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畫弦
曾有少年璀璨如昨
■蘇畫弦
攝影/王藝萌 模特/亞斯
1
八月末的英國謝菲爾德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陰雨連綿。
大四下學期,讀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的顧茵曼借著游學的名義,來到查茨沃斯莊園游玩。她是《傲慢與偏見》的忠實粉絲,所以當她真的踏上莊園前一望無際的草地時,竟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可她的好心情沒有持續(xù)太久,在她和好友張婭等了導游一個多小時后,她的暴脾氣噌地一下躥了上來。她一把搶過張婭手中的電話,對著導游斬釘截鐵地說:“如果15分鐘內(nèi)你再不出現(xiàn),我會讓你為此付出代價的。”
或許是因為導游剛上崗不久,也或許是因為顧茵曼的口語倫敦腔十足,透著毋庸置疑的味道,15分鐘后,果真有人出現(xiàn)在柏油路的盡頭。他穿著白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搭配得當。
走近后,他沉沉的目光禮貌地落在顧茵曼的鼻尖以下,聲音涼得像雪山融化后的泉水:“抱歉,我來晚了,我們進去吧?!?/p>
從大門口到主建筑有一條很長的路,張婭隨意拍了幾張周圍的風景,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前面的男孩身上。而顧茵曼始終在走神,她看著前面那個熟悉的背影,既委屈又生氣。
這個意料之外的久別重逢讓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即便是兩年未見,陸嘉川總不至于完全忘了她,畢竟當年是他不告而別。如今卻傲嬌地視她為路人,簡直豈有此理。
于是,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后,顧茵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和張婭相互在琳瑯滿目的雕塑前拍照,并對著一些油畫作品嘖嘖贊嘆,卻冷不丁地收到一束鄙夷的目光。
原來他只是故意裝作不認識她,這樣想著,她回頭對上陸嘉川的眼睛,狠狠地丟過去一記白眼??吹綄Ψ藉e愕的神情后,她竟然有一絲得意。
興致勃勃的張婭并未發(fā)現(xiàn)面前兩人詭譎的互動,她帶著強烈的好奇心纏著陸嘉川問東問西。
顧茵曼在一旁冷冷地看著,見陸嘉川始終一副淡淡的口吻,答得簡潔,便忍不住挖苦道:“別的導游都熱情似火,怎么我們的導游一副清高淡薄的樣子?”
陸嘉川皺了皺眉,還沒等他回答,張婭連忙跳出來救場。她將顧茵曼拉到一邊,小聲嘀咕:“人家不就是遲到了一個多小時嘛,你犯不著生氣到現(xiàn)在吧?”
“你簡直是重色輕友!”顧茵曼憤憤不平地說。
張婭對她吐了吐舌頭,連忙又將相機塞到她手里,說:“來,你幫我們合張影吧?!?/p>
顧茵曼無奈地按下快門,最后相片洗出來,竟只拍了陸嘉川一半身子,像是活生生地被劈成兩半,為此,顧茵曼幸災樂禍了很久。
2
傍晚時分,正牌導游仲威終于開著面包車前來賠罪。
他是個在英國留學的中國人,平日里靠兼職導游賺生活費。他住的地方離這里很遠,偏巧出門時出了點意外,等他把車子拖到修理廠便接到了顧茵曼的電話。無奈之下,他只得找了恰好在莊園附近做課題的同學陸嘉川救場。
喧鬧的小酒館里放著憂傷的復古藍調(diào),陸嘉川徑直走到顧茵曼的斜對面坐下,帶著股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張婭和仲威面面相覷,莫名地聳了聳肩。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顧茵曼會突然開始悶聲喝酒。最先覺察到的人是陸嘉川,他冷著臉將她手中的酒瓶拿走,她便重新開了一瓶抱住不撒手,之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次日一早,顧茵曼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醒來。細碎的陽光透過繡花窗簾灑進來,帶著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她翻身下床,落腳時劇烈地踉蹌了一下,自然明白這是酒精帶來的后遺癥。等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窗簾一角時,便吃驚地看到正在草坪上澆水的陸嘉川,魁梧的身材,棱角分明的側(cè)顏,令她怔了怔神。
等她梳洗好走出房間時,陸嘉川正慢條斯理地將早餐端上桌,空氣里彌漫著芝士的香甜。
“早上好?!彼D出笑容,企圖化解昨晚酒醉后大鬧小酒館的尷尬。張婭在兩分鐘前將她昨晚耍酒瘋的視頻發(fā)了過來,雖然只有短短兩分鐘,卻足以讓顧茵曼體會到絕望的滋味。
視頻里,她時哭時笑,緊緊抱著陸嘉川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唱《一笑而過》。更夸張的是,她竟然對著他大罵前男友。酒瓶和玻璃杯碎了一地,老板想上來勸阻,卻被她連打帶踢地推翻在地,場面史無前例地混亂。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走出房間,可親切的問候并沒有起什么效果,對方絲毫沒有買賬的意思,只是捧著一杯牛奶斜倚在桌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她訕訕地取了一片面包,硬著頭皮繼續(xù)說:“兩年不見,你變得不一樣了,現(xiàn)在肯定不會再有人把你錯認成陶煜,不過那時候你們真的很像……”
盡管是個糟糕透頂?shù)脑掝},卻成功地在陸嘉川的臉上激起波瀾。他放下牛奶,一個邁步上前,兩只手臂緊緊地箍住她的肩膀,大聲地說:“顧茵曼,麻煩你看清楚,我渾身上下究竟哪一點和那個混蛋像?”
