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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鳥從窗前飛過

2017-12-14 19:51薛喜君
歲月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榆樹姥姥螞蟻

薛喜君

小奎像條小狗似的豎著耳朵,屏氣凝神地望著窗外,他在等那只叫“灰兒”的鳥。

房間里安靜得如同荒蕪的野地,強烈的陽光令小奎臉頰和耳朵刺癢。他使勁地抓撓幾下,瞬間,厚墩墩的耳唇就現(xiàn)出幾條紅色的抓痕。小奎無需起床,即將小升初的他放暑假了。同學(xué)們都報名去了夏令營,小奎交不起費用,只能在家里窩著。本來,小奎已經(jīng)斷了去夏令營的念頭,可昨晚高軍喝多了,纏著劉青芳撒歡。劉青芳趁著興頭上,又提起小奎去夏令營的事兒,說現(xiàn)在報名還來得及。高軍倏地從劉青芳的身上翻下來,噴濺著唾沫星子罵她傻狗不識臭,帶著野種住在樓房里,吃香喝辣的還想出去撒野。高軍說,再開學(xué)小靜也要上小學(xué)了,她還沒旅游過,野種倒想出去游山玩水,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高軍從來不叫他小奎,仿佛“野種”才是他的本名。

小奎覺得劉青芳真是多事兒,啥話都和高軍說。小奎一看劉青芳在高軍面前低三下四的樣兒,就梗著脖子慪氣。有一次,小奎故意把一個雞腿漢堡扔進垃圾筐。氣得劉青芳直跺腳,問他是不是想餓死?小奎梗著脖子,翻著白眼兒不做聲。昨晚,劉青芳一夜沒怎么睡,她的啜泣聲攪得小奎也沒睡踏實。早上六點的鈴聲一響,劉青芳就宛若一頭看見草料的驢子,忽地爬起來,到快餐店上班去了。

躺在床上的小奎隱約地聽到“忒忒兒”的翅膀的煽動聲,他抿一下嘴唇。果然,灰兒啁啾著飛到窗口,還翹起它那條灰色帶紫褐色斑點的長尾巴,仿佛等著小奎檢閱一般。

小奎笑了,他翻過身子繼續(xù)睡覺。

小奎六歲以前,一直住在鄉(xiāng)下的姥姥家。六歲時,姥姥說他要上學(xué)了,該跟劉青芳到城里念書了。姥姥還罵劉青芳是白眼狼,是一只只知道下蛋卻不孵蛋的雞。一年到頭也不回家看看小奎,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是火燎屁股似地坐不住。干了一天活的姥姥,躺在炕上淚水漣漣的撫摸小奎,哀嘆他命運不濟,沒爸疼,媽也不著調(diào)。那年夏天,姥姥背著四穗煮熟的苞米,破例給小奎買瓶橘子味的汽水,帶他坐上一輛烏煙瘴氣的中巴車,去城里找劉青芳。

中巴車宛若一頭從山上沖下來找食吃的野豬,發(fā)瘋般地從這個村扎到那個村。直到把車肚子里塞滿了人,才“嗚地一聲”開上路。鄉(xiāng)村的路坑洼不平,再加上車肚子里的汗臭和汽油味,熏得小奎吐出了膽汁,臉色也宛若遺落在田埂上的菜葉。二十出頭的女服務(wù)員,沒好氣地塞給姥姥一個塑料袋,和一塊黑黢黢的抹布。她翻著白眼說姥姥帶著孩子出門,也不帶著塑料袋,吐得哪都是,別的顧客誰還坐車。這一趟下來不多拉幾個人,去掉油錢就不掙啥錢了。姥姥用手摟起,小奎吐出早上吃下去的雞蛋糕和米飯,嘴里一個勁地賠不是,說孩子沒出過門,不習(xí)慣坐燒油的車。乘客們也嘁嘁喳喳地指責(zé)姥姥,說她都快成老黃瓜種了,還有心開花。小奎孱弱地掃一眼姥姥的腦袋,姥姥腦袋上只有稀疏開叉的頭發(fā),沒開花。

