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映勤
一
牛小放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兩點多了。晚上,他被老鄉(xiāng)叫去喝酒。酒館不大,花錢不多,飯菜也很平常,幾個人都是來自幾百里之外的農(nóng)村,平時走動交往的主要形式就是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吹牛罵街扯蛋,排遣一下心中的郁悶。這樣的飯局每個月都有兩三次,輪流坐莊,都是在外面打工的老鄉(xiāng),掙點錢不容易,平時除了干活,到了晚上,寂寞難耐,便時不時地湊在一起喝點小酒。
喝酒不是目的,牛小放他們最近的聚會增加了新的項目,飯后玩牌,打打麻將,酒足飯飽以后來四窩小麻將幾乎成了他們雷打不動的規(guī)定動作。幾個人玩的籌碼不大,起底兩塊錢,一晚上的輸贏也就幾百塊錢。雖然都是打工仔,收入有限,但這點錢他們還消費得起。牌館自然是不去的,按時收費,錢花得冤枉,他們打牌的地點就在一個老鄉(xiāng)租住的燒餅鋪里。
牛小放的住處是公司的一間堆放雜物的庫房,這是一家縣城的廣告公司,人不多,業(yè)務量不大,小放在公司當司機,負責開車,兼干其它一些雜務,裝貨卸貨采買跑腿,什么活都干。像這種規(guī)模不大的小公司,幾乎人人多能,很少有專職人員。
牛小放住在公司,自己省了租房費,公司省了花錢再雇看夜的,一舉兩得,雙方合適。對他這種莊稼漢來說,只要是不花錢,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
回到屋里,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天氣悶熱,剛剛入伏,空氣就像是燒開的水,到處都散發(fā)著熱騰騰的濕氣,好在屋里有個舊空調(diào),可能是年久失修,制冷效果差點,牛小放每一次都把它調(diào)到最低,18度,反正電費不用自己花。
睡不著不是因為天氣熱,是因為打了一晚上麻將,他腦子里還是剛才打牌的場景,揮之不去,把今天晚上的牌型像過電影一樣回憶一遍。剛才有一把牌,他在莊上,如果那條清一色捉五龍做成了,他就不會輸?shù)媚敲磻K。雖然他們玩的賭注不大,可這是一把大牌,龍五翻加上死三莊,胡了牌他就能凈掙六七百塊,確保今天的牌局不輸。怎奈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上頂下碰,三個人像是合起伙來和他作對,一晚上沒怎么讓他開胡。本來說好了吃完飯只打四窩,可牌場的規(guī)矩歷來都是聽輸家的,牛小放知道明天一早要到外縣的林場干一個小工程,焊接一組廣告宣傳欄,可是心癢難捱擺不了手,四窩結束后又提出再加兩窩,結果不僅沒撈回本錢,又扔進去了二百多塊錢。這些錢對他很重要,小放的家在農(nóng)村,女兒今年要上小學,男孩兒還在吃奶,老婆又常年有病,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每月一到開支,他都會定時往老婆的卡里打錢,自己留下千八百塊錢作為零花,這下倒好,一晚上輸?shù)袅俗约旱纳钯M,一想起來,他的心就疼得肝顫。
喝了一夜的茶,再加上輸牌的懊悔、堵心,牛小放昏昏沉沉凈琢磨著麻將,一夜亢奮,幾乎沒睡好覺。
王大彪夜里是和小娥在一起度過的,小娥的兒子放了假剛被她送回了村里的奶奶家,她留在城里賣她的早點。
小娥的工作很簡單,一輛臺子車,一塊案板,旁邊是一座烤爐。她賣的白吉饃夾肉,將肥瘦相間煮好的肉剁碎,夾在烤好的白吉饃里,一早上賣個幾十份不成問題,比在村里土中刨食強多了。
小娥沒回鄉(xiāng)下,不光是為了掙錢,還為了能和王大彪待在一起,平時有孩子在身邊,兩人不能在一起過夜。白天,尤其是下午,小娥沒事干,可大彪得上班,兩人湊在一起快活的機會不多。
說到這您就明白了,小娥和大彪不是夫妻,她有丈夫,在廣東珠海打工,一年到頭極少回家。前幾年小娥在村里留守照看孩子,這幾年孩子大了,丈夫提出,再窮不能窮孩子,鄉(xiāng)下孩子出人頭地的唯一出路就是讀書,村里的小學條件差,就提出讓她帶著孩子到城里讀書。丈夫說是這兩年企業(yè)效益不好,每個月只能寄兩千塊錢,這點錢在縣城不僅買不起房子,連生活費都不夠。珠海在哪?小娥不知道,除了縣城,她最遠只到過省城。丈夫是真沒錢還是不舍得給她錢,小娥也說不清楚,憑感覺,他好像在外面有人了,每次回家待不了幾天,心里就像長了草一樣,恨不得早點回去。工作忙,還不掙錢,拋家舍業(yè),跑到幾千里以外去打工,沒有人牽著,鬼才相信呢。小娥沒有辦法,為了兒子,只好在縣城租了間平房來陪讀,除了丈夫寄的那點錢,每天靠賣早點貼補家用。
