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總攻
一
葉微塵一動不動,看著舞臺上的人。
觀眾入座完畢,音樂廳內(nèi)后排的燈正一列一列地暗下去。光線漸弱,一道暖光從舞臺中央緩緩垂落,光圈慢慢移動,將正在目不斜視走上臺的年輕鋼琴家籠罩進去。
芝蘭玉樹的軒昂青年,神情清淡,薄唇微抿。走到舞臺中央時,他略一停頓,彎腰鞠下一躬。
耳畔低呼四起,他抬眼的一瞬間,電光火石之中目光與葉微塵交匯,黑色的眼睛如同深海。
她一愣,心狂跳起來。
果……果真此行非虛!他這……真人也比照片好看太多了吧!
暈暈乎乎地回過神,前排小朋友軟糯天真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媽媽,那個哥哥長得真好看!”
小朋友的媽媽很隨和:“凡凡認真學鋼琴,以后也會像他一樣好看的?!?/p>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呀,所以現(xiàn)在不要說話了,好好聽小哥哥彈鋼琴喲,噓——”
葉微塵摸摸鼻子,有點兒自豪,又有點兒感動。
不過……想了想,她還是忍不住偷笑。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跟她男神君知舟長得一樣好看嘛。
何況,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享譽世界的鋼琴家,顏值又能不可思議地與才華成正比,肯定是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個的啊。
在她思緒亂飛的空檔里,臺上的君知舟已經(jīng)伸手拂開燕尾服的衣擺,在琴凳上坐了下來。
指揮棒起,舒緩溫柔的提琴前奏過后,他俯首,落下第一個音符。
而后行云流水一般,指端流出潺潺的樂聲。
葉微塵屏住呼吸。
她提前做過功課,肖邦的協(xié)奏曲飽滿有力,卻也帶著一貫清淡的憂愁。這樣的曲子落到君知舟的手里,被他演奏得像低沉悠長的嘆息,感情充沛而溫和。
如同壯闊年輕的生命,像是由心底窺見的萬物靜美。
葉微塵癡迷地想,連彈琴都這樣溫柔的一個人,生活一定也優(yōu)雅得不得了吧?
而就在她恨不得跟著男神的思緒扶搖而去的時候,藏在包里的手機突然煞風景地震動起來。
一秒跌回現(xiàn)實。
朝身旁譴責的目光致以歉意,葉微塵手忙腳亂地掛掉電話,趕緊將手機調(diào)成靜音。
飛快地抬頭看一眼君知舟,見臺上的青年十指翻飛巋然不動,她悄悄松了口氣。
目光落回手機,甫一解鎖,連韜的短信就躥了出來:“嘿,快回來,你媽發(fā)現(xiàn)你逃課了,兜不住了!”
“我不走?!比~微塵兇巴巴地打字,“現(xiàn)在走了,待會兒誰給我男神送花!”
連韜回過來一句簡短怪異的“啊哈”,頓了一會兒,又道:“我可告訴你,你媽大發(fā)雷霆,她說你要再不回來,她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哦對,她還說要把你房間里跟君知舟有關(guān)的東西全扔掉,什么海報啊卡貼啊專輯和……”
短信太長,被截成了兩段??芍皇强粗@第一段,葉微塵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行了行了,我投降,我這就快馬加鞭趕回來,你可千萬護住我的君知舟,別讓我媽真給扔了!”
她一急,連韜反而不急了:“喲,放著眼前的活男神不看,回來保護一堆相片?”
她咬牙切齒:“相框里的男神也是神,不好好保護的話……他會半夜站在你床頭哭的!”