劉青芳在塵土揚長的汽車站接上了他們,姥姥看見她就鼻子不是鼻子地斥罵?!霸具€指望你到城里掙幾個現(xiàn)錢,供小奎舅舅念書。誰知錢沒掙到,卻整個孩子回來……”姥姥罵夠了,才指著劉青芳對小奎說,“快叫媽,以后你就跟著她在城里念書啦?!眲⑶喾家话褤ё⌒】匦?。小奎掙著往姥姥的懷里扎,姥姥憋著嘴把他推出去,頭也不回地走了。開始,劉青芳帶他住在一個四處漏雨的小房子里。有一天,高軍來了,劉青芳指著高軍讓小奎叫叔,小奎梗著脖子不說話。劉青芳訕訕地說小奎不懂事兒,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沒見識。高軍乜斜一眼小奎,說:“快點,別磨嘰了,我中午還要請人吃飯?!备哕姶旨c的聲音,震得小奎耳朵嗡嗡地響。

劉青芳牽著小奎,宛若一大一小的兩條狗,跟在高軍的身后走了。小奎從不管劉青芳叫媽,他總是回避和她正面講話。有時候,迫不得已要說話,小奎就像姥姥一樣地叫她劉青芳。為這兒,劉青芳打過他,還威脅著說不給他買漢堡和薯條,餓死他。小奎不怕,反正他也吃夠了漢堡薯條。再說,姥姥不會讓他餓死,他盼望著姥姥把他接回鄉(xiāng)下。劉青芳很少給小奎做飯,每天都在快餐店里,給他買回內(nèi)部員工打折的漢堡和薯條,偶爾也給他買一杯可樂。時間久了,小奎吃得索然無味,他想吃姥姥家大鐵鍋里烀的玉米。沒有玉米,小奎試著用電飯鍋燜米飯。做幾次夾生的飯后,他竟然能燜出軟爛的米飯了。劉青芳樂不可支地告訴高軍。高軍耷拉著嘴角,不屑地白了一眼劉青芳,“電飯鍋燜飯有啥可顯擺的,我七歲就燒柴火整飯了。”劉青芳仿佛是一只噎食的大鵝,抻著脖子蠕動兩下嘴唇,最后哏嘎地打了兩個干嗝。

劉青芳進門,總是咧嘴說腰疼。她讓小奎幫她捶腰,小奎梗著脖子不動。劉青芳罵小奎是狼崽子,說要不是生他,自己就不會落下腰疼的毛病。劉青芳拉著小奎的手讓他捶,還要挾他說,不幫她捶腰就不給他吃飯。小奎不情愿地,在她腰上胡亂地捶打起來。

“唉,要不是供你上學(xué)供你吃飯,我真想辭了老板,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三天三夜?!眲⑶喾寂吭诖采掀嗤竦剜止??!澳憧烧媸俏业目诵前。四?,管你吃,管你喝,還得處處為你著想。”大概是想到自己為了吃喝,才生下小奎這個累贅,劉青芳扭頭咽了兩口唾沫?!敖裢恚愀宜袉??”小奎甩開劉青芳的手,低頭走進小屋,還咣當(dāng)?shù)仃P(guān)上門。在鄉(xiāng)下時,小奎每天晚上都睡在姥姥的胳肢窩下,雙手攥著姥姥油瓶似的奶子。有時候,還把口水流到姥姥的奶子上。小奎只要聞到姥姥的氣味,就睡得格外香。清晨,姥姥一邊擦奶子上黏嘰嘰的口水,一邊笑。