王大彪和牛小放同在一家廣告公司,他在公司是個什么角色,自己也說不清。中專畢業(yè)后,他在村里的小學當了幾年老師。畢竟在外面讀過書,見過點世面,大彪不甘心當一輩子民辦教師,想到縣城闖闖看。這年頭,做生意,一要資金,二要背景,三要人脈,四要……要的東西太多了,可是他一無所有,只有一肚子雄心壯志。想來想去,他想到了干廣告這一行,投入小、回報高、技術含量低。沒有錢,他就想找弟弟大虎去借。結婚生子蓋房子,無論什么事,只要是有用錢的地方,大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弟弟大虎。
其實大虎也沒多少錢,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沒上什么學,跑了幾年運輸,掙的都是些辛苦錢。
大虎比大彪小兩歲,對自己的哥哥十分了解,除了多讀過兩年書,說起來頭頭是道,干起來一事無成,屬于眼高手低的嘴把式,把錢借給哥哥做生意無異于打水漂,于是便提出拿出一部分錢兩人合股開公司。在縣城,工商、稅務、公安、城管……好多部門都有哥哥的同學,起照辦手續(xù)攬業(yè)務相對方便些。這幾年,運輸?shù)幕畈缓酶?,處處設卡收費,路上經(jīng)常檢查,不超載不掙錢,超載了逮著挨罰等于白干。大虎心里早就不想跑車了,辛苦不說,風險還大,尤其是成了家,有了孩子,他也想在縣城過一份安穩(wěn)的日子。還沒想好要干什么,哥哥大彪?yún)s找上門來,說是要干廣告公司,投入、收益、市場前景、客戶來源、人員招聘……說得頭頭是道。大虎有自己的心思,借錢不行,投資可以,可以出錢成立公司,讓大彪先干著,公司能行,掙了錢,自己分成,坐收漁利;如果干不成,到時候再來接手,也算有一家自己的公司。于是,兄弟倆幾年前開了這家廣告公司,大彪經(jīng)營,大虎持股。果然如大虎所料,公司干了兩年,不僅沒什么效益,而且還欠了一屁股外債,大彪沒什么錢,大虎也不再投資,公司眼看著運作不下去了,萬般無奈,大彪只好把幾萬塊錢的債務推給了弟弟,拿著自己當初投的那點錢一走了之。沒想到自己另起爐灶還是賠錢,干一行賠一行,屢戰(zhàn)屢敗,沒幾年就賠得盆干碗凈,不得不回來給弟弟打工。而這時的公司在大虎的經(jīng)營下卻起死回生,生意日見起色。
公司太小,滿打滿算不過十個人,大彪沒有名份,算是給弟弟當助手——打雜,晚來早走,清閑自在,喝茶抽煙,養(yǎng)尊處優(yōu),這才有時間和小娥膩在一塊。昨天晚上,兩人折騰了一夜,早早起來,大彪匆匆趕往公司。
胖劉不算公司的正式員工,他原來在縣機械廠當電焊工,技術不錯,但是單位效益不好,不到五十歲就下了崗。大虎的公司有點電焊之類的技術活都找他幫忙,工資一次一結。胖劉靠打零工維持生活,收入不穩(wěn)定,卻也吃喝不愁,現(xiàn)在唯一讓他煩心的是兒子,三十出頭了連個對象也沒談成。大虎來電話說是要到林場干活,胖劉痛快地答應了,他兒子正好在林場干臨時工,最近聽說下來了幾個轉正的指標,胖劉想讓老板和林場的領導說說情,把兒子的工作問題解決了。
7月中旬的那天清晨,驕陽似火,天氣炎熱,三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思上了路。
二
牛小放開著長安小貨駛上了315國道。時間還不到早上8點,陽光卻已經(jīng)亮得人睜不開眼,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味道。盡管車窗大開,但車身已經(jīng)被曬得滾燙,三個人像是坐在烤箱里,炙熱難捱。車上裝著一臺發(fā)電機、一臺電焊機,幾十根角鐵和幾桶油漆等雜物橫七豎八地堆在腳下,長安小貨的發(fā)動機發(fā)出氣喘吁吁的嗡嗡聲,一路狂奔,向前駛去。
“牛小放,你個狗日的,我們都要熱死了!還不把空調(diào)打開?!焙沽鳑驯车呐謩⒈г怪?/p>
“車上東西太多,一路又是上坡,這點油根本不夠,再開上空調(diào),你是不是要崴在路上?”牛小放扯著嗓子喊,回頭看了胖劉一眼。
跑這趟車,老板是給足了油費的,300塊加油,剩下的要他們晚上回來以后買幾瓶啤酒解解暑。
