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翔

2017年4月，上海市高等教育英語自學考試在楊浦區(qū)某學校的考場進行。下午2點整，隨著開考鈴聲響起，整個校園頓時寂靜無聲，考生們埋頭在試卷中答題。在一間教室里，有位身穿紅衣的年輕女性考生，拿到試卷飛速地掃了一下題目后，不假思索地開始答題。約莫半個小時后，她就全部做完了，隨后，她便將試卷朝桌邊一推，趴在桌子上睡覺了。這名“紅衣考生”如此霸氣的舉動，讓監(jiān)考老師頗為驚訝……

酣睡考生驚動警方

她原是一名“槍手”

為保證考場的正常秩序，監(jiān)考老師沒有驚動這名霸氣十足的“紅衣考生”。按他多年來的監(jiān)考經驗，此類自學性質的考試幾乎不會有學霸考生出現，眼前這名“紅衣考生”的表現顯然是不正常的。監(jiān)考老師不動聲色地巡考到“紅衣考生”的身邊，瞄了一眼放在桌前的準考證。誰知，就這么看似漫不經心的一瞄，他立馬發(fā)現準考證上的照片和考生本人存在明顯的差異。監(jiān)考老師當即把這一情況向總監(jiān)考作了匯報。經過一番緊急磋商，總監(jiān)考撥打110向警方報警。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他們立即將正準備走出教室的“紅衣考生”攔截下來：“同學，你慢點走?！薄笆裁词拢坷蠋?。”這名考生望著圍住自己的監(jiān)考老師，不解地問道。此時，接到報警的派出所民警也趕到了現場。

看到警察來了，“紅衣考生”露出了慌張神色。民警指著準考證上的照片問道：“小姑娘，這人是你嗎？”面對民警的詢問，“紅衣考生”始終低頭不語。經過核查，民警確認“紅衣考生”的身份和準考證上的信息不符，于是，決定將她帶回派出所作進一步調查。

一坐進派出所的問訊室，“紅衣考生”全身不由微微顫抖起來，她低聲說：“警察，準考證照片上的這個人不是我，我是冒名來頂替這個人考試的?！薄斑@個人是誰？你認識她嗎？”民警看著這名外貌顯得頗為老實靦腆的小姑娘，追問道?！拔也徽J識的?！薄凹t衣考生”回答了一句?！澳銈冋娴氖遣徽J識的嗎？”民警思忖，一般冒名替考的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同學，我考不出，你學習好，請你幫幫忙出場替考，這是常有的。但如果她們兩人確實是不認識的話，那就說明在她們兩人之間還存在牽頭的聯系人，也就是所謂的中介。若是這樣，便是直接上演了一幕雇傭“槍手”進考場替考的真人秀。當值民警判斷，此案很有可能是一起有組織的考試作弊案。于是，他將這一情況向派出所領導匯報后，所領導立即決定成立專案組進行深入偵查，徹底摸清這起考試作弊案后面的各方“利益鏈”。

經過一番問訊，“紅衣考生”終于交代，她的真實姓名是曹毓英，今年23歲，畢業(yè)于江蘇某所外國語學院。一年前，她到上海一家外企從事文案工作。工作之余，她在一些網站發(fā)布招募信息，利用自己的外語特長，做些外語家教和翻譯的工作來賺取外快。一天，她突然接到了一個自稱是某家知名教育培訓公司黃老師打來的電話，開門見山地問她，愿不愿意代替別人參加考試。

“這不是讓我去做‘槍手嗎？”曹毓英暗自一驚。電話那端的黃老師聽出曹毓英有些猶豫，便對她說：“我給出的價格絕對是市面上最高的，每場考試根據所考課程的難度，報酬起碼在一兩千元?！?/p>

考一門課可以拿到一兩千元？曹毓英聽到對方開出的這個價格，想想自己剛踏上工作崗位，一個月的工資也只有四五千元，這個報酬絕對是有誘惑力的，不免有些動心。可是，她還是不放心，內心十分清楚，充當考場“槍手”，冒名頂替別人考試是觸犯國家法律的，面臨的風險還是挺大的。因此，她依然顯得有些猶豫不決，忐忑地問黃老師：“現在考場查得很嚴，會不會被發(fā)覺??？”

“小姑娘，你放心，在安全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就算退一萬步講，被發(fā)覺了也就是本場考試成績作廢而已，對你是不會有任何影響的?！秉S老師信誓旦旦地說道。經過黃老師一番游說，在那不菲報酬的誘惑下，曹毓英決定充當“槍手”出征考場。

“幫助考試”