小奎在鄉(xiāng)下時,劉青芳給他買過玩具。那年夏天,劉青芳背著大包小裹走進院子,興高采烈地沖著站在柵欄旁撒尿的小奎打個響指,連拖帶拽地把他拖進屋。劉青芳讓小奎在炕沿上坐著,看她給他帶回的好玩意兒。她從背包里掏出塑料機器人,塑料水槍,塑料球,塑料汽車。劉青芳還美滋滋地拿出一個“全家桶”,稀罕地把一袋薯條塞到小奎手里。她說城里的孩子都吃這個,這個桶花了將近一百塊錢。要不是回家得坐大半天的車,她還會給小奎帶回一杯可樂。劉青芳說那東西涼哇哇的,好喝還解渴?!翱斐园?,薯條剛出來時外酥里軟,在車上都咣當(dāng)皮沓了。”

從地里趕回來的姥姥,看到炕上的東西,她指著劉青芳罵。不知道過日子的東西,一百塊錢能買一麻袋土豆,花那么多錢買幾根土豆條唬弄孩子。姥姥還罵劉青芳傷風(fēng)敗俗,十八歲進城,錢沒掙到,卻弄個孩子回來——姥姥氣得渾身發(fā)抖,把劉青芳帶回的東西一股腦摔到地上,讓她滾出去。“你自己就是個半吊子,還養(yǎng)個孩子回來。小奎的腳趾頭,都從鞋窠里鉆出來了,你還不知愁地買些不當(dāng)飽不當(dāng)穿的破爛貨?!?

劉青芳被姥姥罵得臉紅脖子粗,哇地一聲哭著跑出家門。姥姥瞥了一眼小奎,頹然地坐在炕沿上。小奎呆呆地盯著窗口,直到劉青芳拐過一個房山頭,一片柳樹擋住了她的身影。小奎才遲疑地走出來,太陽宛若一張大烙餅,罩在小奎的頭上,烤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從雞架門口拿起磕得坑坑洼洼的雞食盆,倒扣在地上,攥一把野菜坐在上面。他往地上撒了一把苞米面拌的野菜,還學(xué)姥姥咕咕地叫。老母雞耷拉著膀子咕咕叫著跑過來,小雞雛聽到老母雞的召喚,紛紛跑過來搶食地上的菜葉??粗切┟兹捉瘘S色的小雞雛,小奎咯咯地笑,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掉下來,淚珠砸在浮土上,宛若人臉上麻子。那天晚上,姥姥摟著小奎也哭了,她雞啄米似地啄著小奎的臉蛋,嘴里一個勁的念叨,“我的小可憐兒,小可憐兒呦——”小奎被姥姥箍得上不來氣,他掙脫出姥姥的胳膊,宛若剛出蛋殼的小雞雛,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幫她擦眼淚。“姥不哭,小奎再也不要汽水了。”

灰兒沒來之前,小奎和一群螞蟻是好朋友。樓下污水站旁邊有一棵枝杈遒勁的老榆樹,老榆樹根下有螞蟻洞。不上學(xué)時,小奎就到老榆樹下看著忙得不亦樂乎的螞蟻。這些螞蟻令小奎想到劉青芳,她起早貪黑地忙,總是大包小裹地給小奎買些無關(guān)緊要的吃食。如一袋花生豆,一包餅干,一袋瓜子,一包彩色糖球。劉青芳每次從市場采購回來這些東西,進屋就嘩啦地倒在床上,笑瞇瞇地問小奎,“看到這些好吃的,高興吧?”劉青芳把裝青豆的塑料袋撕開一個豁口,揚起脖子往嘴里倒。

小奎沉默不語,劉青芳拍一下他肩膀,“吃啊,青豆可酥了,還有蒜味,吃下去滿嘴飄香?!?/p>

小奎沒地兒可去,這棟樓里幾乎沒有同學(xué),就算有同學(xué)也不會跟他玩。小奎的去處當(dāng)然是老榆樹下,他從自然課上知道,螞蟻搬家,不是陰天就是要下雨。只要不上學(xué),小奎就蹲在老榆樹下和螞蟻玩。有時候,小奎還跟螞蟻說話,他告訴螞蟻很想回到姥姥家,他還把吃剩的漢堡揉成碎渣兒丟給螞蟻,看著螞蟻們把渣兒搬到洞里,小奎呵呵地笑。有時候,螞蟻們搬不動大個的漢堡渣兒,小奎就用草棍幫它們運到洞口邊上。