牛小放像平時一樣動了歪心思,油只加了200,又花了4塊錢給車上的大彪和胖劉一人買了一瓶冰鎮(zhèn)礦泉水,剩下的96塊錢就揣進自己褲兜了。他想過幾天探親時給小兒子買些奶粉玩具,為大女兒上學置辦些書包文具,再給老婆挑一件新半袖,唯獨自己連瓶礦泉水都沒舍得買,在公司灌了一大瓶涼白開以備路上解渴。要不是昨天晚上玩牌輸了錢,他本打算過幾天要回趟家的,他實在是太想老婆了,家里的田不能總旱著,自己也該回去澆澆了。要不是為了在縣城多掙點錢,誰不想天天摟著老婆睡大覺。
“小放,油不夠回來的時候再加唄,老板還能讓你花油錢,天這么熱,咱活還沒干,到地方再中了暑?”王大彪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他是老板的大哥,外面有活,只要老板不在,監(jiān)工結賬的事都由他代辦。
牛小放自然對王大彪高看一眼,人家再怎么說也是老板的親兄弟,和他們這些純打工的人不一樣。
“大哥,開空調(diào)不光是費油,咱這小車也帶不動,馬力不夠,就這,上坡還提不起速呢。你以為我不熱呀,我也想打開空調(diào)舒服點?!?/p>
說著,他擰開大可樂瓶喝了一口水,沒想到車子一顛,嗆得他嘴里的水噴了一褲子,王大彪見狀趕緊從車臺前抓起一疊皺巴巴的餐巾紙遞過去。
“我操,拿這么多干嘛,有兩張就夠了,你也太浪費了吧!”牛小放一邊擦一邊說。
“你他媽的真是財迷到家了,這不是你早晨在早點鋪子拿的嘛,又不要錢,幾張破紙也心痛!”王大彪數(shù)落道,他雖然不是老板,卻有老板的做派,在人面前好面子,充大頭慣了,最看不上牛小放他們那種摳摳索索的樣子。
“操,我能跟你比呀,就是什么也不干,你弟不也得照樣給你開錢?誰不知道你是二老板,當著一半的家呢?!迸P》砰_玩笑地說。
這話說到了王大彪的痛處,想當年,要不是把公司盤給了弟弟,他現(xiàn)在就應該是經(jīng)理,何至于大熱的天出來受這份罪。公司人手少,業(yè)務忙,弟弟大虎和他不一樣,什么單都接,有點利潤的活就干。老板的嘴,伙計的腿,反正活都得下面的人來干,就這樣,還總嚷嚷著不掙錢。大彪心里清楚,不掙錢那車子房子是怎么買的,在他面前哭窮,無非是怕他要錢,平時用仨瓜倆棗的小錢打發(fā)他,大彪并不領情。他一直琢磨著怎么能掙到一筆大錢,自己好東山再起,咸魚翻身。當初要不是一時糊涂撤了資,挺過那段難關,至少現(xiàn)在他還是股東。
想到這,王大彪悔得腸子都青了,公司能有今天,他以為和自己當年的創(chuàng)業(yè)不無關系,那兩年雖然不賺錢,可公司的基礎是他打下的,不少客戶都是他當年的老關系,就說這次去的林場吧,前幾年也曾聯(lián)系過,就因為當時給中間人拿不出回扣,業(yè)務沒談成。如今聽說林場的領導是他們同學的姐夫,林區(qū)禁伐以后那里要建一座原始森林生態(tài)公園。大彪心想,這次去先摸摸情況,探探虛實,如果真像傳的那樣,林區(qū)的生意小不了,他打算通過關系把業(yè)務談下來,甩開大虎,自己找?guī)讉€人單干,“我就不信老天餓死瞎家雀,早晚會有我翻身的一天。到那時,不用小娥鬧,在縣城買一套房,天天兩人快活?!?/p>
三
“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王大彪的手機又一次響起那老掉牙的歌曲鈴聲,他隨手拿起手機,按下了靜音,然后兩眼若無其事地看著前方。
牛小放側臉看了一眼,好奇地問:“哥,你咋不接嘛,響了好多次了?!?/p>
“騷擾電話,可能是推銷產(chǎn)品的,接它干啥,煩人。”王大彪嘴上這么說著,臉上卻顯得心事重重。
牛小放自然明白這里面一定有事,電話響了幾次他始終不接,怎么知道是騷擾電話?推銷產(chǎn)品的會這么執(zhí)著?專給他一個人打電話?電話響了幾次,王大彪死活就是不接,想必是皮褲套棉褲——一定有緣故,在車上說話不方便唄。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肯定是哪個女人的電話。正這么想著,電話又發(fā)出嗡嗡的震動聲,雖然聲音很小,隔著王大彪的褲兜,但旁邊的牛小放還是能感覺到。
“哥,告訴他,別再打了,吼上兩嗓子就沒事了,不行,我替你接……?”牛小放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故意這么說。
“開你的車,少操閑心,我的事用得著你管!”王大彪心情煩躁,面露不悅,弄的牛小放自討沒趣。
