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球場邊的草坡中，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榕樹。

樹下，一個女生支著畫架，呆望著樹。畫面上的速寫，就是那棵孤零零的老榕樹。

一個足球滾過來，停在女生腳邊。

“你等什么呢？”男生抱起球，問，“我見你很久沒動筆畫了！”

“等鳥！”女生說。她那恬淡的語調(diào)提示他：她在寫生。

“鳥？”男生嘿然一笑，“我很久沒聽過鳥叫了?！?/p>

女生無語。她皺了皺小巧的眉，又逡巡天空。城市里多的是石頭森林，少有高大的綠樹，而在這校園里，最大的榕樹像一個孤島，可以供路過的鳥歇腳。

轉(zhuǎn)學來城市之前，在她老家的鄉(xiāng)村學校畫鳥是再簡單不過事了。而在鳥多人少的城市，她只能守在這棵老榕樹下了。

兩人無語對望著。校園里人已經(jīng)不多了，每天傍晚，女生在寫生，男生在練球，連看校門的保安都知道他們一個要考美院，一個要考體校。

轉(zhuǎn)眼已是暮鳥歸巢的時候，一群灰喜鵲飛來，嘰嘰喳喳，叫得樹葉都高興得發(fā)抖。

女生額角泛紅，眼梢上翹，她的目光在親吻著那些歡快跳躍在枝頭的鳥。

她拿起畫筆，正要畫……她看男生舉起球作勢要擲鳥。

女孩叫住了男生：“不許擲鳥！”

男生：“為什么？這些鳥是你家的？”

女生急了，說：“鳥是春天的！”

“不是你家的就行了，看我把它打下來！”男生這回不用手擲，而用腳——球以高速射上樹。鳥群哄地散了，卻有一只雛鳥歪斜著身子掉下樹來。

女生的眼瞼微微顫抖：“你為什么要打它？你打它，春天會疼的，一疼，春天就會哭?！?/p>

男生莫名其妙，嘟噥：“春天怎么會哭？”

她跑過去，淚流披臉。她看見那鳥兒嘴角仿佛有著血痕。

男生也跑了過來。他在她背后怯懦地說：“我看你等得辛苦，想擲下一只，給你寫生用的……”

忽然，剛才急匆匆飛走的一只大鳥飛回了，它焦急地喳喳叫喚，雛鳥也吱吱地應和著。女生張開雙手攔住男生往前走。她低聲說：“別再嚇著它！”

雛鳥似乎也緩過神來，撲扇了一會翅膀，然后“呼”地飛上了天，跟著大鳥飛走了。

男生說：“我想幫你的，沒想到……”

女生無語，返身回到畫架前，眼睛濕淋淋的。

男生看著她的畫，訕訕地討好道：“你的畫真漂亮，能送我嗎？”

女生聽了，說：“好啊。”她用速寫的手法畫了一只雛鳥，然后用紅顏色在鳥的嘴角畫了一滴血。再在畫邊題了幾個字：“春天哭了”。

男生接過畫：“謝謝你，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說：“我叫春天！”

男生接過她的畫，不好意思走了。沒走幾步，又轉(zhuǎn)過身來。這時，一群鳥又飛到老榕樹上。那個叫春天的女生飛快地抓起了畫筆，在紙上畫起了速寫。

男生的目光極其崇敬地停留在女生筆下那些歡樂的鳥兒上。仿佛中，他看見她畫完了，還在畫上題寫了幾個字：“春天不哭”。

“我們來玩?zhèn)€踩影子的游戲吧?！痹谖倚r候，喜歡跟媽媽晚飯后下樓散步。在路燈下，我會追逐媽媽的影子，或讓她去追我的影子。形影相隨，離路燈越遠，影子越長，越容易被踩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直接站到燈柱下，影子就沒有了?！皨寢尣炔坏接白恿耍亿A了?！蔽矣们宕嗟耐艉?。

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喜歡攝影的我原來很迷戀影子。尤其是樹的影子。

假如面對一棵樹，我往往會注意地下是否有影子。然后先拍影子再拍樹。面對一堵空墻，如果有樹影搖曳，就會停步不前。拍墻上的影子或者拍影子中的自己。有人說影子把你的臉變花，我說不要緊，拍吧。我就喜歡明暗不一有些神秘的氛圍。

奧地利的圖畫書《櫻桃樹下的約克》是這樣描寫影子的：

“當燦爛的陽光像無聲無息的小雨飄灑下來時，影子就會從地底下鉆出來迎接太陽。”

“你聽到過太陽吞食影子的聲音嗎？”

“到了下午，當微風吹過來時，影子馬上又變得那么快活。如果有大風搖晃著老櫻桃樹，影子們就會慌亂地跑來跑去?！?/p>

……

這是童話世界里的影子，天真調(diào)皮。

最記得在清涼的秋夜，我在柳樹下散步，一只肥肥的白描，悄無聲息地跟隨著我。

我一貫害怕小動物，便加快腳步，它亦步亦趨，無論我快或慢，它機警地與我保持著距離，始終跟著。我悄悄回過頭去看它，路燈正好把它的影子打在路邊的籬笆上，長長的，一節(jié)一節(jié)的，像一條蛇似地爬行前進。

第二天晚上，我在街上走，白貓還是跟著我。它的影子，仍然在籬笆上爬行。

我忽然覺得，這只貓，也許帶著某種暗示，在我看來，影子隱藏著無法訴說的深意。

樹影婆娑，枝葉紛披。風吹過來，影子舞蹈一般晃來晃去，隨意地在投影的地方涂鴉?；蝻h逸優(yōu)美，或凝重沉靜，或神秘虛幻。

“月在梧桐缺處明”，不明的是陰影，濃重的陰影，仿佛隱藏著巨大的秘密，忽明忽暗的變化，令人捉摸不定，平添猜測和想象。

影子是陽光畫的抽象畫，影子是暗香，是隱疼，是遺失的夢，是無法到達的幻境。

我迷失在這些影子里，不斷地按動快門。市里那老圖書館紅墻上的影子，水鄉(xiāng)古鎮(zhèn)的泥墻上的影子、印象園瓦片上的影子、西關老街趟門上的影子……

斑斑駁駁，形隨風動，影由光生，清空幽眇，無以言表。

迷失，在無盡的影子里……

沉醉，在神奇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