剛?cè)胂模铝艘粓龃蟊┯辍P】鼜膶W(xué)校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他直接跑到老榆樹根底下看螞蟻洞。老榆樹根下除了一溜一溜被雨水沖刷出的深深深淺淺的溝,連螞蟻的影子都沒有了。小奎哭了,他踹了兩腳老榆樹,老榆樹紋絲不動,卻磕到他小腳趾的麻筋兒。小奎皺著眉頭發(fā)瘋地折老榆樹的枝條,枝條宛若橡皮筋,弄得他兩手沾滿粘稠的汁液。小奎賭氣地擼老榆樹的葉子,“誰讓你不幫小螞蟻,誰讓你不幫它,看我不給你擼成個大禿瓢——”

那晚,小奎哀傷得連晚飯都沒吃。

小奎再也不去老榆樹下了,出來進去都憤恨盯著老榆樹“哼”一聲,仿佛老榆樹是殺死弱小螞蟻的兇手。直到灰兒來到窗前,小奎的心情才平復(fù)下來。

傍晚,劉青芳前腳剛進屋,高軍就醉醺醺地跟進來。高軍里倒歪斜地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氣后,他告訴劉青芳今晚喝大了也值,六棟住宅的防水拿下來了。高軍還說得先到這兒醒醒酒,才能回家。否則的話,小靜媽又不依不饒地鬧騰。劉青芳蹙著眉頭,說小奎還沒睡呢。還說身上來了,站了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疼。高軍白了一眼劉青芳,他說野種睡沒睡,跟我要你有啥關(guān)系?沒有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地干,你和野種連飯都吃不上,更別說念書了,除非你再重操舊業(yè)。那你也是看著別人掙錢。你不就是忌恨我,沒讓野種去夏令營嗎?高軍一把扯過劉青芳,把她壓在身下。

高軍家住三樓,而劉青芳帶著小奎住在六樓。小奎從沒聽見過高軍上樓下樓的腳步聲,無論喝多少酒他都把門開得悄無聲息。進屋,高軍就變了一個樣兒,像條惡狗似的對小奎筋鼻子瞪眼睛。高軍才不管小奎在沒在旁邊,他都像一只老鷂鷹似的撲到劉青芳身上。小奎奇怪,高軍為什么那么喜歡把劉青芳壓在身下,還在她身上弄出奇怪的聲響,難道劉青芳是塊肉骨頭?還是可樂?高軍有時候像姥姥家養(yǎng)的那條大黃狗,大黃狗只要看見小奎手里有好吃的東西,就沖他搖尾乞憐,還流著口水“哽兒哽兒”地呻喚??捎袝r候,高軍也像姥姥家圈里養(yǎng)得那頭大黑豬。大黑豬吃食的哼哼聲,很令小奎反感。有幾次,他趁姥姥看不見,拿木棍使勁地打大黑豬。大黑豬疼的直叫喚,嘴巴也不離開豬食槽子。小奎煩死了既像大黃狗又像大黑豬的高軍,只要聽見他開門,小奎都梗著脖子躲進里屋。劉青芳就沒那么幸運了,他即使鉆進老鼠洞,高軍也能把她拎出來。

窗口仿佛是一幅風(fēng)景畫,小奎總是癡癡地盯著看。劉青芳罵他,說窗戶那兒長金子了,你像啞巴似的傻呆呆地看。晚上,她還呵斥小奎拉上窗簾。小奎不喜歡拉窗簾,劉青芳就嚇唬他,說不拉窗簾,半夜長著綠眼睛的狼就會來趴窗戶。小奎梗著脖子不看她,姥姥家的窗戶比地面高不了多少,從來都不擋窗簾,也沒見狼趴窗戶。再說,狼怎么能夠著六層樓的窗戶呢?小時候,姥姥給他講過狼外婆的故事。小奎問姥姥,外婆是什么東西?姥姥哈哈地笑,告訴他外婆就是姥姥。小奎咯咯地笑了,說姥姥咋能吃小羊啊,姥姥都是好人。

