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
美國學(xué)者艾倫·雅各布斯在《如何思考》一書中說,思考本來就是一件困難的、耗費時間的事情,如今各種海量的、混亂的信息更是加大了思考的難度。
美國英語教授艾倫·雅各布斯認為,近年來學(xué)者對思考的科學(xué)做了許多思考,但冷落了思考的藝術(shù)。心理學(xué)家卡尼曼說我們的思維有快和慢兩種,快思考是直覺性思考,讓我們迅速判斷、對給定情境立即做出解讀。慢思考是有意識的思考。我們大部分是作直覺性思考,只有當我們察覺到問題、矛盾和異常時,慢思考才會介入。心理學(xué)家喬納森·哈達特用不同的術(shù)語來描述這種差異:他說直覺性思考就像一頭大象,有意識的決定者是騎手。其含義是,我們的直覺性思考非常強大,有自己的主意,但可以被輕輕地加以引導(dǎo)——技藝高超的、了解大象的意愿的人能引導(dǎo)它?!翱崧J為我們思考時要注意克服自己的一些偏見。但基本的問題是,我們都決心要避免思考。只有很少的人愿意思考。思考讓我們感到麻煩和疲憊。思考會迫使我們脫離熟悉的、舒適的習慣,會讓我們的生活變得復(fù)雜,會讓我們跟自己敬佩或愛戀的人爭吵?!?/p>
讓思考變得更困難的是,我們每天接觸到大量自稱信息的東西,其實都是些胡說八道。這也不是新鮮事。艾略特在近百年前就寫到過19世紀產(chǎn)生的一種現(xiàn)象,1920年他在《完美的批評家》一文中說:“19世紀堆積的知識或至少是信息造成了廣泛的無知。當要知道的太多,當那么多知識領(lǐng)域用同樣的詞表達不同的含義,當所有人都對許多事情略知一二,一個人就很難弄清他是否知道他自己說的話了。當我們不知道的時候,或者當我們知道得不夠多的時候,我們就會用情緒代替思考?!?/p>
熱點事件發(fā)生后,在事實沒弄清之前,我們該如何站隊?我們只能努力先形成一個觀點,之后再修改也不是不可以。丘吉爾曾經(jīng)說:“不會改變主意的人什么也改變不了。”有人指責經(jīng)濟學(xué)家凱恩斯朝三暮四,他回答說:“當事實改變時,我就會改變我的想法。你會怎么做?”艾倫·雅各布斯說,人們以這些名言來證明,我們應(yīng)該保持頭腦的開放,不要固守教條。但對于很多事情,我們就應(yīng)該持堅定的信念而非開放的心靈,不然我們就無法取得認識和社會的進步。
切斯特頓曾經(jīng)批評威爾斯以為開放頭腦的目標就只是開放頭腦,但開放頭腦的目標跟張嘴一樣,是為了咬住某個堅實的東西。但不幸的是,我們都在該堅定時不夠堅定,在不該堅定時又十分堅定。雅各布斯說,對此我們應(yīng)該采取中庸之道:既不固執(zhí)又不怯懦、猶豫。洛杉磯道奇棒球隊經(jīng)理湯米·拉索達曾經(jīng)說,管理球員就像手里抓著一只鳥,抓得太緊就會把鳥捏壞,抓得太松鳥就會跑掉。在思想上持一種立場也是如此:信念的堅定程度要介于死板和松弛這兩個極端之間,不能猶豫不決,但也要隨機應(yīng)變。這很難做到,更復(fù)雜的是,知識也許是模擬的(漸變),做決定卻往往是數(shù)字的(非此即彼),你也許認為某個候選人會比他的對手做得更好,但并不是絕對肯定,而在投票時卻不能把70%的票投給A、把30%的票投給B。有時證據(jù)不充分或者相互矛盾,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只能盡可能地得過且過。
許多人認為,為了很好地思考,一個人必須完全是理性的,而理性要求壓抑所有的情感。雅各布斯以英國哲學(xué)家約翰·穆勒的經(jīng)歷來反駁這種觀點。約翰·穆勒的父親詹姆斯·穆勒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對他嚴加培訓(xùn),三歲就讓他學(xué)古希臘語。小穆勒承認在這種養(yǎng)育方式下長大很艱難,他在自傳中沒有提及他的母親,也很少提及他的弟弟妹妹,除了說他做過他們的老師。他說他父親在與孩子們的道德關(guān)系中主要缺少的成分就是溫情,他和大多數(shù)英國人一樣,以顯示感情為羞事,把感情深藏心底,永遠不給它流露的機會。