他的瞳孔黢黑,此時盛滿了隱隱的怒氣。她從中看到自己呆愣的一張臉,面包的一角被抿在唇齒之間,而腦海里卻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轟然炸響。
3
如果這世間的所有因果都分先來后到,那么算起來,是陸嘉川先遇見了顧茵曼。
那時的顧茵曼剛上大二,課少時間多,便去找兼職。當她左手拿著學生證,右手舉著個寫了“家教”兩個字的牌子坐在人才市場的大門口時,便被陸嘉川的媽媽一眼相中。
在第一次走進陸家之前,顧茵曼以為對方會是個叛逆的大男孩,不學無術(shù),迷戀網(wǎng)游??僧斔耦^苦算出一道物理難題,頗有成就感地將演算過程推到陸嘉川面前時,對方眼中的驚愕和嘲笑都深深地傷害了她。
18歲的陸嘉川又瘦又高,個性張揚,說話間頗有股狂妄不羈的味道:“我媽媽找你來無非是想讓你看著我做作業(yè),并沒指望你輔導我功課。但是我的要求也很簡單,我給你雙倍的錢,你也別管我去哪兒。”
然后,陸嘉川將課本丟在書桌上,走進衣帽間換了一身賽車手的衣服。
其實顧茵曼并不如她表面看上去那樣乖巧,她是典型的白羊座,脾氣火爆,個性直爽。她無法忽略對方語氣里的挑釁和傲慢,當即也將手中的筆一扔,將凳子搬到門口坐下,死死抵住房門。
“忘了告訴你,你媽媽再三叮囑我不能讓你出門,尤其是去賽車。還有,我才不會被錢買通!”
陸嘉川怔了怔,但很快露出一副“隨你便”的表情,徑直走回了衣帽間。顧茵曼傻傻地以為自己初戰(zhàn)告捷,卻不想等她覺察出不對勁,他早從另一扇門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她向來不服輸,等到她再次去陸家,便時刻警戒著,生怕他又從眼皮底下溜走??蛇@一次陸嘉川十分配合地做完了作業(yè),字跡龍飛鳳舞,卻頗有筆鋒。
“喂,你一直這么坐立不安的,累不累?其實只要我想出門,誰都攔不住我?!?/p>
陸嘉川打開窗,活動了一下筋骨。初春的風呼啦一下從窗外灌進來,顧茵曼竟被他眼中閃爍的光芒晃了神。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過得太中規(guī)中矩,在陸嘉川面前,她竟有點自卑和不服氣。
陸嘉川仍舊出了門,可他并未想到顧茵曼也跟著他一路到了賽車場。
車隊的朋友都與他年紀相仿,見到如此文靜可愛的女孩,都紛紛吹起口哨迎了上去。顧茵曼望著氣勢恢宏的巨型賽車跑道,有些退縮,可還是咬牙堅持著穿過那群人走到了陸嘉川面前。
他穿著一身鮮紅的賽車服,手里拿著工具,正給車子做例行的賽前檢查。
“我跟你比賽,如果我贏了,高考以前的周末,你都要聽我安排?!?/p>
賽場上空曠無垠,女生細柔的聲音被風切割成一段又一段。陸嘉川將手中的東西放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顧茵曼也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