王大彪之所以不敢接電話是因為給他打電話的是他的情人小娥。
小娥昨天一直鬧著讓王大彪帶他出去旅游,再過幾天就是他們在一起一周年的紀念日,天氣又熱,她想讓大彪帶她去北戴河玩兩天。雖然北戴河不算太遠,可是小娥從小在村里受窮,沒出過遠門,更沒見過大海,只知道那是個避暑勝地,有山有水有海鮮,她想出去和大彪放松逍遙兩天,畢竟跟了他一年,在屁股大點的縣城,成天偷偷摸摸東躲西藏地約會,小娥早就煩了。
按說小娥的要求并不高,又不是到國外,又不是到太遠的地方,時間也不算長,可是王大彪很為難,出去旅游,得有合適的理由,干什么去?和誰一起去?他在弟弟的公司打工,這種不死不活勉強維持的小公司,還沒有富裕到讓員工度假旅游的程度。編個理由偷偷出去?錢也是個問題。王大彪每個月三千塊錢的工資都直接打到卡上,銀行卡在老婆的手里攥著,每個月給他五百塊的零花錢,平時和小娥約會吃飯買禮物等等開銷,用的大多是弟弟私下里偷偷擩給他的錢,有時三百,有時五百,高興了一千的時候也是有的。大虎覺得,畢竟是自己的哥哥,家里還有老娘,自己工作忙,哥哥的家在村里,平時照顧得多,花錢的地方自然也多,多給他一點,也算是間接地接濟老娘,他哪想到,給大彪的錢老娘沒花著,他都花在小娘身上了。
大彪的老婆是村里的小學老師,鄉(xiāng)下的教師資源匱乏,常常是一個人兼了幾門課程,她同時帶了兩個年級,語文、數(shù)學、音樂三門課都教。除此之外,為了給女兒準備上大學的錢,他老婆一有空就出去跑保險。
老婆不在身邊,光顧著忙自己的事,這倒給了王大彪更大的自由,一來二去,就和縣城賣早點的小娥勾搭上了。
王大彪平時一個人住在公司,中午公司管飯,晚上或者吃中午剩下的,或者和弟弟一家吃,偶爾才買一點,只有早點要自己解決,小娥的早點攤成了他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孤男寡女,時間一長,兩人就混到一塊了。王大彪雖然也在農(nóng)村長大,但是在城里打拼多年,身上多少帶了點小縣城落伍的時髦,虛假的斯文,舉止談吐都像經(jīng)歷過些場面。小娥以為遇上一位大款,至少也是位小老板,每天出攤的時候竟然也要打扮一番,就為了能和這位王經(jīng)理多聊一會兒,及至兩人真到了一塊,小娥才知道王大彪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有錢,小公司苦熬苦掙,扣除房租工資,一年也掙不下幾壺醋錢,直到現(xiàn)在她還以為公司是兄弟倆合伙開的。掙錢多少她不管,她只想讓王大彪陪她出去玩一次,一年了,就去一趟北戴河,就去看看大海,吃點海鮮,“過分嗎?過分嗎?我一個年輕小媳婦跟你一個半大老頭兒,圖你什么了?”她問得王大彪啞口無言,不知所措。為了這事,昨天兩人鬧了一晚上,王大彪使出渾身解數(shù),連哄帶騙,說忙過這陣子再說,到了秋冬,林場的業(yè)務要是談下來,掙了錢,別說是北戴河,帶你去海南還不行嗎?類似的話小娥聽得多了,王大彪就會拿話忽悠她,上次過生日給她買的手機,看著挺高檔,后來才知道是幾百塊錢的“紅米”。
大彪把他的計劃和盤托出,“明天到林場,看看情況,我打算自己背地里談一筆大生意,弄好了,十萬八萬的賺頭總是有的,到時候,還能少了你的。”好說歹說,這才勉強留下來快活了一把。早上臨走時,睡意朦朧的小娥交待讓他盡快往她的卡里打一千塊錢,說是上午房東要來收房租,千萬別忘了。大彪答應著,但他卡里沒錢,電話也不敢接。
王大彪的難處,小娥哪里知道,他心里那個愁,不知道向誰訴說。
四
牛小放心里也很堵,昨晚上怎么那么點背,下面一張“五萬”已經(jīng)摸到手了,偏偏讓下家碰走了,那一把牌要是胡了,讓他們?nèi)齻€全倒下……這下可好,想給老婆孩子花的錢一晚上全他媽的輸了,最近要不想點辦法撈回來,那這個假期是沒法回去了。想到這里,心里一陣陣發(fā)緊,不停地嘆氣打瞌睡。
這輛破長安,三天兩頭出毛病,老板大虎說了幾次要換車,小放一直找理由攔著?!耙獡Q咱就得換輛好的,這種車早就停產(chǎn)了?;ㄥX不說,跑這種土路山道再好的車也經(jīng)不住折騰。再說,長安,我開著順手了,弄輛別的車,我還不知道開得了開不了呢。”
小放心里明白,大虎什么都好,就是別提花錢,像他這樣工錢少干活多的司機還真不好找,一旦自己甩手不干了,公司一時半會兒還真抓瞎。當然,他還有自己的小算盤,舊車毛病多,時不時地得修理,油耗大,小放從里面能得點好處,細水長流,日積月累,也是一筆收入。換了新車,不修車不換件少加油,他的好處從哪來?