二
葉微塵其實并不確定,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了君知舟。
初中時她英語不好,做閱讀題總是錯很多,偏偏這科中考分值高,就也只能硬著頭皮死磕。后來不知道是哪次,她做課外練習遇見一道巨長的閱讀題,三開的試卷,竟然喪心病狂地獨占了一面的三分之二。
——那文中的主角,就是君知舟。
那年她14歲,是學不好英語的懵懂少女;而印在薄薄一張紙里的君知舟18歲,是在國際大賽中鋒芒初綻的少年鋼琴家。
黑白試卷印刷不佳,文末配圖的背景都印花了,要耐心而仔細地辨認,才能勉強看出那是音樂會的觀眾席。
可葉微塵卻出奇地清醒。
她看到那張照片里,坐在臺上的君知舟穿著整齊得體的燕尾服,下巴微抬,有些卷曲的短發(fā)落在額間,微濕的眼睛清澈如溪,年輕帥氣得像一柄無刃的戟。
如剪側(cè)影,一見鐘情。
那時候不明白這種奇妙感情的她,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只能記起,自己是因他而學會了那個新的句子,“Lightly floats and drifts the boat, and the wind gently flaps my gown.”
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
——是他名字的出處。
三
進門之前,葉微塵在路邊小樹林里撿了一根樹枝。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著樹枝,她小心翼翼地推開自家甜點店的門,沒踏出兩步,就敏感地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低氣壓。
慘了,連韜沒騙她啊。
借樹枝擋著腦袋,她僵硬緩慢地抬起頭,正對上葉媽媽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膝蓋一軟,葉微塵險些就地跪下:“我錯了媽媽!”
葉媽媽從柜臺后沖出來,抬手就要打:“你還有臉回來!”
葉微塵敏捷地躲開:“媽我知道錯了!您看您看,我這不是負荊請罪來了嗎!”
葉媽媽氣呼呼:“你錯哪兒了!”
“我……我不該逃晚上的數(shù)學課!”
“不對!”葉媽媽搶過樹枝,恨鐵不成鋼地往旁邊的桌子上猛拍,“誰讓你去聽音樂會的!我有沒有說過不準碰古典樂?”
葉微塵微怔:“古……古典樂怎么了?又不是豺狼虎豹——”
“你再說一句!”葉媽媽一抬手,樹枝枝條擦著葉微塵臉頰劃過,“我跟你說多少遍了,遠離古典樂!你是非要把我氣出病來!”
葉微塵愣了愣,沒理由地來了氣:“不是我說,媽,我們能不能講講道理?這么些年了,就因為我爸的事,我想學鋼琴你不讓學,想學小提琴你不讓碰,現(xiàn)在我就聽個古典樂,你還……”
葉媽媽眼一紅,樹枝破空而來。眼看真要打上去,連韜連忙上前一步,擋住她的手:“葉阿姨,您消消氣?!?/p>
干笑著朝葉微塵使眼色,他一邊扶著葉媽媽坐下,一邊不動聲色地把樹枝踢遠,好聲好氣地安慰:“您也不是不知道,塵塵她就那樣兒,驢脾氣,犯不著跟她生氣的啊,咱犯不著?!?/p>
“我是怕她又走上她爸的老路!”
“不會的,不會的。”連韜討好地給她倒了杯水,笑瞇瞇道,“學古典樂練的那是童子功,塵塵她今年都多大了,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葉叔叔的成就的。不怕啊,咱不怕?!?/p>
這話聽得葉微塵心里一痛。
葉媽媽覺出不對,糾正:“我是在罵她爸?!?/p>
連韜也跟著一臉正氣地點頭:“是,是?!?/p>
和事佬當多了,連韜早已有一套對付葉媽媽的方法。揉肩捶腿端茶送水的流程走過一遍,葉媽媽的氣也消了七八分。葉微塵瞅著連韜的臉色,硬著頭皮往刀尖兒上迎:“今……今晚這都是我的錯,保證以后不再犯了。媽,您先回去休息吧,店我來關(guān)。”
看著葉媽媽離開的背影,她趴在柜臺上,長長嘆出一口氣。
連韜抬手給她一個栗暴:“我說,你是怎么回事?明知道你媽在氣頭上,還頂嘴?”