良久,他忽然冷哼一聲,對著不遠處的人喊道:“去弄一套女式賽車服,再找一輛車來?!?/p>
20分鐘后,兩輛賽車在起跑線就位,引擎轟鳴,車尾卷起無數(shù)塵埃。
顧茵曼握著方向盤的手有些發(fā)抖,雖然她在三年前就拿了駕照,也曾在游戲廳玩過模擬賽車,但還是第一次坐在真正的賽車里??墒撬⒉缓蠡?,甚至還有些興奮。
等賽車寶貝發(fā)號施令后,顧茵曼覺得整個人就如同離了弦的箭般,陷入一種史無前例的激情里。
當兩輛車同時沖過終點線時,黑白相間的格子旗在空中肆意飛舞。陸嘉川跳下車,將旗子接在手里。顧茵曼握著方向盤的手仍在止不住地發(fā)抖,她看到陸嘉川摘下頭盔后嘴角微微彎起的弧度,一切都像是定格在那一刻。
后來顧茵曼曾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場比賽,她和陸嘉川的緣分或許早在那天之前便會戛然而止。
4
四月中旬,?;@球賽拉開了帷幕。顧茵曼原本只是陪室友去看自己院系的比賽,卻在路過籃球場時,險些被突如其來的籃球砸到。她反應極快,縱身一躍便躲了過去。
球場上,穿著白色球衣的領隊陶煜沖顧茵曼打了個響指,示意她把球拋過去。顧茵曼見周圍的人都一副擠眉弄眼的怪模樣,當即抬腳將球踢飛。
雖然場面有點不按常理出牌,但顧茵曼還是成功引起了陶煜的注意。在接下來的一周里,她每天都能在學校的各個角落偶遇他,加上對方在學校小有名氣,緋聞便迅速地蔓延開。
但顧茵曼對這些傳聞并沒在意,畢竟她那時對陶煜并不了解。并且重點是,在周末這樣約會的高發(fā)期,她都是和陸嘉川一起度過的。
那次比賽之后,兩人之間的磁場似乎改變了不少,雖然仍不乏唇槍舌劍,但大多數(shù)時候,當陸嘉川完成作業(yè)后,便與顧茵曼各自占據(jù)房間一角做自己的事。他仍對賽車表現(xiàn)出狂熱,有時看F1的賽事,有時搗鼓賽車模型。
一模成績出來后,陸嘉川的成績進步很多,陸媽媽激動之余,給顧茵曼發(fā)了一個豐厚的紅包。于是當顧茵曼偷偷摸摸地坐在房間的角落數(shù)錢時,陸嘉川懶洋洋地從床上坐起來,問她:“你很開心?”
顧茵曼正全身心投入,下意識地回答:“當然啦,這么多錢……哎,我剛才數(shù)到哪兒了?”
兩秒的靜默后,她忽然意識到什么,轉(zhuǎn)過頭便看到陸嘉川坐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她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從頭數(shù)過。明明是數(shù)錢這樣市井的舉動,可偏偏她的神情過分肅穆,可愛得像個小孩。午后的春光斜斜地落在她的發(fā)梢,陸嘉川漸漸收起笑容,坐在床邊望著她發(fā)愣。
當天傍晚,陸嘉川頗有興致地帶著她去賽車場,眾目睽睽下,他手把手地教她基本要領,既溫柔又耐心。當顧茵曼順利地開過彎道,一旁的隊友忍不住走過來問他:“那天比賽時你故意放水,今天又來這么一出,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情況?”