小奎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姥姥了,有時候想得睡不著覺。他想回鄉(xiāng)下看望姥姥,可劉青芳說姥姥忙著房前屋后的菜園子,還有圈里的大黑豬和地里的糧食,等到放寒假就送他回去。劉青芳的話,小奎從來不信。高軍就像長著一雙利爪的怪獸,他能把劉青芳的話撕得七零八落。小奎堅持不拉窗簾,他期待著有一天,能在窗口看到狼,也好跟狼說說話。沒等來長綠眼睛的狼,卻等來一只長著長嘴長尾巴的灰兒。小奎呵呵地笑了,自從老榆樹下的螞蟻洞被雨水沖垮以后,小奎從沒這么開心地笑過。

灰兒帶著韻律的啁啾聲宛若一把琴弦,撥走了小奎心頭的哀傷。

大屋響起噼里啪啦的響聲,小奎蹭地從床上彈跳起來,他扒著門縫兒往外看。高軍肚子里的酒大概經(jīng)不起他在劉青芳身上撒歡,悉數(shù)從嘴里躥出來。劉青芳一條腿跪在地上,端著盆接他嘔出來的污穢。小奎差點被嗆個跟頭。

高軍又吐了一陣子黃水,終于停止痙攣般的嘔吐。小奎不明白,那么美味的吃食,怎么到高軍肚子里走一遭就變味了呢?看來高軍的肚子也不是好東西,他肚子就是姥姥家后院的大糞坑,什么都能嘔出臭味來。

“快點擦,再不回去,小靜媽又懷疑我在外面尋歡。”高軍撐著胳膊爬起來,齜牙咧嘴地系腰帶,“這個娘們是神經(jīng)病,上來脾氣能把電話打爆。”劉青芳手忙腳亂地幫著高軍把衣角掖到褲子里,又用毛巾給他擦臉。高軍在她臉頰上輕描淡寫地啄一口,“他媽的,這兩次都沒做好。難道這東西也像現(xiàn)在的市場,疲軟了嗎?看來掙不到錢,它也女人似地不高興?!备哕娹抢哪X袋宛若藤上的倭瓜,垂頭喪氣地夾起鼓囊囊的棕色手包。

劉青芳扯了一下他褲子上的腰帶扣,低眉順眼地支吾著說,“房租馬上到期了,房主要漲一千塊錢房費?!?/p>

高軍皺起眉頭,嘴唇翕動了半天,“你他媽的把我當(dāng)提款機了,張嘴就要錢。”

劉青芳好似被警察抓住的小偷,低頭不語。

高軍盯著她,“看你這個熊樣兒,整天就知道張嘴吃飯,伸手要錢。”高軍從手包里拿出一沓錢摔到她臉上,“干啥啥不行,花錢連眼都不眨一下?!眲⑶喾伎蘖?,她威脅高軍不再花他的錢,大不了帶著小奎搬到郊外的平房里住。陪哪個男人睡覺,都不白陪。劉青芳還朝高軍臉上呸了口唾沫,讓他看誰好找誰去。高軍折回身子,嬉皮笑臉地說她說氣話,他也是心煩,到處用錢,錢打不開點,今晚一頓飯就花了五千多,還給人封了三個紅包。現(xiàn)在活太難找了,除去給人家好處費,再加人工費,根本就掙不下幾個錢?!昂昧?,別鬧了,明天去把房租交上?!备哕姵鲩T時抱著劉青芳親一下。

高軍踮著腳尖下樓了。

天晴得清亮亮的,陽光擠著身子從樓道不大的窗戶射進來,小奎下樓時瞇縫著眼睛。小奎敲響301的房門,小靜隔著門上小窗口的鐵柵欄盯著他問:“你是在樹下看螞蟻的哥哥吧?”