原來就是個替考中介

“你放心，我黃老師做人很爽氣的，出場費是絕不會虧待你的?！秉S老師隨即與曹毓英敲定以5000元的價格，讓她冒名一個和她年齡相仿，名為李穎的考生，參加2017年度上海市高等教育自學考試中中國近代史、馬列主義概論、英語三門課程的考試，并且他還通過支付寶給了曹毓英1000元定金。

作為“槍手”的曹毓英，她的情況被警方基本調查清楚，眼下要突破的一環(huán)就是那個躲在幕后操縱整個替考的黃老師了。

這個神秘的黃老師究竟是誰呢？據曹毓英回憶，她和黃老師只是通過電話、網絡聯系，并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身份。

話分兩頭。在追查黃老師的同時，警方在市教育考試院的配合下，順利地找到了那名雇傭“槍手”代替自己參加考試的真正考生李穎。當天晚上，警方就去了李穎家中。

“有什么事嗎？”看到警察突然出現在家里，年僅20歲的李穎和她的父母都愣住了?！斑@張準考證是你的吧？你參加了4月16日下午的英語考試了嗎？”警察開門見山地問。此時，年輕的李穎緊張得不知所措，一旁的父母似乎明白了一切，他們要求李穎趕緊和警察交代清楚。

將李穎傳喚到派出所后，其作為替考利益鏈中的上家這一環(huán)，立馬就交代了自己是如何通過中介尋找替考“槍手”的。李穎出生于1997年，是上海某職業(yè)學院的大二學生。她說自己畢業(yè)后將獲得的是一張大專文憑，而現在很多單位在招聘時都需要本科文憑，因而她決定通過報考復旦大學自學考試，來獲取一張本科文憑。這樣，以后在尋找工作時就能大大增加核心競爭力了，同時，一句“阿拉女兒是復旦大學畢業(yè)的”，足以讓父母在親朋好友面前掙夠面子。

但是，對于自己能否順利通過復旦大學的自學考試，李穎是沒有信心的。于是，她靈機一動，決定出錢尋找“槍手”來為自己替考。2016年底，她開始不斷在網上通過搜索“代考”“替考”等關鍵詞來尋找“槍手”。

今年2月，李穎在一個貼吧上看到一個“幫助考試”的帖子。根據帖子里的QQ號碼，她和一個昵稱叫“幫助考試”的人取得了聯系。她說自己希望找個“槍手”來參加4月16日、17日兩天的上海市高等教育自學考試英語等三門課程的考試。

“沒問題，我就是專門幫助別人考試的，包你通過考試。”“幫助考試”熱情地說道。接著，他們便開始商談所謂的“考務費”?！皫椭荚嚒遍_出的價格是每門課8500元。李穎覺得太高了，最終雙方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后，“幫助考試”給了李穎一個優(yōu)惠價，三門課總計22500元。

隨后，李穎通過支付寶分三次將22500元“考務費”轉給了“幫助考試”，同時把身份證、準考證也快遞給了他。做完這一切后，她頓感自己的心情輕松了許多。“什么叫減負？這才是最給力的減負啊！”她在給閨蜜的微信中得意地發(fā)了這么一句話。

誰知，就在李穎等待考場傳來喜訊的時候，4月17日晚上，“幫助考試”發(fā)微信告訴她，代替其考試的那個小姑娘露餡了，準考證被監(jiān)考老師扣留了，要她趕緊把他們之間的聊天記錄全部刪除。這下，李穎嚇壞了，趕緊聯系“幫助考試”，可他一直關機。

李穎告訴警方，她與“幫助考試”只是通過QQ、微信、電話聯系，沒有和他見過面，聽其口音是一個三四十歲，說普通話的外地中年男子。

“你快遞身份證、準考證給‘幫助考試，他的地址是哪里？”警察盯住這些線索不放?？墒抢罘f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只記得是浦東新區(qū)。

紅火的替考市場

讓他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可以確定的是，“黃老師” 和“幫助考試”是同一個人，只有抓住這個替考中介，才是查獲此案的關鍵。專案組隨即再次對“槍手” 曹毓英進行詢問，她交代的和黃老師支付替考報酬的一個細節(jié)，讓警察眼睛一亮。曹毓英說，她和黃老師約定，4月17日最后一門英語考試結束后，當場在考場門口結清報酬。于是，專案組立即查看了那天考場附近的監(jiān)控錄像。監(jiān)控畫面中，考試即將結束時駛來的一輛銀色別克轎車，引起了民警的關注。只見從車上下來的一名年約40歲的男子，拿著手機不停地徘徊在考場門口，并不時朝考場內張望。當絕大多數考生都出來后，他似乎焦慮不安起來，駕駛車輛迅速離開了考場。

