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

我們在擁擠的人群里扯開了嗓子大笑、哀號，一邊為到來的解放開心，一邊為錯失的一道題難過，然后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蒸發(fā)掉了，封存在一小段冗長的時光里。

時光像按了開關(guān)的榨汁機，把記憶榨得粉碎。我現(xiàn)在所能記起最多的關(guān)于初中的那些日子，就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學(xué)習，每天比別人晚放學(xué)一個多小時，每天算計著這節(jié)課什么時候才完。那些在教室里坐了三年的同一些人，那些在考完試后來不及說再見的人，也差不多一年沒見了。

小升初的時候，我考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全級第一，跟我一起長大的她考了一樣多的分數(shù)?，F(xiàn)在想起來，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兩個平時總是在拼成績的人在最重要的一次考試里打了平手，還都考了全級第一。所以那個暑假我過得格外興奮，虛榮心被填得滿滿的，每天都在計劃著初中生活。

我們的初中挨著我們的小學(xué)，不大，周圍是一圈一圈的果樹和居民房，學(xué)校大門是二十幾根褪漆的長鐵拼成的，還有一把大鎖。每天最后一批打完籃球的人走了的時候，守門的大爺就會“咔嚓”一聲將它鎖上，厚重的聲響在寂靜的傍晚格外刺耳。嗯對，學(xué)校里有兩個籃球筐，在倒垃圾的角落附近，應(yīng)該從建校開始就有它們了，木質(zhì)的籃球板被曬出了一條一條的裂痕。值日倒垃圾會穿過一群打球的人，球“砰”的一聲入筐的時候，有一種隨時會倒下來的感覺。當然有時候我關(guān)心的不是聲音，而是打球的人。

那年的夏天，我開始成為其中的一員。六年級那種在學(xué)?？梢援斃洗蟮娜兆右呀?jīng)不在了。佩戴上校章引來戴著紅領(lǐng)巾的小學(xué)生羨慕的目光讓我很滿足，哪怕我現(xiàn)在想起當時的自己就是個傻子。那個時候沒有什么想法，只是一味地覺得一定要學(xué)好才能考上高中，對知識掌握得最牢固也是在那個時候，對剛認識的人變得熟悉變得了解也是在那個時候，對新同桌陰晴不定的心情摸透了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到數(shù)學(xué)題不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除了自然數(shù)之外居然還有負數(shù)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語文也可以考不及格也是在那個時候。

然后我就上初二了，初二的班級其實就在初一班級的隔壁，只隔了一道墻。也就是在初二，我們六個真正混到了一塊兒，前后桌，每天天南地北地聊天瞬間拉近了我們的關(guān)系。也是在初二，我的成績第一次滑出了年級前十，恐慌開始讓我變得敏感，每一次的退步都能輕易觸動我的淚腺，可還是阻擋不了它的腳步。我開始在年級十幾名徘徊，偶爾擠進前十。經(jīng)過一次次的掙扎，我也終于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并把它歸結(jié)為初二的課程太難我跟不上來掩蓋自己的錯誤。

具體的記憶在初三，那是一段很充實的時光，當然不全指努力。從開學(xué)第一天起，那個身材矮小的班主任就給我們灌輸了關(guān)于中考這個詞匯龐大的知識點，并讓我們樹立好目標。之后的日子每天都沿著中考展開，像一幅攤在地上的水墨畫，數(shù)不清的墨點就是那些日子老師給我們灌輸?shù)闹锌贾R。很顯然，除了一次次假惺惺地在作文里提到要努力之外，這對我并不受用。我們依舊放開了玩，早讀上到一半的時候才來學(xué)校；中午的時候也不安分，總是喜歡跟同桌比誰才能先將剩下的半瓶水一次性喝完；補課的時候會先放二十分鐘讓大家掃教室，我們總是趁著這個時間沖向小賣部，雪糕也好，太妃糖也好，烤腸也好，總是能填滿我們貪婪的味蕾。

即使是這樣，中考對我們的影響也在慢慢擴大，后來我們討論的話題從新出的電影到某個學(xué)校的錄取分數(shù)線；后來我們上課不敢再偷看小說；后來我們?yōu)榱艘粓鲶w育考試終于不敢睡懶覺，每天爬起來跑步；后來體育考試的時候我們拼了命地跑差點斷氣；后來我們對鮮紅的倒計時一陣陣嘆息；后來掃教室的時間我們不再去小賣部，教室里塵土飛揚我們總是吸進不明顆粒；后來拍畢業(yè)照的時候我們使勁拿著手機咔嚓，生怕下一秒這些事、這些地方、這些人就會消失在面前；后來老師給我們上了最后一節(jié)課，我們偷偷把它錄了下來；后來時光就把我們推向了中考的邊緣；后來我們就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中考那幾天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下雨，慢慢地把我們?nèi)甑臅r光拉扯開，拉扯成了七張白色的卷子。考完化學(xué)的那個下午天氣放晴，我們在擁擠的人群里扯開了嗓子大笑、哀號，一邊為到來的解放開心，一邊為錯失的一道題難過，然后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蒸發(fā)掉了，封存在一小段冗長的時光里。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地等待成績，我知道自己考得并不理想，但我還是抱著一絲絲的僥幸，希望幸運降臨。幸運的是，并沒有。中考分數(shù)又把我拉向了一個底端，該怎么形容那種心情呢？明明能預(yù)測到結(jié)局卻不能預(yù)測到自己不能接受，感覺瞬間對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掌控力，三年前對自己許下的目標現(xiàn)在正一個個使勁地嘲笑我，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噼里啪啦”碎成細小的碎片扎進心里。但還是得接受，哪怕很大的失望、很大的難過都不能讓我對生活失去信心和希望，明天和理想，永遠都是力量。

然后我們幾個人分散在不同的學(xué)校。我一個人來到了百中，孤獨感總是在很多時候讓我感到無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真正意識到離別的意義。新班級里總是能看到很多以前的影子，比如走路的姿勢，比如熟悉的聲音，比如討厭的人的同種性狀，可是我再也不能把那些臉重合起來，不通的語言，不同的環(huán)境，不同的味道，不同的老師，不同的課桌，不同的人，這就是離別。

如果可以，我想對正在經(jīng)歷中考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說：我知道現(xiàn)在對于你們來說天大的事都沒有中考重要，我知道你們一想起它就會莫名地寒顫。但是你們知道嗎，等你們畢業(yè)后，能夠想起來的不是你某一個晚上做了多少張試卷解會了哪道題，而是那群和你一起大汗淋漓的人。總有一天，你為了夢想作出一個人上路的決定，那時支撐你走下去的，不僅有義無反顧的前行，還有千叮萬囑的鼓勵。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