陸嘉川望著不遠處有些失控的賽車,忽然揚起眉毛笑說:“平局便算我輸。而這個情況就是,我想讓她贏。對了,我要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彼室鈱W著顧茵曼語重心長的口吻,說完也不管隊友驚訝的表情,旋即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撞到圍欄上的顧茵曼。
后來陸嘉川才發(fā)現(xiàn),那一刻,他仿佛發(fā)現(xiàn)了最值得珍視的寶藏。
一周后,籃球賽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顧茵曼和往常一樣穿過通往校門口的林蔭道,扭頭便看到鮮紅的橫幅上寫著陶煜的名字。
那天下午在陸嘉川的家里,她捧著一本小說看得入迷,完全沒注意到桌上不停震動的手機。她去上洗手間時,手機又震動起來,陸嘉川不耐煩地瞥了一眼,竟看到一句“顧茵曼,做我女朋友吧”。
用詞實在太過直白,他怔了怔,電話鈴聲突然大作。躊躇片刻后,他還是接起來,但沒有說話。
“我希望明天下午一點半能在籃球場看到你,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為止。”
電話背景音嘈雜刺耳,陸嘉川幾乎能聽到幾個男生起哄的笑聲。他頓了頓,然后用毫無波瀾的聲音回道:“抱歉,她去洗手間了,需要我?guī)湍戕D(zhuǎn)達嗎?”
一番熱烈的告白竟然等來這樣的答復,電話那頭的陶煜有些惱羞成怒??蛇€沒等他發(fā)作,陸嘉川便補了句:“對了,明天她有約,等或不等都隨你?!痹挳叄腿粧鞌嚯娫?,還順手刪掉了通話記錄。
那頭的陶煜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連忙給顧茵曼的室友打電話,這才知道她正在外面帶家教,心中便明白了幾分。他當即將陸嘉川定義為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也在心中盤算著新的攻勢。
5
或許是因為陶煜實在擅長交際,也或許是因為顧茵曼的感情世界像一頁白紙,“五一”前夕,陶煜還是成功地約到了顧茵曼。
可是他低估了陸嘉川的毅力。
那是一次登山活動,一路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將兩人推到一起。陶煜自然不遺余力地展現(xiàn)紳士風度,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他陪著顧茵曼聊一切她感興趣的話題,場面漸漸熱絡起來。
但這種旖旎的氛圍很快因為陸嘉川的突然出現(xiàn)而被打破。他穿著一身運動服,黑白的經(jīng)典搭配,讓一眾學姐看得眼睛發(fā)亮。顧茵曼既詫異又驚喜,并沒有料到是陸嘉川無意間聽到她和同學打電話才跟了過來。
得知他是獨自前來后,顧茵曼連忙熱情地為彼此介紹。最后介紹到陶煜那里時,陸嘉川半瞇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他,而對方亦然。
之后大家便理所當然地一同登山,有女生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驚詫地對顧茵曼說:“你不覺得陶煜和陸小弟的身形很像嗎?如果不看臉,簡直會誤以為是同一個人?!?/p>
其他女生聞言,紛紛表示贊同。顧茵曼仔細看了會兒,也點了點頭。
抵達山頂后,大家找了個空地準備野炊。原本要去打水的陶煜忽然沖著同伴使了個眼色,對方眨了眨眼,連忙借口說要去上廁所。大家面面相覷,極有默契地將顧茵曼推了過去。
陸嘉川冷眼瞧著這場好戲,徑直走過去接過顧茵曼手里的水桶,目光篤定地說:“還是我去吧。”他說完,氣定神閑地從陶煜面前走過,果真看到對方氣得煞白的面色,最終打水變成了三人行。
碰巧要經(jīng)過一條小溪,水不深,卻很湍急。說來也巧,陸嘉川和陶煜都先跳過了一塊石頭,并在同一時間朝后面的女孩伸出了手。顧茵曼幾乎來不及思考,手便觸及一片溫熱,牽著她的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有幾處因長時間握方向盤而生出的繭。
先過了河的顧茵曼發(fā)現(xiàn)了一處泉眼,兩個男生各舀了一桶帶回去。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但兩人的臉色都沉得可怕。
午飯后大家圍成圈,有人拿出撲克牌玩國王游戲。陸嘉川對這種游戲嗤之以鼻,禮貌地退居旁觀的位置,戴上耳機聽歌。
幾輪玩下來,氣氛越來越愉悅。這一輪的國王是陶煜的好兄弟,他笑著說:“紅桃5要牽著紅桃8繞場走一周?!?/p>
陶煜高興地將紅桃5亮出來,而顧茵曼則有些窘迫地攥著撲克牌站起來,起哄聲更加熱烈。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下一秒,她的手臂便被一個力道拉向一邊。她剛站穩(wěn),抬起頭便看到陸嘉川黑著的一張臉。
他從地上拿起幾張撲克牌,然后拉著她一路逆風向前走,直到她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
“喂,你這是什么意思?”她喘著氣問。
陸嘉川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像變魔術(shù)般將牌的背面展示給她看,說:“你不是自認為很聰明嗎,怎么別人在牌上動手腳也看不出來?簡直像個傻子一樣被他們耍!”