王大彪十分焦慮,小娥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窮追不舍。
“這娘們兒,這回是較上勁了?!彼筒恍潘掷锬貌怀鲆磺K錢,明擺著是想讓他出點血。睡了人家,這點錢也應該花,可一時手頭吃緊。他只好咬緊牙關,不接電話,心里盤算著下了車找個什么理由搪塞她??磥恚阋司褪钱?,找個情人玩玩,樂子一過,剩下的都是麻煩。
胖劉想著心事,到林場和人家領導拉拉關系,老板再說說情,兒子的事也許有指望……想著想著,在后排座睡著了,一波接一波的呼嚕聲震耳欲聾。
車廂陷入了一片寂靜,誰也沒有再說話。
道路兩旁的知了沒完沒了地叫,小樹、野花、雜草都被曬得蔫頭耷拉腦,窗外的熱風持續(xù)灌進車廂,牛小放光著膀子,不停地抓過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王大彪的藍色半袖衫早已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
車子就這么直挺挺地一路向前,下了國道過兩個交叉口有一段土路,顛簸不平,坑坑洼洼,走了好長時間不見盡頭,哈欠連天的牛小放被顛得頭昏腦脹,嘴里不停地罵著:“我操,我操?!彪p手緊握著方向盤,到了田間一處丁字路口,他猛打方向盤,前面是兩間民房,一位五六十歲的大娘正彎腰在地上拾著什么,胸前兩個雪白的奶子透過汗衫領口清晰可見。牛小放的眼睛直勾勾地劃過去,盯住那顫晃晃的東西,想起了自己老婆胸前的兩坨肉,好長時間沒摸了。心里想著,一不留神,就聽“哐!哐!咚!”幾聲巨響,車廂里的三個人前后左右劇烈搖擺了幾次,隨后車子栽到路邊的溝里沒有了響聲。
一切都在一兩秒的瞬間發(fā)生的。
“我操,你他媽怎么開的,操你媽的……”胖劉被這忽然的撞車從夢里驚醒,手捂著胖腦袋,不停地破口大罵。他沒系安全帶,額頭撞到車頂?shù)姆鍪稚像R上起了一個大包。
王大彪一頭撞在前面的擋風玻璃上,還好,腦袋沒事,只是嚇得驚魂未定,臉色煞白,渾身打顫。
牛小放手握方向盤,車的右側撞倒了路邊的果樹,栽到溝里停下,他卻毫發(fā)無損。
只見路旁一棵果樹被連根拔起,還沒熟透的蘋果散落了一地,車頭的右側癟了一塊,車燈碎了一地。
片刻,車里的人誰也沒動,全傻了眼。
“牛小放,你他媽的想什么呢?怎么開的車,我今天本來還有重要的事要辦,這雞巴樣怎么見人?我操……”胖劉捂著腦袋不停地“哎呦”起來。
“不是我,是剎車……剎車不好使!”牛小放辯解道。
“去你媽的,這道兒你他媽的剎什么車!”胖劉摸摸腦袋,看看有沒有流血。
“好了,好了,說啥也沒用,人沒事就中。吵吵什么,下車,看看車還能動不能動。”王大彪畢竟沉穩(wěn)一些,顯出指揮若定的大將風度。
三個人打開車門正要下車,只見倒車鏡里那個身材肥碩的大娘一路小跑著過來。
“我的果子,我的果子呦!”大娘心疼地撿起掉在路邊的青蘋果,轉頭跑向車這邊。
三個人站在車下,不停地賠不是:“對不起,大娘,對不起,車子有點小毛病,剎車突然不靈了。”
“車有毛病別開出來呀,這撞的是樹,要是人呢?這不連命都沒了……”
“是,是,是,大娘說的是,這不事先不知道嗎?突發(fā)事件,突發(fā)事件。實在對不起、對不起……”王大彪能說會道,臨陣不驚,一個勁地道歉說好話。
“這不是對不起的事,好好的樹撞成這樣,果子全毀了,我們莊戶人家就指著它過活呢……”大娘上下打量著王大彪,白凈斯文,穿戴整齊,“你是老板吧?你說,該怎么辦吧?”
“不是,不是,大娘,我可不是老板,我們都是打工的,也是莊稼人出身,都不容易。”大彪連連擺手,身子往后撤,“要不,您說個價,如果差不多,我們?nèi)齻€人給您湊個試試……”
“是,是,我們盡力,盡力……”牛小放一邊說著,一邊摸口袋,兩個褲兜掏凈,拿出一把縐縐巴巴的鈔票,“我這有二百三十四,全在這了,胖劉,你掏掏看,有幾十也不算少,都出把力吧?!彼麤_胖劉擠擠眼。
大娘手攥著車門不放:“盡力,怎么盡力?這可不是幾百塊錢的事!你們看看我這棵樹多少年了吧?光這果子就能賣上千,這樹年年結果,這下全完了!”大娘滿臉的不悅。
“大娘,您看看,我們哥仨身上都沒帶多少錢,您說個價,我們也好和老板商量,實在不行,只好打110報警了。”王大彪試探著問道。
大娘根本不為所動,用銳利的目光瞟了王大彪一眼,斬釘截鐵地說:“叫誰來也沒用,誰來了也得賠錢。找你們老板吧,起碼也得一萬,少了這數(shù)免談?!闭f著,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王大彪等人知道遇到了刁民,一個農(nóng)村婦女居然隨身帶著手機,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外,招呼來村民,那麻煩可就大了。
給老板打過電話,王大彪在一旁問牛小放,“車不是前兩天才修的嗎?怎么這么幾天就壞了?”
牛小放說道:“我也不知道?這輛長安也太破了,當時買的就是二手貨,渾身都是毛病,在城里開還湊合,這坑坑洼洼的破道,保不準出點什么事!”
