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國

賈金柱當(dāng)上局長后，不僅身份和地位發(fā)生了變化，而且手頭寬裕多了?？墒怯幸惶?，母親卻從箱底翻出一張紙條，對他說：“這是一張2萬塊的借款憑據(jù)，快去找欠債人討要，別讓欠款打了水漂?！?/p>

賈金柱接過欠條一看，頓時傻眼了。原來，錢是二十多年前，二叔結(jié)婚買房時借的。后來，二叔升了官，當(dāng)了鄉(xiāng)長，手頭有了不少積蓄，正想上門討要，誰知二叔因貪污受賄被判了刑。如今二叔雖刑滿釋放了，但是妻離子散，他獨自一人回鄉(xiāng)下種地，手頭怎么可能有錢？

母親仿佛看透了賈金柱的心思，說：“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咱可不能顧及那么多。何況……”

接下來，母親告訴賈金柱，二叔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十幾年前，父親因經(jīng)濟問題被檢察院的辦案人員帶走，母親上門求二叔到檢察院說情，那時，二叔已是副鄉(xiāng)長，認識不少人，可二叔一口回絕了母親。后來，父親被判刑入獄，母親又讓二叔到監(jiān)獄疏通關(guān)系，期望能給父親減刑，誰知二叔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如此薄情的人，他欠的錢怎能不還？

母親的話，讓賈金柱下了決心，他當(dāng)即表態(tài)：“好，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二叔把欠債還清?！?/p>

第二天，賈金柱果真找二叔討債去了。天擦黑的時候，賈金柱一臉疲憊地回來了。他將3000塊錢放到桌上，有些得意地說：“跑了整整一天，總算要回3000塊錢，這一趟沒白跑?！蹦赣H盯著賈金柱的眼睛，問：“見到你二叔了？”

賈金柱白了母親一眼，說：“沒見到，咋能要回這錢？”

母親半天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沖書房說：“出來吧?！边@時，從書房走出一個人來。此人老態(tài)龍鐘，步履蹣跚，賈金柱一看，這不是二叔嗎？

“別騙人了，你今天根本沒去二叔家?！蹦赣H氣呼呼地說。

原來，賈金柱離開家后，母親趕緊給二叔打了電話，說賈金柱今天要上門取錢。得知這一情況后，二叔就在家里等賈金柱，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侄兒的蹤影。到了下午四五點的時候，二叔仍沒見到賈金柱，打他的手機，手機也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二叔急了，擔(dān)心賈金柱在路上發(fā)生意外，于是直接來到賈家。正當(dāng)二叔和母親為賈金柱的安全擔(dān)心時，賈金柱回來了……

“兒啊，你明明沒去二叔家，卻謊稱去了，為啥騙我？這一天，你又去了哪里？”母親問。

賈金柱見紙包不住火了，便道出了實情。他說，他猜測二叔根本還不了錢，去也是白搭，于是將車開進鄉(xiāng)下的一個農(nóng)莊，在那里跟幾個狐朋狗友打了一天牌。為了糊弄母親，到家后，他又將自己口袋里的錢掏出來，謊稱是二叔給的……

聽了賈金柱的話，二叔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侄兒，你這是看不起你二叔呀……”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望著二叔漸漸消失的背影，賈金柱慚愧地低下了頭。

幾天后，賈金柱抽了個空再去二叔家。二叔家地處偏僻，到了才知道，二叔家還是獨門獨戶，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后的半山腰上。

見了面，二叔不冷不熱地說：“是哪股風(fēng)把局長大人吹來了？”

賈金柱見二叔還生著氣，便連連跟二叔賠著不是，二叔聽了，臉上漸漸有了笑容。閑聊一陣兒后，二叔領(lǐng)著賈金柱出了屋，他指著院子里的豬圈，說：“我養(yǎng)了五六頭豬，兩頭已能出售，我欠你家的錢，就指望這幾頭豬了……”說著，二叔給豬販打了電話，豬販沒多久便趕到了。二叔說：“其實，豬販來過幾次，但我始終舍不得賣，今天你來了，我是不賣不行了?！?/p>

賈金柱注意到，當(dāng)兩頭大黑豬被牽上車的一剎那，二叔一臉的悲傷，眼眶里似乎有淚水打轉(zhuǎn)。

這次，二叔將賣豬的4000多塊錢全給了賈金柱。幾個月后，賈金柱再去，二叔又給了他4000多塊。就這樣，賈金柱先后跑了四五趟，才把欠債全要了回來。幾次討債，賈金柱發(fā)現(xiàn)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每次賣豬時，二叔都依依不舍，這是為啥？賈金柱問母親：“不就是幾頭牲畜嗎，犯得著……”

母親長嘆一聲說：“那是你二叔養(yǎng)豬養(yǎng)出了感情，況且……”

接著，母親告訴賈金柱，二叔是個剛強的人，出獄后，他覺得沒臉見人，執(zhí)意回老家生活。

可老家離縣城遠，沒人去看望他，村民們跟他似乎也有隔閡，老死不相往來，這使二叔很孤單很寂寞。有一次，二叔進城趕集，恰巧碰到母親，二叔表情痛苦地說：“我現(xiàn)在是日日與豬為伴。有了歡樂，與豬分享；有了煩惱，向豬傾訴。豬成了我最要好的伙伴……”