顧茵曼被罵得頭發(fā)蒙,比起那些背面做了記號的牌,她更奇怪的是為何面前的陸嘉川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她回道:“大家只是在一起玩游戲,你這么認真干嗎?況且這是我自己的事?!?/p>
陸嘉川沉沉地看著她的眼睛,良久,他冷哼一聲:“算我多管閑事?!闭f完,將牌隨手一扔,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回到隊伍的顧茵曼解釋說陸嘉川有急事需要先回去,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避開敏感話題,一同去玩漂流。但一直到返程,顧茵曼都有些心不在焉?;氐綄W校后,她終究沒忍住往陸家打了個電話,但保姆卻說陸嘉川一早就出門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去。
她心中咯噔一下,連忙掛了電話趕去賽車場,果真看到夜幕中疾馳在賽道上的賽車,一圈又一圈,她不知道他究竟開了多久。每當他用極速轉(zhuǎn)彎,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陸嘉川,停下來!”她沖著他一遍遍地喊,可對方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頓時氣急,便張開雙臂,筆直地站在了終點線上。
陸嘉川終于在距她一米的地方停下來,引擎仍在轟鳴。等到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顧茵曼聽到他沉聲說了句“該死”,然后抬手大力拍在方向盤上。
“你都18歲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行不行?你知道剛才的舉動有多危險嗎?”顧茵曼走到他的身旁,聲音因為之前高度緊張而微微發(fā)顫。
“你回去吧,高考之前,你不用到我家來了。我可以答應你不再賽車,但你也要答應我,在我結(jié)束高考之前,不要跟那個家伙談戀愛?!?/p>
他一口氣說完,然后從車上下來轉(zhuǎn)身就走,看也不看她,只留給她一個倔強的背影。
顧茵曼呆愣在原地,腦海中不斷回響著他的話,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她以為自己一直都把他當成孩子,可他隨隨便便的一個舉動、一句話都可以輕易擾亂她的思緒。
之后近兩個月的時間里,陸嘉川徹底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了,而她也專心投入到校慶晚會的話劇排練中。然而每逢周末,她還是下意識地往陸家的方向走去。原來習慣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6
一頓早餐在莫名的尷尬中匆匆結(jié)束,顧茵曼拒絕了陸嘉川送她的好意,堅持在門口站了近半小時才等到出租車??伤趺匆矝]想到,張婭除了撇下她,和仲威出去胡吃海喝,還搞錯了訂房日期,所以當前臺微笑著提醒她退房時,她只得拖著行李箱坐在大廳里發(fā)愣。
撥給張婭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短信也沒回,顧茵曼的耐心幾乎和手機電量在同一時間耗盡,一氣之下,抬腳踹翻了一旁的行李箱。
一只修長的手突兀地闖進了她的視線,顧茵曼沮喪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同樣皺著眉的陸嘉川。
不久前,陸嘉川接到仲威的電話,一路上闖了好幾個紅燈,引得交警連連對他發(fā)出警告。
“仲威把事情都告訴我了,現(xiàn)在是旅游旺季,最近的酒店離這也有十幾公里,他們還在趕回來的路上,這幾天你暫時住在我那兒吧?!?/p>
等顧茵曼無奈地坐進車里,他言簡意賅地說完了原委,便自顧自地放起音樂,恰好是昨晚小酒館里放過的那首歌。慵懶的聲線似裹住濃濃的哀愁,他透過后視鏡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似乎正和自己生悶氣。
