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凡
“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代表國際教育產(chǎn)品研發(fā)中心,對你們?yōu)榻逃聵I(yè)乃至全人類的科技進步所做的貢獻表示最忠心的感謝!”
研發(fā)中心發(fā)言人的話音剛落,臺下便掌聲雷動。兩千個來自世界各地的少年同他們的家長,滿懷憧憬地望著發(fā)言人身旁的樣品機器人。它的外型與人類幾乎相同,擁有溫柔的面孔、深邃的眼睛和飄逸的長發(fā)。它目不斜視地望向正前方,臉上泛著金屬的光澤。
我也是這兩千個孩子中的一員。五年前,我的家鄉(xiāng)發(fā)生了重大的地震災害,雖然科技的進步已經(jīng)能讓房屋在地震中堅不可摧,但海嘯卻勢不可擋。我的老師——李老師為了救我,消失在了洶涌的海水之中。
我站在高矮不等、膚色有別的人群中回憶著:從李老師拿著課本,手指在全息投影上左右劃動的樣子;到我生病時,她的影像穿過平板電腦的熒屏來撫摸我額頭的樣子;再到下雨時,她將電子雨傘放在一旁,同我去復古小店中買雨衣的樣子……后來,我的父母幫我申請了“新型機器人教師定制”項目,這讓我非常興奮。我知道,人工智能在大半個世紀以前就已經(jīng)相當強大;我還知道,基因技術(shù)和腦科學即將在理想教室定制項目中一展身手。因此,我有足夠的信心,滿懷希望地期待著與“李老師”相見,即便她臉上泛著金屬的光澤。
第二天一早,所有家長乘機返鄉(xiāng),只留下兩千個少年,在試驗基地中設(shè)計自己理想的教師。我們每人都配有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它為我戴上了一個類似頭套的東西,上面插滿了電線。戴上之后,機器人便可以接收并分析我的腦電波,我只需在腦中描繪出李老師的模樣,便可以在機器人的屏幕上清晰地看到她。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順著臉頰落在密如織網(wǎng)的電線上。機器人立即終止了程序,用汽化噴槍清理掉我的淚水,才重新開始運行設(shè)計程序。忽然的終止、忽然出現(xiàn)的噴射以及高度集中的精神,都使我感到有些緊張。不過這些小小的插曲,反而讓我有了更強烈的希望。
一個星期后,我同其他的少年一同來到了實驗基地。我們被分成四組,每個人都領(lǐng)到了號碼牌。我四下張望著,心想我的新老師是否會像我設(shè)計的那樣性格溫和,常對人抱以微笑,會在我生病或心情不好時撫摸我的額頭。當然,最重要的是能否教會我最喜愛的外語,使我成為精通各國語言的世界頂尖語言學家。這樣想象著未來,或許能使我在如此封閉的環(huán)境中不那么壓抑。
“13341”工作人員叫道。我被領(lǐng)到了“李老師”的面前。我站在她的面前,雙唇微張,凝視著她的眼睛,許久說不出話來。我張開雙臂,難以抑制擁抱她的;中動??伤徽f了一句“跟我來”,便轉(zhuǎn)身走向外語教室。我愣在原地,反應過來后快步追上去,同她在教室中坐下。
“你好!”她說,同時沖我僵硬地一笑,然后從全息投影儀的側(cè)面抽出一組腦電波操控數(shù)據(jù)線,接在那個頭套似的東西上為我戴上。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便感到一陣蘇麻,失去了操控大腦的權(quán)利。全息知識框架、異國文字在我眼前飛速閃過,我的大腦被異國語言充斥,像一臺機器一樣轟鳴著。課程結(jié)束后我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德語的60%。我驚喜于“李老師”的教學效果,卻又有些恐懼。
在之后的課程中,我的大腦亦是被這樣操控。我的語言水平迅速超越了當初我為自己擬定的計劃,已經(jīng)足以媲美21世紀20年代時世界頂尖大學的教授。然而在第十天“李老師”為我佩戴數(shù)據(jù)線時,我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腕。
“李老師!”
“你不開心嗎?”她又僵硬地笑。
“李老師,我知道你并不是我想念的李老師。我想要的老師,并不是像你一樣只會教我知識。人之為人,總有道可行。我渴望的善、誠、真,你都沒有教給我。相反,你讓我感到孤獨與麻木。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將你設(shè)計得更加鮮活,能行師道,不只教書還能育人,我想這并不太遙遠?!?/p>
她十分溫和、一言不發(fā)地抬起手撫摸我的額頭,而那陣冰冷令我一陣戰(zhàn)栗。我后退著起身沖出了教室,她也快步追上來。我驚恐地跑向負責人,拽著他的衣袖,哽咽地說道:“我要回家?!?/p>
當我登上返程的航班時,天空是清透的藍。我拖著行李箱,眼前浮現(xiàn)出真正的李老師那純粹美好的笑臉,以及她救我時,在我腦中刻下的“奉獻”與“責任”的形象。
我搖搖頭,試圖忘掉那鐵皮“李老師”,然后沖著送我的工作人員揮揮手,口中默念道:“理想教師,行師道者也?!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