、吳鳴、季益順等9位享有中國陶瓷藝術(shù)大師稱號。除了國家級大師，宜興還擁有江蘇省級陶瓷藝術(shù)大師30人。

領(lǐng)悟大師風范，是從徐秀棠先生開始的。走進宜興長樂陶莊，年近八旬的徐老已在門口迎候。他謙和微笑著請大家落座喝茶，盡管他已是宜興紫砂藝術(shù)德高望重的領(lǐng)軍人物，仍連連拒絕對他“大師”的稱呼，我們只好稱他徐老。有人提到掛在門口的一幅書法，徐老寫的是：“做數(shù)件可流傳趣事消磨歲月，會幾個有見識高人論說古今”，不禁稱贊道：“文、書俱佳。”徐老笑了，他隨口說了一件“趣事”：曾有人托朋友拿著一幅書法作品找到他，請他鑒別一下真假。他看到后很吃驚，自己從不出售字畫呀。就趕緊走到門口往墻上看，那幅書法還在啊。顯然，來者花高價買了贗品。徐老見來人很郁悶，就勸慰道，別難過了，我現(xiàn)在就給你寫一幅真的，送你啦！

徐秀棠大師

作者與徐秀棠大師合影

姜敏與成龍

朱可心制云龍壺

美林壺

美林壺

這“趣事”引來一片笑聲和掌聲。大師就是大師！

徐老聊起紫砂藝術(shù)的一代宗師顧景舟，充滿感情地說，如果先生在，今年該是101歲了。他告訴我們，顧先生垂暮之年，將一生幾十年的創(chuàng)作實踐經(jīng)驗總結(jié)歸納，親自編著了《宜興紫砂珍賞》巨作，由香港三聯(lián)書店出版，在紫砂陶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顧景舟窮畢生精力于紫砂陶藝，不斷進取，勇于創(chuàng)新，帶領(lǐng)一代代人為紫砂事業(yè)增光添彩,是一座永遠的里程碑。徐老還提到，當年曾和他一起在顧景舟先生身邊學藝的著名畫家韓美林，去年來宜興參加了顧景舟百年誕辰紀念活動，還留下了“百年景舟”的題字。

韓美林不僅拜顧景舟為師，還與顧景舟大師合作過兩把經(jīng)典名壺——“此樂提梁壺”、“雨露天心提梁盤壺”。在一次拍賣會上，“雨露天心提梁盤壺”拍出了1150萬元的天價。這把壺直線與弧線交錯運用，轉(zhuǎn)折處明快流暢，提梁及壺蓋的設(shè)計新穎、大方。壺身刻有篆書“兩三點露不成雨，七八個星猶在天”之銘文。韓美林設(shè)計的紫砂壺，打破了傳統(tǒng)紫砂壺以“耳朵形”為主的單一形制，具有極高美學價值，享有“美林壺”之譽。

說來有緣，我至今保留著韓老師送我的一把紫砂壺。這把“美林壺”，是他與宜興第二代紫砂大師合作的見證。顧景舟的女弟子張紅華，出生于宜興丁蜀陶業(yè)世家，50多年執(zhí)著鉆研精進，是業(yè)界公認的手工傳統(tǒng)制壺圣手，現(xiàn)為江蘇省級的工藝美術(shù)、陶瓷藝術(shù)“雙料”大師。她和韓美林合作于1998年，那時韓老師常年率領(lǐng)“藝術(shù)大篷車”下鄉(xiāng)，到過宜興陶都多次。這把壺應是“提梁璧壺”，泥料上好，造型古樸，制作精細。壺膛一邊刻有“美林體”篆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另一邊刻著：“1998,11,13，戊寅年九月齊魯海右人韓美林”。壺底并列著兩枚名章：左邊是“張紅華”，右邊是“韓美林制”。這把珍貴的紫砂壺承載著美林大師對朋友的厚誼，也佐證著第二代宜興紫砂陶藝大師的高超技藝。不巧的是，這次沒能與張紅華大師聯(lián)系上。宜興的朋友說，留點小遺憾，再來！

像是為我的小遺憾補缺，我們竟邂逅了顧景舟大師的第三代傳人——青年陶藝紫砂藝術(shù)家姜敏。真是湊巧，那天晚飯后，我們北京來的幾個人都想再深入采訪一下，于是就直奔丁蜀鎮(zhèn)，走進一家叫作“五行陶坊”的紫砂陶藝工作室。一進門，見到北京著名漫畫家李濱聲先生的題匾：“留住手藝”，頓生親切感。主人姜敏屬于江南才子型的帥哥，剛40歲就已成為國家級工藝美術(shù)制壺師，他的名片上印著：顧景舟第三代嫡傳弟子、中華紫砂協(xié)會會員。自幼生長在丁蜀鎮(zhèn)蜀山，“和著一身紫砂泥”長大的姜敏，高中畢業(yè)后即被顧景舟第二代弟子、國家級陶藝大師徐達明（徐漢棠長子）收為入室弟子，在老師身邊扎扎實實學習光素系制壺工藝十幾年。他說，特別感恩于師傅的是，在紫砂壺落寞的一段時期，師傅支持他走出蜀山，去中央美術(shù)學院進修，打下了較堅實的理論基礎(chǔ)，這在他們第三代傳人中是很幸運的、難得的?？上?，他的恩師徐達明今年3月因病去世，在當代19位國家級紫砂陶藝大師中是最早離世的，這給他留下了無盡的哀思，也感到肩上傳承的擔子愈加重了。

談到自己的陶坊，他謙虛地說，在陽羨蜀山顧先生的第三代傳人中，絕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好的?！拔沂菍儆趫允氐??！彼f：“我從師傅身上學藝、悟道，秉承的理念是金木水火土，土本無情，因匠人執(zhí)著之情，手工精心制作，火焰煅燒，才有靈性和生命。”我們被室內(nèi)陳列著的一把把紫砂壺吸引住了，適緣提梁、宛月、平蓋直流、汲壁、石瓢，還有他和韓美林、成龍等名人合作的精品壺。見我們看不夠，他笑了，“看來你們是真喜歡?。【蜎_這個，我拿兩把大師留下的絕品給你們鑒賞一下吧?！闭f著，他打開一個書柜，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把褐色的壺，“這是‘七老’之一的朱可心大師的‘云龍’壺?！辈挥盟榻B，我們也看得出這把壺何以稱“絕品”：壺蓋上的龍頭是活的，可以仰起、垂下，口中的舌頭伸縮自如，像是龍王吐著須子，令人叫絕！另一把是王寅春大師的“笠帽”壺，直把我們看呆了。接著，他說的一段話，也讓我的心為之一動。他說：“這幾把壺不是我收藏的，我哪有那么多錢。我是從朋友手里‘租’來的，目的就是提醒自己，要追上前輩們，我至少還有20年的路要趕?。　?/p>

這真是一個春風沉醉的江南之夜。天穹的一輪彎月，照耀著我們從丁蜀鎮(zhèn)返回宜興賓館的路。我想到姜敏要走的路，雖然漫長崎嶇，但他畢竟還年輕，有目標、有毅力，相信他會是一個執(zhí)著的跋涉者。

（收錄此文的《總有一條小河在心中流淌》——作家出版社2017年7月版正在新華書店、天貓、當當、京東等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