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小淺

01

回國后，一到周末，梁爽就泡在圖書館。

母親著急，催她相親，梁爽敷衍了事。她不過才26歲，才不要將愛情擺在臺面上反復(fù)考量，再深思熟慮的揣摩在一起的可能性。

梁爽想要那種只用一眼，就能直達(dá)靈魂深處的戀人。

譬如小導(dǎo)演李長平。

她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么一個人的。那天梁爽在圖書館看西方電影史，中途累了，跑出來休息。瞥到三樓的電子屏幕上寫著今日講座——《什么是好看的電影》，主講人李長平。

梁爽走進(jìn)去，在最后一排坐下來。臺上的李長平，讓梁爽有些意外。他30歲左右，但一點都不像她之前見過的那些導(dǎo)演。

確切地說，是這個男人實在太干凈了，身上沒有藝術(shù)家的潦倒。他穿板鞋牛仔褲，眼神里還有少年的影子。

梁爽的心，“咯噔”一下，就這么掉了下去。

李長平一定精心準(zhǔn)備過講座的內(nèi)容。PPT做得很精致，說起電影史也是如數(shù)家珍，可惜坐在臺下的大都是來圖書館消磨時間的老頭老太，他們只是來湊個熱鬧，李長平說的，能聽懂的不過寥寥。

梁爽遠(yuǎn)遠(yuǎn)看著，有點心疼。要是李長平是個知名導(dǎo)演，這會早就人滿為患了吧？其實他講得很好，可惜沒名氣的話，再好也沒用。

講座結(jié)束時，臺下零零散散還剩一些人，梁爽帶頭站起來鼓掌，李長平注意到她，朝她點頭致謝。

梁爽確定，李長平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她化身小迷妹，跑去和李長平套近乎，她說，導(dǎo)演，你講得好棒啊。李長平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眸子里的失意，好像因為梁爽的那點贊美，就憑空消失了。

于是，梁爽說要加微信的時候，李長平?jīng)]好意思拒絕。

02

梁爽每天給李長平發(fā)微信。

有時說新看的電影，有時說街邊的小貓，有時說早晨吃到的豆腐花，那種看到任何事物都忍不住想跟對方分享的心情，大抵就是很喜歡了吧。

但李長平那邊，一直都是淡淡的。

他會回復(fù)她，但用詞的語氣以及回復(fù)的速度，多少都有些漫不經(jīng)心。梁爽有點著急，于是干脆說，誒，李長平，我有個電影上的問題想要請教你，能約你吃個飯嗎？

李長平禮貌而客氣地拒絕了兩次，他說了非常正當(dāng)?shù)睦碛?，倒也看不出是敷衍?/p>

梁爽心里想著，自己再怎么也算個美女，想找她約會的男生多了去了。怎么在李長平這里就卡殼了呢？

第三次，李長平終于說，行，那我們見一面吧。

約在安福路的小花咖啡館，很復(fù)古的店面，安安靜靜地存在于鬧市。梁爽有點緊張，李長平坐下來披頭便說，這幾天在和一家影視公司談合作，忙死了。對了，你想問什么？

梁爽支支吾吾地說，沒什么，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當(dāng)李長平聽說梁爽也學(xué)的影視編導(dǎo)，目前在一家影視公司做項目策劃時，他鼓勵她說，剛開始都不容易，你看我，熬到三十歲，才算有點眉目。慢慢來，別著急。

他說得很真誠，像個年老的長者鼓勵初入社會的小姑娘。

其實和李長平比起來，梁爽的路，走得容易多了。她在美國讀了影視編導(dǎo)的研究生回來，再加上父親是尚世影業(yè)的老總，有大把的機(jī)會等著她。只是，她一直還沒找到自己喜歡的項目，所以先在朋友的一家小影視公司混著。

這些，梁爽沒有告訴李長平。

說出來，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她喜歡他的才華，想要維護(hù)他的驕傲，希望他即便有點失意，仍然帶著希望去拍自己熱愛的電影。而不是覺得，他努力奮斗的東西，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已經(jīng)擁有。

在咖啡館分開時，梁爽問李長平要了他的項目策劃書，說是向他學(xué)習(xí)，其實她是想拿給父親看一看，興許能偷偷幫上李長平。

03

那時是春天，心底的愛情蠢蠢欲動。梁爽找各種借口去找李長平。

這種倒追的游戲，閨蜜說有點跌份，但梁爽覺得很快樂。和李長平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內(nèi)心都有很多細(xì)微的快樂。

在梁爽眼里，李長平才算得上真正熱愛電影的人。她學(xué)導(dǎo)演專業(yè)，是家里的環(huán)境使然。而李長平，是真正想要拍自己的作品。

梁爽特別迷戀李長平坐在午后的咖啡館，跟她從黑澤明，講到金基德，然后又繞到昆汀，從拍攝手法說到剪輯技巧，再扯到主題思想，這讓梁爽越發(fā)的仰慕他，也讓梁爽越發(fā)覺得自己才疏學(xué)淺，更不好意思提及自己其實出國學(xué)過三年的電影。

于是每見一面，梁爽心里的喜歡又多了幾分。

《愛樂之城》在國內(nèi)上映那天，梁爽買了票，邀李長平去看首映場。午夜時分，從電影院出來，李長平走在前面，梁爽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表白的話不聽使喚地就順口而出。

