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旭
那年,他才剛剛八歲,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每天帶著弟弟和妹妹在外面瘋玩,臉上滲出細(xì)細(xì)的汗珠,還有斑斑點點的污漬。那真是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齡。
有大人問他,你多大了?他抬起頭,眨著長長睫毛的眼睛,稚聲稚氣地回答,我還小呢,才八歲。大人撫摸著他的小腦袋瓜子,笑嘻嘻道,嗯,是還小,快快長大吧!他聽了,嘿嘿一笑,一轉(zhuǎn)身,就帶著弟弟妹妹跑開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流逝,像風(fēng)兒刮過面頰,無聲無息的。有一天,他放學(xué)回家,剛走到家門口,就發(fā)現(xiàn)家里和平常的氣氛不大對勁。屋子里有許多人,母親正在抽泣,有幾位阿姨正在勸著母親。
母親看到他,拉著他的手,哭著,孩子,你爸爸今天蓋房子,從房頂上掉下來,摔死了!
仿佛是一聲驚雷炸響,他的小腦袋瓜子立刻嗡地一聲炸開來。爸爸怎么會死的呢?早上上學(xué)時,爸爸還對他說,過幾天就帶他去看大海,還要到海灘上去踩蛤蜊、挖小蟹呢,他正盼望著呢!可是,爸爸怎么會突然摔死的呢?
在母親搶天呼地的哭聲中,他終于知道,爸爸終于不能帶他看大海了,不能帶他到海灘上踩蛤蜊、挖小蟹了。他第一次感到了心口堵得慌,喘不過來氣。弟弟妹妹依偎在他身邊,他將他倆緊緊地?fù)г谏磉?,緊緊地。他感到弟弟妹妹滿臉淚水中,身體在顫栗、在抽搐。
仿佛只是一夜的功夫,他變了,變得沉默。他不再和弟弟妹妹嘻嘻哈哈地打鬧了。以前不做的事,他做了。在家里,像個小大人似的,忙忙碌碌的。媽媽常常愛憐地?fù)崦念^,說道,你長大了,像個小大人了。
這時,他知道了,自己長大了,是個小大人了。那一年,他十歲。
一晃,又是幾年過去了。家里的日子過的很艱難,家里家外,全靠母親一個人操勞。看著母親過早累白了頭,他心里一直堵得慌。一直在想,自己應(yīng)該做點什么,為了媽媽、為了弟弟妹妹、為了這個家。
一天,他把弟弟妹妹喊到眼前,鄭重地說道:“你們一定要好好念書,上學(xué)的費用由我來保證?!彼廊粵Q然地將書包收藏了起來,外出打工去了。
那一刻,淚水傾盆而出,心中充滿著悲傷和痛楚。他知道,自己學(xué)習(xí)很好,老師說他將來考個重點大學(xué)不成問題??墒?,為了減輕母親的負(fù)擔(dān),為了這個家,他只能放棄自己。他作為一名兄長,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他要擔(dān)當(dāng)一種責(zé)任。
七八年了,這期間,他只回過一次家。那是在接到母親病危的電報后,才趕回家的。父親的去世,對母親打擊很大,終于積勞成疾,病倒了。安葬好母親,看到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弟弟妹妹,他用力抹了把眼淚,然后,攙起弟弟妹妹的手。他覺得自己長大了。
他成了這個家的“家長”,安排好弟弟妹妹的生活,督促好他們的學(xué)習(xí),然后,拼命地打工掙錢。一年四季,他只穿那件廠里發(fā)的工作服。洗的都發(fā)白了,很晃人眼。
弟弟妹妹終于先后都考上了大學(xué)。他說:“你們放心地上吧,大學(xué)期間的費用我全包了。”那口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一晃,又一晃。弟弟妹妹大學(xué)先后都畢業(yè)了,先后都找到了工作。很快,弟弟妹妹們身邊又多了一個人。弟弟妹妹們戀愛了。看到弟弟妹妹都戀愛了,他眼睛里常常閃爍著激動的淚花。弟弟妹妹們說:“哥,你也應(yīng)該給我們找個嫂子了?!彼恋乜戳怂麄円谎?,說道:“我要把你們的婚事都辦了,再考慮也不遲。”
弟弟妹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哥哥,突然,他們發(fā)現(xiàn),哥哥的頭上已有許多白發(fā),背也微微彎曲了,滿上布滿的一種歲月的滄桑。弟弟妹妹的眼睛潮濕了,變得一片朦朧。
他終于把弟弟妹妹的婚事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給辦了。他一個人悄悄地來到父母的墳前,跪了下來,他將這一喜訊告訴了天堂里的父親和母親。一陣風(fēng)吹來,墳塋上的荒草在無聲地輕輕地?fù)u曳。他仿佛看到天堂里的父親和母親正露出燦爛的微笑,對他說道,孩子,你真懂事,你已經(jīng)長大了。
當(dāng)?shù)艿苊妹泌s到醫(yī)院時,他們才知道,哥哥的病,已經(jīng)是晚期了。弟弟妹妹在他的病床前,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哽咽地說道:“哥,您為什么不早說啊,您為什么這么苦了自己?”
他強忍著疼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你看你們,哭哭啼啼的,怎么還像個孩子?我已經(jīng)長大了??!”
摘自《黃河黃土黃種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