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南屏
19 04年的甲辰科會試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次科舉考試。那一年,湖南人陳繼訓(xùn)(1878—1962年)高中進士,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后的進士之一?;厥姿目婆e生涯,著實堪稱成功:26歲就成為進士,授戶部主事。1907年,他成為駐俄使館的參贊,不久之后,轉(zhuǎn)而擔任度支部軍餉司司長。正當“官秩日顯”之際,他的政治生命卻在1911年戛然而止,此后他解職歸里,“以詩文自娛”,不仕民國。
民國年間,在陳繼訓(xùn)給他人撰寫的墓表、傳記等文字中,他常常刻意標明自己在前朝的為官履歷,以此表達著自己的政治認同。像陳繼訓(xùn)這樣的例子,在癸卯科、甲辰科的進士中還有不少。
1901年,清廷宣布科舉改制。1905年,科舉制度被徹底廢除。在此期間,共舉行了兩次會試,即癸卯科與甲辰恩科,共計產(chǎn)生了588名進士。韓策的新著《科舉改制與最后的進士》就將目光聚焦于1901年科舉改制后所產(chǎn)生的最后兩科進士,既展現(xiàn)了這兩科進士如何被改制后“新”的科舉制度“生產(chǎn)”出來,也追述了癸卯科、甲辰科進士群體在科舉廢除乃至辛亥鼎革以后的命運浮沉與文化懷抱。
癸、甲進士群體恰逢清末新政這一大變動的時代,在清廷改革舉措頻出中尋找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在剛中進士之后,他們就接連遭逢開進士館、廢科舉、派游學(xué)、改官制等多項與其切身利益緊密相關(guān)的變動。
科舉雖經(jīng)改制,考試內(nèi)容一新,但他們多半還是舊有科舉體系所塑造出來的人物,其觀念還多有科舉時代的印記。“舊人”身處“新制”,難免生出許多窒礙與沖突。
在清末中國,新與舊成了一種常見的人群分野,癸、甲進士群體依違于新、舊之間,其個人表現(xiàn)亦是新、舊互現(xiàn)。一方面,從教育經(jīng)歷與知識儲備而言,癸、甲進士群體相比其進士前輩顯然較“新”。因而,他們中的有些人,在新政中廣泛投身于各地興學(xué)堂的熱潮,推動了新式學(xué)制的落實與發(fā)展;他們中還有不少人成了清末新政時期各省咨議局的議員乃至咨議局的議長、副議長,投身于清末的立憲運動,甚至活躍于辛亥革命。
也因此,癸、甲進士中“再仕民國”者大有人在。值得注意的另一面,則是這批癸、甲進士中的不少人在辛亥鼎革后對于舊朝的態(tài)度,以及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辛亥以后,部分癸、甲進士參與續(xù)纂了《德宗實錄》、《宣統(tǒng)政紀》、《德宗圣訓(xùn)》等舊朝文獻,也有部分人選擇成為“遺民”,不再出仕民國。另有不少人在進入民國以后,或者任教于高等學(xué)府,或者組織詩詞社定期集會,成為維持中國傳統(tǒng)文教的一支重要力量。
廢科舉以后,近代中國持續(xù)劇變,改朝換代,“日月?lián)Q新天”。無論從舊時代走來的讀書人如何維持文教,也難擋舊學(xué)淪亡的運命。不僅自信“吾曹不出,如蒼生何”的“天下士”日益消散,“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也不再是一個具有社會共識的追求,因而讀書人的群體特征與自我認同也面臨新的蛻變。
“讀書不為做官”既成為新時代教育目標的全新宣言,也標志著仕學(xué)傳統(tǒng)的徹底終結(jié)。其后,商人、軍人、黨派等不同的新興勢力躍上歷史舞臺,自我調(diào)侃“劉項原來不讀書”的人們留在了近代中國歷史舞臺的中央。無論其個人際遇或隱或顯,最后的進士群體,堪稱是親歷并見證了“唯有讀書高”在中國的最后歲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