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那年春末,我到一所學(xué)校去監(jiān)考。
發(fā)卷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靠近講臺的一個女生怪怪的——她把左手藏在袖口里,遮遮掩掩的,不愿伸出來。和我一起監(jiān)考的,是另一所學(xué)校的一位女老師,大約她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隨后,我倆便開始留意這個女生。在我們想來,她袖口里的那只不愿示人的手里,一定藏著什么秘密。
考場里靜悄悄的,學(xué)生們都在全神貫注地答題。只有這個女生,一邊答題,一邊有意隱藏著她的那只手,還不自覺地環(huán)顧著左右,神色緊張而怪異。這愈加堅定了我們的懷疑:她的手里一定攥著小抄或者其他用來作弊的東西。
然而,我們錯了。半小時后,也許這個女生做題太過專注,一不小心,她露出了自己的左手——天哪,這個女生的左手居然沒有手指頭。
原來,她竟是一個有殘疾的學(xué)生!
這多少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愧疚之余,我不禁心生悲憫。那位女老師更是一臉的痛楚,小聲地嘟囔著:“怎么會是這樣?多可憐的孩子啊?!?/p>
考試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有一道地理題需要改動。辦公室送來了一沓紙片,紙片上印著一個阿拉伯國家的地形圖。我們將紙片分發(fā)給學(xué)生們,然后讓他們各自粘貼在試卷的答題紙上。由于是臨時趕印出來的,太過匆忙,這些紙片裁剪得很粗糙,考生們只有自己動手把四道毛邊撕去,使它大小合適,才能貼在試卷的答題紙上。
這下,可難為了這個女生。大約,她還是不愿讓別人看到她的那只手,就用左胳膊使勁壓緊紙片,右手一點一點地撕。然而,那張小紙片仿佛不聽話似的,只要她一用力,就從她的胳膊下跑出來,再壓下去,再跑出來。她急得都有些冒汗了。
“這位女同學(xué),我可以幫你嗎?”女老師走過去,俯下身子,聲音低低地征詢女生的意見。女生抬起頭看了看,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紙片給了她。
然而,女老師并沒有立即動手,她把那張紙片放在講臺上后,便滿考場尋找著什么。我有些納悶:這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嗎?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不一會兒,女老師從一個學(xué)生那里找到了一把小刀。然后,她坐在講臺前,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裁著那張紙片?!斑辍辍毙〉陡盍鸭埰穆曇艉芎寐牐液团粗鲞@一切。說實話,那一刻,女老師慈祥得像坐在講臺前的一尊佛,她專注的神情,仿佛是在完成一件精致的手工藝品。
隨后,她微笑著把這張小紙片輕輕地放在女生的桌子上。女生欠了欠身子,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她拍了拍女生的肩膀,說:“趕緊答題吧。”然后走開了。
然而,我還在納悶著。一張小紙片,手也完全可以撕得很整齊,為什么一定要找把小刀來呢?
考試結(jié)束后,我道出了心中的不解。那位女老師笑了,她說:“這個女生所殘缺的,是一只手。我不想在她面前,用自己靈巧的手指頭去撕那張紙片,那樣的話,會撕碎這個女生的心。我滿考場去尋找一把小刀,就是想借助小刀,避開對她的這種傷害?!?/p>
一直以來,小刀在我心中,不過是一片冰冷的鐵片而已。而那年春天,我懂得了,原來,即便是一把鋒利而冰冷的小刀,也能裁剪出人性的溫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