顧茵曼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窘迫過,明明不久前還瀟灑地摔門而去,如今卻又坐在他的車上回到原點。
除了車子正駛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陸嘉川將她帶去了一個私人聚會,而在這個充滿英式田園風格的農(nóng)莊里,她也看到了一個讓她感到陌生的陸嘉川。
他自如地用英式幽默與每一位賓客打招呼,看上去風度翩翩,仿佛在兩人留白的兩年時光里,他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狂妄不羈的少年。原來自始至終,停在原地不走的人只是她自己而已。
顧茵曼很快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和她一樣穿著隨意,并沒有想象中的隆重。當農(nóng)莊的主人將他們帶到空曠的賽車場時,大家都興奮地歡呼起來。
陸嘉川不知何時換上了紅色的賽車服,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男孩走過去跟他小聲說著什么,目光時不時地飄向顧茵曼。
不知道他們最終說了什么,當場內(nèi)瞬間亮起絢麗的燈光時,顧茵曼看到兩個男孩酷酷地碰了下拳頭。陸嘉川目光篤定地坐在車里,轟鳴的引擎聲瞬間在每個人的血液里注入了瘋狂的因子。
數(shù)十輛賽車同時沖出起點,四周響起刺耳的吶喊聲。
領先的兩輛車不分伯仲,顧茵曼只看到陸嘉川的車飛速地從眼前駛過。她仿佛看到了兩年前那個在賽場上發(fā)泄怒火的少年,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最后一圈的激烈角逐中,最前面的兩輛車眼看就要到達終點,然而讓所有人驚呼的是,稍稍落后的一輛車忽然側(cè)翻過去,僅以一側(cè)的車輪越過終點線,以微弱的優(yōu)勢拿下第一名。
當陸嘉川從車上跳下來時,顧茵曼比他還激動,抓著他的手臂又蹦又跳。屈居第二的男孩笑著拍了拍陸嘉川的肩膀,在他耳旁小聲說:“沒想到你這么拼,看來她對你真的很重要?!?/p>
陸嘉川望著面前這個過度興奮的女孩,目光中透出幾分溫柔。
晚上,當兩人回到陸嘉川的住處,陸嘉川脫下賽車服,手臂上露出猙獰的傷痕,顧茵曼連忙拿出藥箱幫他處理傷口。屋里霎時安靜下來,她故作隨意地說:“你看,兩年前你不告而別,昨天還故意視我為路人,現(xiàn)在還不是得我?guī)湍悴了?,你是不是要好好謝謝我?”
陸嘉川怔了怔,反問:“是你失信在先,你忘了你曾答應過我不和他在一起?”
“我那時只想著讓你安心地參加高考?!彼行┑讱獠蛔恪?/p>
“一樣是欺騙。”他沉聲地說。
一邊哼著歌一邊進門的張婭和仲威對眼前的場面有些驚訝??粗懠未☉嵢怀鲩T的背影,仲威忽然有點明白,為什么昨天陸嘉川聽到他報出顧茵曼的名字時便破天荒地答應幫忙。
第二天一早,顧茵曼不告而別,幾乎是逃一般地匆匆回國。
7
去謝菲爾德游玩的兩個女孩,一個成功脫單,男朋友的越洋電話每天都準時報到。至于另一個,則變成學習狂。顯然,顧茵曼是后者。
每每空閑下來,她總會反反復復地回憶往事。而一旁的張婭總愛談起仲威,順帶也提到了陸嘉川。
仲威說陸嘉川是一個骨子里非常自傲的人,剛?cè)ブx菲爾德便申請了校外住宿,華人之間的聚會他一次都不參加。在所有人眼中,他幾乎是一個隱形人。如果說有什么最讓人難忘的事,便是兩年前的某天,原本正在上課的陸嘉川突然走上講臺向教授請假,之后用超乎常人的速度沖出了教室。
這一幕在每個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一個謎。一周之后,陸嘉川按時返回學校,但整個人變得更加古怪。在那樣熱鬧的校園里,他總是形單影只。據(jù)仲威回憶,陸嘉川做出瘋狂舉動的那天是圣誕節(jié),因為當晚的宴會上,大家都圍在一起議論他。
顧茵曼一怔,那天正好是她和陶煜分手的時候。她又仔細回想,腦海中像是有什么突然閃過。她當即給大學室友打去電話,對方聽了她的問題先是一怔,而后才吞吞吐吐地說:“那晚你因為失戀喝得酩酊大醉,陸小弟突然從天而降,學?;夭蝗?,他就將你一路送到酒店。他守了你一整晚,走之前讓我不要告訴你他來過。”
顧茵曼下意識地攥緊手心,心跳快得嚇人,她最后問:“他是怎么知道我失戀了的?”