其實牛小放心里有鬼,前幾天他在公司才報了一千塊錢的修車費,不過剎車片并沒有換,而是找了一位修理廠的朋友,開了張發(fā)票,隨便修了一下對付了事??偣不藘砂賶K錢,剩下的八百他瞇了起來,諸如此類的小事,牛小放干了不少,如果光為那點工資,他在公司早就不干了。這回出了事,才知道后果嚴重,老板或保險公司追究起來,他脫不了干系。
“再者說,這樹種的也不是地方,丁字口,急轉彎,稍不注意就能撞上,別是遇上碰瓷的了吧?……”小放醒過味來,蘋果樹種在土路邊靠外的一側,速度快加上不留神,撞上的機率很大,他知道,這時候和大娘矯情,無異于火上澆油,扯不清楚,只能和大彪在一旁小聲嘀咕。
大彪一個勁地沖他使眼色:“行了,行了,少說兩句,算咱倒霉,等一會兒老板來了看怎么解決吧。”
車旁的大娘像是什么也沒聽見,神情自若地打著電話。
胖劉本想到林場把活干漂亮了,給對方留一個好印象,為兒子轉正的事做點鋪墊,這下倒好,頭上頂著個大包,算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的計劃看來是要泡湯了。自己頭上的傷不知老板怎么補償,給點錢算完事大吉,如果不給,或者給的錢太少,就說是頭疼,讓他可著勁地花醫(yī)藥費吧。胖劉心里想,平白無故頭上撞了個大包,這百分之百算是工傷,少了一千塊錢別打算了事。
說話間,村里跑來了幾個和大娘年紀年相仿的老年村民,看樣子都是她的親戚鄰居,如今的農(nóng)村,青壯年已經(jīng)所剩無幾,都到外面打工去了。
來人將車的前后擋住,七嘴八舌嚷嚷著要賠錢。王大彪耐心地解釋:“大爺大娘,別急,別急,老板正在道上往這趕,有話和我們老板講,我們都是打工的,做不了主?!?/p>
五
大約四十分鐘,老板王大虎開著小車趕來了。
車停下,熄了火,他不緊不慢地從車上下來,三個人馬上迎了過去。
“都沒事兒吧?”大虎上下打量著他們問。
“沒事兒。沒事兒,車撞壞了,我試了一下,還能發(fā)動。”牛小放看著老板,膽怯地說。
王大虎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問人?車壞了有保險公司,大不了報廢不要了,人都沒事就好?!?/p>
他看了看三個人,全須全影,一個零件不少,身上地下沒有一滴血,只是胖劉腦袋上多了雞蛋大小的包。
他往車前走,幾個村民朝著他迎過來:“你就是他們老板吧?”
大娘趕緊湊過來問道,不知道為什么,聲音反倒有些怯生生的,沒容得王大虎回話,她又馬上補了一句,“他們撞壞了我十多年的果樹?!?/p>
“是,我知道,看見了,對不起呀大娘。我先把人安排一下,回頭咱們再說果樹的問題?”
他轉過臉不再搭理大娘和村民,像是領導視查一樣,兩手插在一起,沖三個人問道:“你們覺得身體怎么樣?除了表皮傷,身上哪有不舒服的地方?哪覺得不對勁,咱們馬上到縣醫(yī)院去檢查。有情況現(xiàn)在就說,別耽擱了?!?/p>
“沒事,沒事,頭磕了一下,過了那勁,現(xiàn)在也不疼了?!蓖醮蟊氲谝粋€回答。
牛小放本來理虧心虛,隨口附和道:“沒事老板,右側撞的樹,我這邊沒什么事?!?/p>
王大虎看都不看他,把臉轉向胖劉。
胖劉見了老板,手一直捂著額頭不放下?!袄习?,我這頭腦一直疼得厲害,撞把手上了?!?/p>
“把手拿開……”王大虎舉著手機湊上前看了看,“是頭上的包疼?還是腦子里面疼?這可是兩回事。”
胖劉把放下的手重新捂上,“老板,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疼……”
“沒關系,堅持不了咱們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檢查,能堅持就觀察一下再說?!?/p>
王大虎了解這幾個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能坑公司一筆的時候沒一個手軟的,包括自己的親哥哥大彪在內(nèi)。
他接著說:“事故發(fā)生有一個小時了吧?如果腦子里面有問題,你早就糊涂了,到醫(yī)院怎么查都沒問題,花多少錢也沒關系,反正咱們上了保險。要是覺得沒什么大礙,省下的錢給你個人養(yǎng)傷。怎么樣?”
胖劉明白,王大虎說到做到,折騰半天如果查不出毛病,他是一分錢也別想得到,順著老板的心思走,他也許不會虧待自己,況且兒子工作的事還要找他幫忙。當然,事情不成,到時候給的錢太少再和他鬧也不遲。于是便咬著牙點了點頭。
“老板,這樹的事怎么解決?您得賠呀,我們……”大娘在幾個鄉(xiāng)親的攛掇下,追著王大彪問。
“大娘,別著急,容我一步一步來,人重要樹重要?一會兒咱再說這事?!彼室獠骈_話題,要蹲蹲大娘的性子,你不是著急嗎?我偏就不急,省得你獅子大張口漫天要價。
他沖牛小放說:“報險了嗎?咱這車上的可是全險?!?/p>
牛小放說:“剛才報了,他們說馬上就派人出現(xiàn)場。可咱這地方連個路名都沒有,怕是不好找。”
“打電話,接著催,告訴人家具體位置。不清楚的就問,這么多老鄉(xiāng)都會幫忙的。”然后他扭過臉沖大哥王大彪說:“和林場那邊打電話聯(lián)系了嗎?人家還在等著呢。這票活可得干漂亮了,關系著咱們后面的工程吶?!?/p>
大彪心里想,我惦記的也是后面的大活,走著瞧吧,這回我可不客氣了,便囁嚅著道:“剛才一急給忘了,我馬上打,馬上打……”
“遇上事不能慌,不就是出了點車禍嗎?人又沒事,慌什么慌?告訴對方,路上出了點小狀況,處理完了馬上過去,實在不行就拖晚加班干?!?/p>
大娘急得插不上話,“老板,老板……”
王大虎不緊不慢,甩開她,圍著車轉了兩圈,朝里面看了看,對三個人說:“保持好現(xiàn)場,車不能動,把里面的東西歸置好。”然后站定,掏出棵煙自己點上,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遞給幾位村民老大爺。
有的人擺手推讓,有的人點著頭接住。
“就這棵樹是吧?”他用頭示意了一下。
“對,對,就是地上的這棵。你瞧,撞成什么了……”大娘趕忙說。
“對不起呀,大娘,他們也不是成心的,誰愿意惹這麻煩。”他像沒事人一樣隨便聊著,就是不提錢的事。
“是呀,是呀,沒說他們是成心的,可是這樹毀了,我這損失怎么辦?家里指著果子賣錢呢?”大娘著急地說。
“蘋果好辦,大娘,一棵樹能結多少果子?不行,讓他們幫您數(shù)數(shù)?大的小的都算,有一個算一個……”
“那這樹呢?值錢的是樹,年年結果,年年都有收成?樹錢您也得賠呀?”