“不占理的人是她?!比~微塵嘴一撇。
“那你就當安慰安慰老媽媽行不行?”道理連韜懂,但他覺得這種時候?qū)嵲诓槐刂v理,“她這么多年帶你一個也不容易,就只有這一件事不準你做,你還天天頂風作案。”
葉微塵張了張嘴,良久,悶悶道:“我也不想的?!?/p>
但下意識的反駁,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好像身體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囂,沒錯啊,我沒錯,君知舟也沒錯啊。
連韜看著柜臺上小動物一樣懨懨的女生,心里一軟,伸手就要去揉她的頭:“塵塵,你爸爸他……”
門口風鈴一響,玻璃門應聲而開。
兩個人的視線都被帶了過去。
是夜天朗氣清,銀白的月華在屋內(nèi)散了滿地,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晃動的樹影上掛著一輪滿月。
立在門口的青年身形頎長,披著流動的月色,帶著滿身夏夜藍花楹的香氣。明明身上是普通的常服襯衣與米色長褲,眼底卻滿載清光,竟有熠熠的清輝。
葉微塵看得有些呆。
連韜正為自己的話被打斷而不爽,見來人大半夜還戴著帽子和口罩,心里又添了三分蹊蹺:“你是誰?”
青年開口,低頭咳了咳,聲音有些?。骸罢垎枴刑崂滋K嗎?”
葉微塵一愣,手都抖了起來。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不……不可能吧!
連韜想也不想:“我們打烊了,你另找別……”
“有啊,有的?!比~微塵疾聲打斷他,心跳如雷,“我現(xiàn)給你做,你能多等會兒嗎?”
青年猶豫了一下:“天亮之前能做好嗎?天亮之后,我就得回去……”
“能,能的?!比~微塵連連點頭,說著就要去冰箱里拿材料,“你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吧,等做好了我叫你。”
“你瘋了?”連韜不可思議地拉住她,“提拉米蘇做完之后最少也得冷藏3小時,你今晚還睡不睡了?”
“沒關(guān)系嘛,人家愿意等。”葉微塵滿眼掩不住的雀躍,從冰箱里拿出兩杯飲料,“去,給他送去,讓他一邊喝飲料一邊等我做甜點?!?/p>
“這是什么?”連韜湊近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在冰箱深處藏了兩杯五彩斑斕的酒,“哇,太犯規(guī)了,你什么時候放進去的?藏得這么深,竟然連我都沒發(fā)現(xiàn)!”
“秘密?!比~微塵眉眼彎彎,笑得像只得逞的狐貍,“這是我新調(diào)的雞尾酒,叫做‘十六夜,就是你喝完這一杯,至少要醉到下一個十六夜的意思。”
連韜興奮得搓手手:“好的,你給我吧,我保證把他的那杯送到他手上?!?/p>
“我呸?!比~微塵避開他,“這兩杯是我和他的,你別偷喝啊,不然我讓我媽扣你工錢?!?/p>
“行行行,不喝不喝?!逼财沧欤B韜端起托盤,“那今晚要不要我留在這邊陪你?”
“不用不用,你送完酒就走吧。”葉微塵興致勃勃地從壁櫥里取出打蛋器,“我自己做點心,做完我來關(guān)門,你放心吧,不會出問題的?!?/p>
遲疑了一下, 連韜搖著頭走了。
“真是瘋了……”遙遙地,她還聽見他漸行漸遠的嘟囔聲。
——融在圓月之夜的空氣里,與藍花楹的香氣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一起,像一個不可思議的美夢。
四
不知道為什么,在葉微塵的認知里,能跟喜歡的人一起喝酒、喝醉,是一件幸福又甜蜜的事。
好像醉酒之后世界都會變得不一樣,能牽著對方的手指著天空認星星,還能以“我醉了”為借口,讓對方送自己回家,或是一個趔趄假裝不小心地摔倒在對方肩膀上,撞碎他眼底的星光。
葉微塵望著冰柜,捧著臉哧哧笑。
雖然她沒見過,但想象君知舟喝醉的樣子,必然也是面色熏紅,眼睛依舊亮得出奇吧?
何況鋼琴家這種自律的生物,一旦喝醉,一定會表現(xiàn)出可愛的反差萌吧?