“那次登山,我留了他的微信號,可能我發(fā)朋友圈被他看到了。不過我發(fā)誓沒有寫你的名字?!?/p>
話音到這里戛然而止,五分鐘后室友發(fā)來了一條短信:“抱歉,手機沒電了。其實陸小弟是個好男孩,那天登山,大家都看得出他對你的感情?!?/p>
顧茵曼看了好幾遍短信后,便握著手機坐在沙發(fā)上發(fā)愣。
當初和陶煜分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很難適應。好像迷迷糊糊交付了自己的青春,迷迷糊糊就被人像丟垃圾一樣甩掉,以至于她再也沒有勇氣開始新戀情。
在那段萎靡不振的日子里,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人,想到他做功課時指間飛速旋轉(zhuǎn)的簽字筆,想到他嘴角那抹看上去總是格外欠揍的笑,想到引擎轟鳴時他坐在賽車里對她高高揚起的眉毛,想到他沖著她大呼小叫背后的欲言又止……
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仿佛在這一刻突然間連接起來,并清晰地在她的心底浮現(xiàn)。
其實那晚她雖因失戀喝得不省人事,但清醒后總記得黑暗中有雙溫暖的手,如同深海迷途中的一根浮木,是她所有的期冀與希望。
但她永遠想象不到,那個風塵仆仆從異國趕來的少年,是帶著怎樣一種心情坐在她的床邊,失望、憤怒、心疼……她并非沒有想到那個璀璨如星辰的少年,但那時的他太遙遠,她怕努力踮起腳,也只能觸碰到一片虛無。
8
一個月后的畢業(yè)聚餐上,顧茵曼又一次窩在角落喝悶酒。昔日的文藝骨干走過來與她碰杯,她的眸光凜冽,仍可見那時指揮著一眾人排演話劇的豪情。
她談起自己曾經(jīng)苦戀陶煜的過往,說到最后,她忽然像想起什么,附在顧茵曼的耳旁說:“其實當年在臺上和你演話劇的人不是陶煜,他那天睡過了頭,我臨時抓了陸嘉川來充數(shù),都說他們身形相似,果然能夠以假亂真?!?/p>
說完,她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搖搖晃晃地去搶麥克風唱歌,而顧茵曼的眼淚忽然吧嗒吧嗒地往下落。時至今日,她終于明白當時為何一時腦熱答應陶煜做他的女朋友,原來一切都源于那場話劇。
大片薔薇花前,戴著面具的落魄貴公子,抬手折下一枝玫瑰遞到她面前。本是騎士的他在這晚穿上一身中世紀王子的華服,施施然行了一個禮:“簡,我不能給你任何東西,除了我自己,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那年唯獨他們外語學院在校慶晚會上表演了一場全英文的話劇,提前錄好了配音。雖然顧茵曼和陶煜都是小角色,但這場戲唯美至極。
當騎士在簡的臉上落下一枚淺淺的吻時,臺下驚呼聲連連。
也許是上天和顧茵曼開了一個玩笑,匆匆趕到的陶煜在演員謝幕時上臺求愛。在如潮的歡呼聲中,她仍沉浸在那個劇本之外的吻里,最終竟點頭答應了他。而那時,臺下一閃而過的身影,她終究沒有看到。
之后陸嘉川結(jié)束高考,以優(yōu)異的成績前往謝菲爾德留學,一去便是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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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菲爾德進入秋天時,到處都飄著果香。
剛下課的陸嘉川冷不丁地被一雙手臂攔在了教室門口。眼前的顧茵曼有些風塵仆仆,她深吸了一口氣,問他:“是你擅自改劇本,在舞臺上偷親了我嗎?也是你兩年前將我送到酒店照顧了我一夜嗎?還有,上次是你用賽車的方式幫我扼殺了一個英國男孩的求愛?”
陸嘉川怔了怔,而后揚了揚眉毛,說:“是又怎么樣?”
“好,那我們再加賽一局,如果我贏了,你畢業(yè)后就回國跟我……混?!笨蓯海髅飨胝f的是“在一起”。
午后的陽光絢爛而奪目,兩輛賽車再次沖出了起跑線。
或許一切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數(shù),陸嘉川早在故事的開頭就已經(jīng)徹底輸給了顧茵曼,并且甘之如飴?;蛟S他仍舊是她生命中一顆璀璨的星,但有時候踮起腳,說不定就能抓住他的衣角,從此天長海闊,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