小奎點頭。

“你家住樓上?”

小奎又點頭。

“那我也不能給你開門,我媽說,你是從鄉(xiāng)下來的野孩子?!?/p>

小奎抿著嘴唇,把一袋薯條從鐵柵欄的縫隙中塞進去。

“我媽說,這些都是垃圾食品,吃了會長胖,我將來還要學(xué)跳舞。”

小奎扔下薯條,咚咚地跑上樓。

小奎每天都在同一時間醒來,灰兒仿佛跟他約好似的準(zhǔn)時飛過窗口。有一天,他突發(fā)奇想,要把灰兒畫下來?;覂翰粊淼臅r候,也好拿著畫兒看它。開始,小奎在算術(shù)本的背面上畫,畫了一個星期,才把灰兒的長尾巴畫完整?;覂壕萍t色的長嘴,肉色的爪子,全身的毛色閃著灰色幽暗的亮光。翅膀和長長的翹尾巴上的紫褐色斑點,還鑲著一圈黑,仿佛眼睫毛似的。每次它從窗口飛過時,小奎的眼前都為之一亮。小奎想起冬天時,小靜媽身上那件閃著黑黝黝亮光的毛衣裳。劉青芳跟高軍說好幾次,想要一件像小靜媽身上那樣的毛衣裳。高軍黑著臉呵斥她,劉青芳把他推出去,反鎖上門。高軍打不開門,也不敢大聲嚷嚷,嘆口氣后落寞地走了。直到有一天,高軍給劉青芳送來一件茄花兒紫的毛衣裳,劉青芳才露出笑容。她拿在手里看兩眼,又賭氣把衣裳摔到床上,“給你老婆買真皮的,拿件兔毛的糊弄我。”劉青芳把高軍推出屋門。

高軍很少跟小奎說話,那天他在劉青芳下班之前,壓著嗓子吆喝小奎開門。高軍塞給小奎一盒帶果粒的酸奶,說要借他的鑰匙使使,不等小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高軍就從他脖子上拿下鑰匙走了。沒一會兒,高軍又返回把鑰匙扔給小奎。那晚,劉青芳睡得正香,高軍像幽靈似地溜進來。劉青芳下意識地用被單遮住身子,高軍嘻嘻地笑,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被單說:“你以為一個破門鎖就能擋住老子啊。”

開始,劉青芳還噼里啪啦打高軍,沒一會兒,劉青芳就呢喃地哼唧起來。小奎躡手躡腳地扒著門縫兒往外看,原來高軍真把劉青芳當(dāng)成一塊肉骨頭,正騎在她身上啃呢。

小奎和小靜隔著門說話,小奎給小靜看他畫的鳥,他告訴小靜,這只鳥叫灰兒,它每天早上都來看他。小奎哀傷地說很想去報一個學(xué)畫畫的班,還想要一盒水彩筆。要是能跟老師學(xué)畫畫,才能把灰兒畫得更像,再給灰兒穿上一件漂亮的外衣,灰兒才像灰兒。小靜從方形的鐵柵欄里,遞給小奎一盒水彩筆,她讓小奎給灰兒穿一件彩色的外衣。小奎第二天就給小靜送來一張著了色的灰兒,小靜拿著灰兒左看右看,她問小奎,灰兒怎么長著綠眼睛。小奎“哧地”笑了,他說他很想念姥姥,姥姥家的房前屋后樹是綠的,莊稼也是綠的。那些日子,小奎每天都給小靜畫一張畫。每次,都從防盜門的柵欄的縫隙中遞給她。劉青芳也把小奎畫的一沓畫給高軍看,“你看看這孩子的畫兒,畫得多像?!?/p>