葉微塵想著想著,不知道怎么就撐著臉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美夢。
夢里的君知舟是個溫潤少年,兩個人騎著白鶴在天上飛。夜空中有藍色的鯨魚在遷徙,放眼朝下望,人世如隔山岳,百態(tài)都匯成了川流不息的燈光與裊裊的煙火氣。
她被他擁在懷里,耳畔有清晰的心跳。
若有所覺,少年低頭,輕笑:“微塵,你很緊張嗎?”
她紅著臉,慢吞吞地點頭。
“那一定是因為,我的提拉米蘇還沒做好吧?”
葉微塵一抖,自白鶴背上跌落,從夢里驚醒。
混混沌沌地抬起頭,她看到自己放在廚房小桌上的鬧鐘已經(jīng)到了時間,正在拼命地嗡嗡亂叫。
這一下子就清醒了七分。敲敲腦袋,她站起身關(guān)掉鬧鐘,走到冰箱前,把冷藏好的提拉米蘇拿出來,輕車熟路地脫模,撒可可粉。
滿意地放進托盤,她深吸一口氣,折身走出廚房。
時過凌晨,店內(nèi)空空蕩蕩,玻璃窗外的馬路上也空空蕩蕩。偶爾有進城運貨的大車從門外經(jīng)過,驚醒一地月光,旋即就又恢復寂靜。
葉微塵站在空無一人的桌前,望著兩個空空如也的玻璃酒杯,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君知舟走了嗎?
可是……
遲疑了一下,她撿起掉落在座位上的衣服,忍不住喃喃,“怎么會把衣服擱在這兒……”
朝下翻,座位上不僅放著他剛剛戴著的帽子和口罩,竟然還有他的襯衣,米色長褲,甚至是皮帶。
視線向下一掃,她看到座位下放著一雙運動鞋。
葉微塵一愣,拿著襯衣的手不可抑止地抖起來。
她錯過了什么?剛剛……剛剛難道有別的人來過?
那,那她男神莫非已經(jīng)被……
“君……君知舟?”壞的念頭一起,腦子里就小劇場一樣地開始演殺人分尸案,想到這一層,葉微塵幾乎站立不穩(wěn),“君知舟!君知舟你還在嗎?”
回應她的是一室空寂。
“君知舟!”葉微塵覺得世界天旋地轉(zhuǎn),聲音也不禁越提越大,“君知舟你在哪?你還活著嗎?你理一理我!”
仍沒有聲音。
葉微塵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君知舟……”
她把男神弄丟了,就在自己眼前。
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生死未卜,不知現(xiàn)在在何處。
她揪著他留下的襯衣,心也跟著揪成了一團。
寂靜的夏夜,藍花楹的香氣隨著月光,一陣一陣穿過門扉,縈繞到鼻息之間。
不知過了多久。沉寂的時間里,她突然聽到細弱卻沉穩(wěn)的男聲,近在咫尺,又像遠在天邊:“不要哭?!?/p>
葉微塵一怔,循著聲音望過去——
仍是那堆衣服,口罩底下冒出個巴掌大的小人,正艱難地從褲子口袋里抽出一張紙,把自己擋在后面:“我沒事。”
葉微塵嚇得眼珠差點兒瞪出來。
“呃……好像也不能說是沒事?!睂擂蔚氐皖^看了看自己的狀況,君知舟無奈的面色之中帶著些窘,“如你所見,我變小了?!?/p>
葉微塵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是因為你那杯酒?!本垡宦柤纾瑪傞_手,“所以,你要負全責咯,小姑娘?!?/p>
五
葉微塵把自己小時候玩的芭比娃娃翻出來,連夜照著她們的衣服尺寸,做了套縮小的便裝給君知舟。
布料是從她小時候的裙子上剪的,棉麻的料子,夏天穿起來也很清爽。
君知舟弓下身把褲邊挽起來,活動活動腿腳,覺得還不錯:“你手藝挺好的。”
葉微塵笑瞇瞇:“那是,我小時候天天幫芭比娃娃做王子的衣服?!?/p>
“那你有沒有找到,把迷你小王子變回正常尺寸的辦法?”
葉微塵遺憾地搖頭:“沒有。不過童話里睡美人是被吻醒的,所以我想——”
“打住。”君知舟及時制止,“不靠譜,想別的辦法。”
她還想說什么,葉媽媽在外面敲門:“趕緊起床吃早飯,要遲到了!”