繞來繞去,王大虎終于提到了錢上,“大娘,樹肯定賠您,您說,一棵果樹要多少錢?”
“八千!”大娘自己就少要了兩千。
“大娘,您這樹種得可值了錢了!咱們都是鄉(xiāng)下人,我是城西王各莊的,也是種地的出身,這才到縣城沒幾年,做點小生意。一棵樹多少錢你我心里都清楚?!?/p>
“這樹我養(yǎng)了十多年,重新種的話頭幾年結不了果子,都耽誤賣果。你說,我時間不是錢??!又要澆水、又要施肥,還得打農(nóng)藥,以后種樹也要錢,你算算,這得多少錢!至少也得五千吧?還有這些果子,眼看就能賣錢了……”大娘指指點點,不依不饒道。
“大娘,不是這么個算法。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我心里都明白,咱也用不著把話都挑明了,我不能虧了您,給您兩千,絕對沒有這個價,你可以問問鄉(xiāng)親們,少還是不少?”王大虎誠懇地將目光投向幾位老人。
一旁的老鄉(xiāng)有說多的,有說少的,意見不一。
“不行,最少也得五千,不給錢就別走!”大娘毫不退讓。
“別著急,大娘,要不這樣,蘋果按個數(shù),我買成熟的蘋果送過來,一個不少,一個不小。樹呢,我們村有的是,我讓人給你拉來兩棵種上,保證比這棵還粗還壯。您覺得是要錢合適?還是要樹合適?自己考慮一下。”王大虎不急不惱,說得頭頭是道。
幾個鄉(xiāng)親把大娘拉到一邊出主意,“送你一堆蘋果,你怎么處理?這么熱的天,不得爛在手里?果樹在鄉(xiāng)下值不了多少錢,要不,讓他加二百驚嚇費,就這么算了?”“去年在這撞的那棵樹,不是才賠了一千嗎?行了,回頭多移兩棵種上,再往外多種一點。早晚還有撞上的……”大娘心里想,每年指著這樹得點錢,這次碰上了位明白主,要是城里人,絕不能這么便宜他。心里認可,嘴上不情愿,在眾人的勸說下,勉勉強強答應要兩千五百塊錢了事。
六
處理完賠償?shù)氖?,王大虎對三個人說,“小放留下,處理保險的事,我給老婆打電話,讓她叫輛別的車過來,你們裝上設備,一塊到林場,咱別把人家的活誤了。”說著,掏出手機要給老婆打電話。
恰不湊巧,剛撥出去號碼手機就沒電了。
“老大,把你手機拿過來我用一下?!彼叩酱蟊朊媲?。
王大彪趕緊解開屏鎖,按到撥號鍵遞給他。
“1524576……不對,應該打她另一個號碼?!蓖醮蠡⒆匝宰哉Z,他點了返回鍵,準備重新?lián)芤槐椋瑒偼顺鼋缑?,就看見通話記錄里?6個來自同一號碼的未接來電,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他又向下翻了翻,發(fā)現(xiàn)大彪與這個號碼通話頻繁,常常通話到凌晨。
他記下了這個號碼,撥通了老婆的手機,讓她趕過來處理一下。
安排完這里的情況,大虎開車離開了現(xiàn)場,公司約好了一位客戶要談一筆業(yè)務。老婆押著車過來,帶著大哥和胖劉,拖點晚,對方的活一準能完成。
辦一家小公司,事無巨細都得操心,每天東跑西顛,王大虎已經(jīng)習慣了。讓他感到納悶的是,大哥的手機怎么有這么多未接電話,而且是同一個號碼打來的,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一路上,他心里琢磨著,回到公司,手機充上電,他就用微信加了一下剛才的那個電話號碼。
在等待對方接受好友的同時,他又撥通了那個號碼,對方是個女的,聽口音就是當?shù)氐?,電話里喊了幾聲“喂,喂,喂”就放下了,沒掛斷,他聽見電話里傳來一聲嘆息,忽然覺得落寞無比。
時間不長,對方加了他的微信,王大虎從個人相冊和朋友圈里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就是附近賣早點的那個女人。在微信里,他竟然看到了一張大哥和這個女人親密的照片。一切都明白了,大哥有了相好的,難怪他每天打扮得光鮮靚麗,行蹤詭秘。他決定,除了斷絕大哥額外的收入,得找個時間哥倆好好談談了。
七
牛小放這兩天心里忐忑不安,玩牌輸了錢,沒有翻本的本錢,出了事故,這個月的工錢恐怕要泡湯,他應聘這家公司時,事先和老板有書面協(xié)定,出了事故,按責任大小扣發(fā)他的工資,小貨車是有保險,但老板賠的錢和給胖劉的工傷補助,肯定會讓他負擔。更要命的,老板是個心細如針的人,修車費要是查出來,他在公司是沒法混了。就算是老板不查,保險公司也會調(diào)查,到時候,修理廠的朋友不會替他擔著,想到這些,牛小放身上一陣陣地冒冷汗。