聽了母親的話，賈金柱心頭一熱，差點掉下眼淚。此時，他想到了去世多年的父親。父親跟二叔一樣很剛強，大學(xué)畢業(yè)后沒幾年便混了個一官半職，但父親有權(quán)后沒有把握住自己，結(jié)果因經(jīng)濟問題被判刑入獄。出獄后，父親也像二叔那樣回了老家，在老家，父親靠養(yǎng)豬和種地維持生計。由于父親名聲不好，母親執(zhí)意跟父親離了婚，同時說啥也不讓賈金柱回老家看望父親，這使父親晚景凄涼。后來，父親得了抑郁癥，沒多久自殺了……

想到這里，賈金柱似乎明白母親讓他討債的良苦用心了。

自此以后，賈金柱隔三岔五都要去二叔家，不是去討債，而是找二叔聊天，有時還陪二叔喝幾杯。他發(fā)現(xiàn)，二叔對他的到來特別高興，不僅拿出土特產(chǎn)招待他，而且叔侄倆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有一天，二叔借著酒勁問：“柱兒，咱們叔侄挺投緣，你干脆做我的干兒子吧，愿意嗎？”不想，賈金柱爽快地說：“愿意?！?/p>

但二叔畢竟年紀大了，生活也漸漸不能自理，后來，在賈金柱的打點下，二叔住進了縣城的養(yǎng)老院，費用全由他出。

又過了幾年，這天，賈金柱突然接到養(yǎng)老院打來的電話，說二叔生命垂危，很想見他最后一面。

到了養(yǎng)老院，賈金柱看到二叔果然呼吸困難，奄奄一息。他拉住二叔的手說：“二叔，我是柱兒，你有啥話就說吧。”

二叔使勁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柱兒，你知道你母親讓你討債的真正原因嗎？”

“我知道?！辟Z金柱不假思索地說，“母親是想讓我借討債之機多看望你，多陪你說說話?！?/p>

“這只是一個方面，是對我有利的方面?！倍迳蠚獠唤酉職獾卣f，“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對你有利的方面……”

二叔告訴賈金柱，他當(dāng)上局長后，家里經(jīng)常有不三不四的陌生人拜訪，臨走時免不了拉拉扯扯地留下些東西。起初，賈金柱堅決不收這些東西，但漸漸地，賈金柱抵制不了誘惑，便照單收下了。為此，母親多次勸賈金柱收手，可賈金柱表面聽勸，背著母親卻依然我行我素。焦躁不安中，母親想到了二叔。恰巧有天在街上碰見了二叔，母親就把自己的憂慮講給二叔聽，二叔聽后也十分著急。兩人想來想去，終于有了主意……

“其實，我借你家的錢很早就還了，只是當(dāng)時你沒在場?！倍鍤獯跤醯卣f，“你母親十分擔(dān)心你的前途，但她的話往往被你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而我見過世面，又經(jīng)歷過挫折，所以她又寫了個假借據(jù)，目的是想用討債的方法引你上門拜訪我，讓我現(xiàn)身說教……”

“可你真的把錢還給了我呀？”賈金柱瞪大了雙眼。

“還給你錢確實不假?！倍鍖擂蔚匦α诵φf，“但你母親隨后又托人把錢捎給了我。”

“你們……”賈金柱一臉驚訝。

二叔見狀，一把抓住賈金柱的手，晃了晃說：“我告訴你真相，就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和你母親，我們可都是為你好呀……”

此時，賈金柱猛然想到，自拜訪二叔后，再有人上門送禮，他的眼前就自然而然浮現(xiàn)出二叔蝸居老家與豬為伴的窘境，他的耳邊就會響起二叔悔不當(dāng)初的話語，于是他開始猶豫，開始收手，這也是他當(dāng)局長七八年一直“不倒”的重要原因，而跟他同年被委以重任的幾個大官大多落馬了……

其實，還有一個事實二叔沒告訴賈金柱，就是他父親被捕入獄后，母親多次央求二叔找人說情，起初二叔說啥也不答應(yīng)，認為這是徒勞，但經(jīng)不住母親軟纏硬磨，最終決定“搭救”兄長。

后來，二叔在半推半就中接了一個包工頭的幾十萬元，這些錢全部用在疏通關(guān)系上，誰知，兄長沒救出，幾年后東窗事發(fā)，自己倒“進去”了。

出獄后，二叔才對母親講了實情，母親很內(nèi)疚，決定讓賈金柱給二叔當(dāng)干兒子，以便給二叔養(yǎng)老送終。可此時的賈金柱已是局長，他能輕易認下這個“爹”嗎？

恰在此時，母親發(fā)現(xiàn)賈金柱這個手握實權(quán)的一把手開始有了一些不守規(guī)矩的行為，于是跟二叔一商量，就有了引賈金柱上門討債的主意。

刑滿釋放后，二叔本已在縣城找到一份看大門的工作，但為了挽救賈金柱，他毅然決然回到破敗的老家。“你要記住我這個‘反面教材啊?！闭f這話時，二叔的雙目滲出兩顆晶瑩的淚珠，垂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