“來了!”葉微塵高聲回應,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來,詢問青年的意見,“我要去上課了,你想跟著我去學校,還是自己待在家里?”
君知舟從沒這么近距離地被人觀察過,少女一雙大眼,睫毛抖啊都,瞳仁漂亮澄澈,竟讓他沒來由地耳根發(fā)燙:“我……我待在家里就行了?!?/p>
葉微塵好笑,沒有惡意地伸手戳戳他:“你害羞啦?大鋼琴家?”
君知舟被她戳得趔趄兩步,站不穩(wěn),癱坐下去。
葉微塵趕緊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來:“對對對不起啊……我忘了你現(xiàn)在一碰就倒……”
“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跟你待在一起比較安全?!本郯脨赖馗淖兞酥饕狻?/p>
不然萬一等她走了,葉媽媽進屋打掃個衛(wèi)生什么的,他不小心被吸塵器吸進去,或者被當做玩偶扔了怎么辦?
“也是,那我們一起去上學?!逼鹕泶┥贤馓?,葉微塵把他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這樣會不會壓到你?能呼吸嗎?”
青年攀著口袋的里襯往上爬兩步,將腦袋探出來:“能。”
從葉微塵的角度望過去,他頭頂?shù)囊恍〈榫砻⑽⒍秳樱浀孟窬d羊毛。
看得她的心也軟得一塌糊涂。
葉媽媽大清早就要帶著食材去店里,不在家里吃早飯,通常給微塵煮碗粥就走了。葉微塵看著媽媽離開小區(qū),輕手輕腳地折回來,將鋼琴家從口袋里拿出來,放上餐桌:“我家是開蛋糕店的,媽媽常常會把前一天沒賣完的蛋糕拿回來給我做早餐,沒有過期,但不是最新鮮的——你介意吃這個嗎?”
外界很少有人知道,高冷的鋼琴男神君知舟,私底下其實是個資深的甜食控。他對甜食本就不挑剔,何況眼下情況特殊:“不介意?!?/p>
葉微塵喜滋滋地把蛋糕挖出來一勺,用勺子做底托,放在桌子上。
君知舟坐在她用衛(wèi)生紙疊的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吃。
青年吃東西很斯文,巴掌大的小人看起來乖巧得過分,讓葉微塵越看越心動,簡直想拿起來捧在手心里。
看了半天,她感慨:“不管怎么想都覺得, 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泵髅髯蛲硭€是遙不可及的男神,誰能想到,今天就跟自己坐在一起吃早飯了……
她掐自己一把,“可是好像是真的……要不你也掐掐自己,看看會不會疼?”
君知舟不為所動:“是因為那杯酒吧?!?/p>
“酒?”
“昨晚等你做提拉米蘇的時候,有人給我端過來兩杯酒,說讓我耐心等一等,先喝點兒飲料?!彼浀煤芮宄?,那兩杯酒顏值很高,一看就是特調(diào),“我以為是店家的贈飲,就把兩杯都喝了——然后,就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p>
葉微塵目瞪口呆。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道:“所以真的、真的是因為我?”
“找不到別的解釋。”吃完那一小勺蛋糕,他慢條斯理地擦嘴,“我本來還想陰謀論一下,但現(xiàn)在看來你也是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那我們只能等了,等等看,看這個酒有沒有時效,是不是時效一過,我就能變回去。”
“?!M隳茏兓厝ァ!?/p>
雖然他現(xiàn)在這么小一只,她覺得養(yǎng)他一輩子都沒問題,但如果變不回去了的話……他今后的日子會很不開心吧?畢竟……
“鋼琴怎么辦?”葉微塵想了想,又補充,“因為不知道時效有多久,現(xiàn)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你不跟團隊聯(lián)系的話,不會出問題嗎?”