胖劉的愿望落了空,林場的活干到天黑也沒干完,第二天又跑了一趟,弄得對方很不滿意,挑三揀四,指指劃劃,牢騷不斷。胖劉忍著一肚子氣,聽著數(shù)落。兒子工作的事看起來指望不大,他發(fā)現(xiàn)老板和這邊的關系很一般,老板夫人甚至為了工錢的多少和林場的領導拌了幾句嘴,鬧得雙方都不高興。更讓他惱火的是,腦袋磕了個包,大虎在電話里只答應給他五百塊錢的補償,說是消消腫,過兩天就沒事了。胖劉氣不過,要找大虎理論理論,不給錢是吧?我就說是腦袋疼,得到醫(yī)院全面檢查,拍片、CT、核磁共振,一項也不能少。
賠償?shù)氖潞痛蠡]談攏,兩人定好第三天到醫(yī)院檢查。臨出門,胖劉狠了狠心,“你不是不愿意多出錢嗎?這回可別怨我心黑?!闭f著拿起一塊板磚沖自己的腦袋又砸一下,頭上的包他下不去手,板磚拍在子頭項上。也許是不舍下狠手,也許是腦袋太硬,到醫(yī)院檢查了一上午,竟沒查出什么毛病。
“不可能呀,大夫,反正我這腦袋疼得厲害,你們這醫(yī)院設備是不是有問題?”
大夫笑著說:“腦袋磕了肯定會疼,不是機器的事,您要是信不過我們,到省城腦科醫(yī)院再仔細看看?”
大虎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臨走時撂下去句話,“我只負責你頭上的包,別說是省城,到北京看病也沒關系。錢自己墊上,真有毛病,公司擔著,查不出問題,所有的費用自己花。頭上的包,那天我用手機拍下來了,想怎么辦你自己琢磨,不行就到法院告我們!”
胖劉清楚,大虎什么事都經(jīng)見過,在外面跑了多少年車,三教九流黑白兩道沒有他不熟的。真要是硬碰硬耍渾的,他還真不是對手。就這么算了,還是接著鬧下去,他一時也沒了主意。實在不行,就沖牛小放下手,車是他開的,至少也得讓這小子出五百!
大彪和小娥的關系陷入了緊張,他推說那天出了車禍,手機丟在車里,回去湊了一千塊錢替她交了房租。旅游的事目前不可能成行,工作太忙走不開,以后找機會再說。小娥鬧來鬧去沒有結果,好在房租的錢到手了,于是又提出讓他給家里裝個空調(diào),今年的天氣太熱了,沒有空調(diào)這個夏天怕是很難熬過去,而她住的房子,又小又潮,房租便宜,根本就沒裝空調(diào)。王大彪每次來,兩人親熱一陣,都是弄得汗流浹背。
小娥的要求讓大彪心里很不爽,這娘們兒敢情是沖著我的錢來的。嘴上應付著,推說緩緩再說,最近林場那邊談業(yè)務,請客應酬都要花錢,實際上他根本就拿不出錢來。林場那邊的工程后來一打聽,同學的姐姐已經(jīng)離婚了,想好的關系斷了線。弟弟大虎現(xiàn)在是一分錢零花也不給他了。兩人談了一次,鬧得很僵,大彪不讓弟弟管他的事,你天天摟著老婆睡覺,我一個大男人就該天天硬捱著,人家小娥有老公有孩子,又不破壞雙方的家庭,不就是玩玩嗎,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兩人沒談攏,弟弟大虎只好實行經(jīng)濟制裁,再也不給他零花錢了。
不買空調(diào),小娥就鬧著要分手,“找你這個男人算是瞎了眼了,沒錢別在外面找便宜呀!你就是在外面嫖不也得花錢嗎?吃白食,想得美,不行干脆就滾蛋!”每次見面,王大彪都挨一次臭罵,他在想,要不就是讓小娥甩了,要不就借錢給她買一個空調(diào)。
而最要命的是,老婆不知從哪知道了他和小娥的關系,哭著喊著要他辭職回家,不然的話就離婚!讓大彪琢磨不透的是,是誰把他和小娥的秘密透露出去的?肯定是弟弟大虎,他陰著臉找過他質(zhì)問此事,大虎自然是矢口否認,信誓旦旦地說絕不會出賣大哥,“嫂子說是一個女人給她發(fā)的照片和截圖,不會是小娥為了甩掉你,故意這么做的吧?”大彪找不到證據(jù),心里疑惑著。小娥這幾天對他不理不睬,老婆又鬧著要他辭職回家,大虎答應只要他回家和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每個月私下里給一千塊錢的零花。
這個夏天,真是煩人,王大彪舉棋不定,度日如年,不知道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