“什么破玩意兒,到底是鄉(xiāng)下長大的野種,埋在漢堡堆里也不像城里的孩子。都到城里念書了,還念念不忘家雀,螞蟻,老榆樹?!备哕姴恍嫉匕旬嬋拥酱材_?!斑€是讓我在你身上先畫幅畫兒吧?!备哕娨话殉哆^劉青芳。劉青芳堅決地推開他,說:“我想讓小奎去學(xué)畫畫,我問了,有一千五百塊錢就能學(xué)一年。小奎可憐,我上班就他一個人在家,他本來就不愛說話,時間長了不說話就成啞巴了,讓他學(xué)畫畫兒……”高軍不等她說完,抬手就是一巴掌。他壓著嗓子罵劉青芳,“我一天累得王八蛋似的,還受氣?;氐郊揖拖朐谀闵砩险尹c溫暖,可你一見到我,就是錢。”高軍嘶吼得臉都變了形,“為了野種,你就知道要錢,你想過我嗎?”劉青芳捂著臉,她愣怔地看著高軍,直到高軍咣當(dāng)?shù)厮ど戏块T,淚水才嘩啦一下掉下來。

那天下午,天灰蒙蒙的。從窗口吹進來的風(fēng)帶著一股濕氣,一只塑料袋懸在半空中,仿佛被施了咒語。小奎呆呆地望著那只飛起來的塑料袋,直到它逃離了他的窗口。小奎才站起來。小奎給小靜帶來一罐可樂,小靜嫩聲嫩氣地說她媽不讓喝飲料?!澳銍L嘗,涼哇哇的還有泡沫,可好喝了。”小奎示范地喝一口,還夸張地吧嗒嘴。

劉青芳神色慌張地跑回家,頭發(fā)被汗水黏得一綹一綹的??吹叫】?,她咯噔一下站住了,像不認(rèn)識似地盯著他后退了好幾步。隨后,她按著小奎腦袋,把他塞進小屋的鐵床底下?!芭肯旅妫瑒e動,也別出聲。”

一陣雨點般的砸門聲,高軍怒氣沖沖地進來,他揮手給劉青芳一個嘴巴。鮮血倏地一下,溫暖地從劉青芳的鼻孔里流出來,她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堵著小屋的門口。高軍暴跳如雷地狂叫著要把野種撕碎,從樓上扔下去。劉青芳噗咚跪在地上哀求他,說小奎去了鄉(xiāng)下,看在她陪他睡了好幾年的份上,饒了小奎。高軍揚起腳把劉青芳踹倒,他氣急敗壞地說,“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啊?!?/p>

“那好,你不放過小奎,我就死給你看。”劉青芳攥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尖指向心口窩。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劉青芳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她推開里屋的房門。小奎躺在床上,平靜地望著窗外。劉青芳拽起他,聲嘶力竭哭道,“你到底把他家孩子咋地了——”劉青芳嚎啕大哭,她推搡著小奎,“我十八歲就生下你,可你連媽都不叫一聲。因為你,我回家挨你姥姥罵。也為了你,我在快餐店里打工。為了你,我遷就那個畜生?!眲⑶喾寄ㄒ话蜒蹨I,淚水和血水抹糊了滿臉,“你真是個冤孽啊,咱倆一起死吧……”

劉青芳扇了小奎兩個嘴巴。

昨晚,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的雨。今晨灰兒沒來?;覂罕挥晁懿×?,還是迷路了?小奎眼睛里涌出一團霧氣,“難道灰兒不要我了?”小奎黯然地閉上眼睛。突然,他豎起耳朵,他聽見遠處“忒兒忒兒”的聲音。小奎眼神兒立刻閃了亮兒,果然,是灰兒?;覂猴w到窗口時,忽扇著翅膀停下來,蜻蜓點水似的沖著窗口里的小奎啄了兩下長嘴,才戀戀不舍地飛走了。

小奎被灰兒逗得“嗤”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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