“他是來接考生的家長？”專案組反復觀看畫面后，一致認為應該不是。因為此類自學性質的考試不像高考，一般都不會有家長接送的。但此人在考場門口左顧右盼，顯然是在等人。等誰？毋庸置疑，是等待其雇用的“槍手”曹毓英，等著她出來與自己結賬。

“此人形跡可疑，極有可能就是那個網名‘幫助考試的中介。”專案組立即根據那輛銀色別克轎車的車牌號，鎖定了車主黃兆明。經過信息比對，車主黃兆明和考場外監(jiān)控畫面中的司機外貌高度相似。5月28日晚上8點，專案組民警趕到位于浦東某小區(qū)的黃兆明的家，將他傳喚到派出所。

一坐進派出所的問訊室，黃兆明馬上就明白了警察是為何事找他了。因為4月17日這天，他在考場外沒等到曹毓英走出考場，就預感出事了。他低垂著腦袋，敘述了自己是如何從一個“鳳凰男”，經過一番立志打拼出新天地后，卻最終走上組織“槍手”替考的人生歧路。

出生于1975年6月的黃兆明，多年前高考落榜，從江西農村來到上海打工。為了能在大城市站穩(wěn)腳跟，獲得一份體面工作，他決心通過自學考試來獲得大學文憑。他白天在餐廳做服務員，晚上在宿舍或圖書館刻苦讀書，最終不僅拿到了某外語學院英語專業(yè)文憑，還通過了專業(yè)英語八級考試，隨后被一家私立教育培訓機構聘為英語老師。然而，黃兆明在這家教育培訓機構工作了一段時間后，逐漸開始不甘心替人打工。不久，他成立了一個家教公司，完成了從一個打工仔到老板的“華麗”轉身。

盡管黃兆明開設的家教公司生意不錯，但他一直還在尋找如何將生意“做大”的秘訣。一個偶然機會，他聽一個同行朋友談起，如今替考市場很大，錢也來得快，便萌生了試一試的念頭。

黃兆明是一個頭腦狡黠且清醒的人，在決定投身替考市場之前，他先作了風險評估，覺得高考、公務員招考等考試，絕對是高壓線，是萬萬不能觸碰的。于是，他選擇了自學考試、各類等級證書考試等所謂風險系數相對小的“市場”進行開拓。緊接著便用“幫助考試”的昵稱在網上招募“客戶”和替考的“槍手”。

為了擴大生意，黃兆明曾做過一番“市場”調查，他發(fā)現網上的一些替考信息都要求“客戶”先交一部分定金，有的“客戶”會擔心萬一考試沒通過，錢也拿不回來。因此，真正的成交率并不高。為此，他在網上貼出告示：事先不收取“客戶”一分錢的定金，當考試通過后再讓“客戶”把報酬匯給他。這樣一來，請他招募“槍手”替考的“客戶”也就特別多。那些“客戶”紛紛在網上發(fā)帖點贊他，說他十分靠譜，信譽度高，一級棒。

同時，黃兆明在為“客戶”服務上，亦十分周到、貼心。每次接到一筆業(yè)務后，他都會要求“客戶”先把應考科目的教材或復習資料快遞給他。然后，他再把這些資料轉交給“槍手”，叮囑他們認真復習迎考。

除了招募“槍手”上陣替考，黃兆明有時也會利用自己的英語特長親自出馬。為求萬無一失，臨考之前，他會跟“客戶”在網上詳細了解考試要求。有一次，有個“客戶”拿了一份英語考試模擬考卷，讓黃兆明當場作答。其瀏覽了一遍題目后，10道閱讀題，答對了8道。高達80%的成功率，讓那個“客戶”對他的英語水平大為贊賞，當場執(zhí)意要預付3000元定金給他。

隨著黃兆明“口碑”的不斷傳播，他的業(yè)務也越做越大。而每門考試高達近萬元的豐厚利潤，使得他明知替考違法，“偏向虎山行”。

警方初步查證，自2013年以來，黃兆明共組織他人進行代替高等教育自學考、四六級英語等級考、日語等級考等違法犯罪活動20余起，涉案金額27萬余元。目前，黃兆明已被依法逮捕，曹毓英、李穎等人被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案件還在進一步審理中。

編后語：2015年11月1日正式實施的《刑法修正案（九）》已將代替考試行為入刑，規(guī)定代替他人或讓他人代替自己參加法律規(guī)定的，包括職稱考試、研究生考試、高考、高等教育自學考、司法考試、公務員考試等都構成犯罪。令人扼腕嘆息的是，警方在偵查中發(fā)現，許多“槍手”與“客戶”竟然都是有一定學歷的在校學生，不勞而獲、投機取巧的思想真是害了他們。如今，無論是曹毓英，還是李穎，每天都是以淚洗面，悔之不及。

（文中涉案人員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