在1826年,20歲的穆勒經(jīng)歷了一場精神危機:假如生活中的所有目標完全實現(xiàn),假如你所想望的全部制度和思想的改變就在這個時候完全實現(xiàn),你會覺得非??鞓泛托腋??一種不可遏制的自我意識明確地回答不。至此,他的生活所寄托的整個基礎(chǔ)崩潰,他感到一片空虛。讀書解決不了他的苦悶,把他的感受向人傾訴也得不到寬慰,他覺得他的父親不能理解他精神上的痛苦,也沒有必要使他想到他教育的失敗,朋友們不會理解他的處境。這段時間他仍能做日常例行的公事,但只是機械地憑習慣的驅(qū)使去做,對于這種狀況他覺得他不可能忍受一年以上。好在1828年秋天他讀了華茲華斯的詩歌,把他從沮喪復(fù)發(fā)中解脫了出來,他分析這是因為華茲華斯的詩在動人的美景下含蓄著感情,蘊藏著由感情渲染的思想。
詹姆斯·穆勒在培養(yǎng)他兒子時專注于培養(yǎng)他的分析和批判能力,認為詩歌在這個計劃中沒有什么作用。但小穆勒發(fā)現(xiàn),分析的習慣會磨滅人的感情,分析的習慣對深謀遠慮和洞察力來說是有利的,但對熱情和德行來說卻永久是根部的蛀蟲。分析的頭腦一直在區(qū)分、辨別,直到把整個精神世界變成碎片。這個頭腦從哪兒獲取能量把事物復(fù)原呢?小穆勒認識到,被動的感受性也需要培植、熏陶、滋養(yǎng)和指導(dǎo)。之后感情的培養(yǎng)成為他的倫理學(xué)和哲學(xué)信條的重點。
穆勒對感情和想象力所作的辯護有兩點。一是指出用分析能力解決問題是不夠的,尤其當一個人的目標是要改善世界的話。一個人必須有一定的品格,有著把分析的成果組合成正面敘述的能力和傾向,才能做出有意義的行動。第二點是,當感情得到恰當?shù)呐囵B(yǎng),當一個人生命中感情的部分是強烈而健康的,他對世界就會做出充分的反應(yīng)。被風景之美打動是風景應(yīng)該得到的反應(yīng);被窮人的處境打動是那種處境應(yīng)得的反應(yīng)。后一個例子跟穆勒尤其有關(guān),因為他想做社會改革家,如果他的分析讓他發(fā)現(xiàn)在一個富有的國家有人遭受貧窮是不公正的,如果他的感情跟他的分析不相稱的話,那這個人就有問題。如果沒有出現(xiàn)恰當?shù)母星?,他甚至不會勞煩去做揭露出不公正現(xiàn)象的分析。如果沒有培養(yǎng)出情感,分析的功能可能根本不會起作用。穆勒認為,不可能把分析和感情分開,要做出真正的思考,整個人必須被調(diào)動起來,所有功能都要登場。
雅各布斯說,一些思考貌似不理性,其實換一個角度來看其實很理性?!都~約客》作者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認為,美國籃球運動員威爾特·張伯倫有件事做得很不理智:他不擅長罰球,如果采用低手投籃,他的命中率會提高。但他不愿意這么投,因為人們認為這種姿勢很女人氣。也就是說,他因為擔心別人對他的看法而犧牲了自己的成功。格拉德威爾做了一個錯誤的假定:如果張伯倫理性地思考的話,他唯一關(guān)心的將是他職業(yè)上的成功。但張伯倫在工作之余最感興趣的事情之一是跟女人上床。他在自傳中說他跟兩萬名女性上過床。為此他在個人魅力方面需要一個好的名聲。如果他想勾搭的女性聽到有人說他的投籃姿勢很娘娘腔,他可能就會因此而放棄這種命中率更高的投籃姿勢。再說了,他繼續(xù)采用以前更加陽剛的投籃方式又會怎樣呢?也許每場比賽只是少得幾分,但并不會影響整場比賽的結(jié)果。他為了創(chuàng)造更多的勾搭女性的機會,而放棄一些工作上的成績,這一決定也許在道德上很可疑,但絕非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