她叫住李長平，歪著頭朝他笑：“誒，怎么辦，我真的很喜歡你?！?/p>

李長平愣了下，隨即也笑了。他走過來，輕輕擁她入懷，說：“行，那就做我女朋友吧?？赡芪椰F(xiàn)在還做不了大導(dǎo)演，但以后會的，你相信我嗎？”

梁爽躲在他懷里，幸福得傻掉，只能不停不停的點頭。她都忘了告訴他，即便他做不了大導(dǎo)演也沒關(guān)系，她會一直欣賞他的滿腹才華。

戀愛后，李長平其實算不上特別稱職的男朋友。大部分時候，都是梁爽追在李長平身后當(dāng)他的小迷妹，她去他新買不久的公寓里給他做飯，幫他打掃衛(wèi)生，給他的項目提意見。

而李長平的項目書，梁爽也偷偷拿給父親看過。只是父親看下來后，特別肯定地說，項目好是好，但文藝片叫好不叫座，市場價值太低了。

父親是商人，公司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所以這個忙，梁爽是沒法幫到了。

04

梁爽生日那天，她請了一堆朋友K歌吃飯，向自己的朋友圈正式介紹李長平。

飯桌上，一聽說李長平是導(dǎo)演，有個心直口快的姑娘說：“哇，大導(dǎo)演，你拍過什么？”李長平有點尷尬地笑：“還沒什么代表作?！眅ndprint

小姑娘也有些尷尬，她試圖圓場，于是說：“沒事沒事，反正梁爽的老爸管那么大一影視公司，你倆以后還不是想拍啥就拍啥?！?/p>

李長平看向梁爽，一臉的困惑。但下一秒，梁爽覺得，李長平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梁爽以為，李長平會跑來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隱瞞他，但他什么都沒說。而是在這次聚會之后，對她越來越好，好得有點過分，好得有點不像他了。

以前都是梁爽追著李長平噓寒問暖，現(xiàn)在是李長平早報告晚請示。以前李長平說起某部電影而梁爽不知所云的時候，他會嘲笑她，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學(xué)導(dǎo)演的，連這么經(jīng)典的電影都沒看過？留梁爽自慚形穢。但現(xiàn)在，李長平注意措辭，謹(jǐn)慎用語，特別照顧梁爽的面子。他在她面前，隱藏之前的自己，表演新的自己。

這讓梁爽特別不自在。

梁爽猜出原因，卻不敢正視。直到那天，李長平垂頭喪氣地在她面前提及，那個他抱有很大希望的項目最終還是黃了。

梁爽輕輕“哦”了一聲。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于是只好說：“沒事，黃就黃了。咱們可以曲線救國，先拍一些迎合市場的項目，等有了名氣，保準(zhǔn)一堆人趕著投資?！?/p>

李長平看著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說：“梁爽，你去幫我跟你爸說說行嗎？”

梁爽愣了下，有點愧疚地說：“其實……我已經(jīng)給我爸看過了，他覺得風(fēng)險太大。”

梁爽沒想到，李長平一下子就怒了，他拽著她，朝她嚷：“我不是你男朋友嗎？你爸幫下未來的女婿怎么啦？你不是說我有才華的嗎？”

梁爽呆住了。

她原本以為，像李長平這種人是絕對不屑于走后門的，所以她才會瞞著他偷偷去找父親。但實際上，他在發(fā)現(xiàn)她有個在尚視影業(yè)當(dāng)老總的父親后，對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360度的改變。而在她確定沒法幫他時，情緒就一下子失控了。

這樣的李長平，讓梁爽覺得陌生，且后怕。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05

梁爽剛出小區(qū)，李長平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沒有接聽。微信上，李長平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卑微那樣的害怕失去梁爽。或者確切來說，他是害怕失去梁爽能給他帶來的捷徑。

梁爽坐上出租車，回頭望一眼追上來的李長平，哭得像個丟了糖果的小孩。

也許李長平并沒有錯，他熬了那么多年還是沒有熬出頭，正好碰到她能給他帶來機(jī)會，他想抓住，這是人性使然，算不上什么十惡不赦。

只是梁爽心里愛的，是那個有才華、不世故的干凈男生，而不是為了機(jī)會而來故意討好自己的李長平。

她并不是不愿意幫他，可如果李長平從此在他們的愛情里卑躬屈膝，一切也就都變了味。

梁爽說了分手。

李長平用了很多方法挽留，他在她公寓樓下站了一晚上，花兩萬塊錢給她買了一個包，做了愛心便當(dāng)送到她公司樓下。

可是梁爽，堅決沒有回頭。

李長平絕望地看著她說，為什么你那么狠心？問得梁爽的眼淚快要掉出來了。李長平不知道，他越是這樣，梁爽對他越是失望。

是在失戀后不久，梁爽去參加同學(xué)聚會。有個家里有錢的公子哥喝多了，有點傷感地感慨，我只是在愛情里想要一點真心而已，為什么那么難？

公子哥的故事，和梁爽的如出一轍。那個姑娘，他在大學(xué)追了兩年，人家硬是沒看上他?？珊髞聿恢獜哪牡弥屹Y產(chǎn)豐厚，追悔莫及，于是開始各種獻(xiàn)殷勤。

梁爽理解他?？赡墚?dāng)初有多愛，后來就有多厭惡對方獻(xiàn)殷勤的樣子。

周末，梁爽還是會去圖書館，只是母親再讓相親的時候，她沒有拒絕。也許有些外在條件一開始拿在臺面上說一說也是好的，免得對人性失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