君知舟沉默了一下,當然會。他的樂團正在進行全國巡演,距離下一場音樂會不到一個月了,他一個大活人卻突然憑空消失……出來時也沒帶手機,不知道團隊現(xiàn)在是不是正急得團團轉(zhuǎn)。
“放學之后,帶我去一趟‘JC文娛吧?!盝C文娛是他簽約的公司,“我的確得回去找我的助理,向他解釋一下現(xiàn)在荒唐的局面。至于現(xiàn)在——”
他從衛(wèi)生紙小板凳上跳下來,向女生張開雙臂:“我們?nèi)ド险n吧,微塵同學?!?/p>
初升的陽光溫暖而柔和,細細碎碎地透過窗玻璃,鋪陳在餐廳的玻璃桌和地板上。她像做夢一樣,看到朝思暮想的青年以迷你的形態(tài)站在自己面前,眉目深邃,額前細碎的頭發(fā)被晨風吹得微微晃動,他朝她張開雙臂,像是要親密地擁抱。
許久,她緩緩地笑,朝他伸出手:“好呀,大鋼琴家。”
六
葉微塵讀高二,課程尚未上完,也還沒開始進行一輪總復習,正是課最多的時候。
她將君知舟放在文具盒里,又怕傷到他,特地將圓規(guī)和三角板都挪了出來。數(shù)學老師在臺上奮力地講,大鋼琴家豎著耳朵,竟也聽得很專心。
她好笑,偷偷問:“覺得這個老師講得怎么樣?”
君知舟認真地答:“挺好的啊?!鳖D了頓,“雖然我不太聽得懂?!?/p>
葉微塵差點兒笑出聲:“你怎么這么可愛?”
以前一直以為他是高冷型,沒想到被他的外表騙了那么久。
“我以前很少上數(shù)學課?!本蹍s有些出神,“那時候別人都在準備高考,只有我在準備比賽?!?/p>
葉微塵微怔,突然想起來,他也就只比她大4歲而已。
可僅僅是這4年的間隔,他已經(jīng)在世界級比賽獲過獎,在全國開了很多場巡回音樂會。
真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感到失落。
“說起這個……我也很想學鋼琴?!彼嘈Γ翱晌覌寢屢恢焙芊磳??!?/p>
她還想說什么,猝不及防被老師點了名:“葉微塵,上來寫過程!”
“哦……哦,馬上!”手忙腳亂地拉上文具盒,掩護好鋼琴家,她拿著課本跑上去。
老師欽點的是道壓軸題,葉微塵數(shù)學好,班上所有做不出來的題都默認歸她,這次也不例外。
迅速讀了一遍題,她拿起粉筆就開始寫。往常上臺答題,為了不出錯丟臉,每寫一個答案她都會習慣性地在心里驗算一遍,但現(xiàn)在她所有心思都系在文具盒上,只想快點兒再快點兒,趕緊寫完這道題。
落下最后一個數(shù)字,葉微塵扔下粉筆就走。
老師跟在她后面感慨:“算得就是快啊……”
迫不及待坐下來,她剛剛拿起文具盒,就感覺坐在后排的黎爍戳戳她的背:“微塵,我紅筆沒墨水了,剛剛從你文具盒里拿了一支,等會兒還你哈?!?/p>
血液往腦子里沖,葉微塵差點兒原地爆炸:“你動了我的文具盒?”
動靜太大,引得其他人和老師都往這邊看。
她趕緊尷尬地解釋:“對不起,沒、沒事……”
黎爍不解:“怎么了?”平時大家的筆沒墨水了,不都是互相借用的嗎。
“沒,沒什么……”葉微塵的心撲通撲通跳,她低著頭偷偷拉開文具盒的拉鏈,心里“咯噔”一聲。
君知舟不見了。
葉微塵急得想哭,恰巧下課鈴響,她想也不想就蹲下去,沿著地板一寸一寸地摸索,邊找邊小聲喚:“君知舟?知舟?”
他那么小一只,萬一卡在地縫里怎么辦?一不小心被人踩到了怎么辦?
葉微塵越想越急,腦袋咣的一聲撞上黎爍的課桌。男生推推眼鏡,禮貌地問:“微塵,你在找什么?需要幫忙嗎?”
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卻還是趕緊笑著擺手:“沒沒沒,我剛剛扣子掉在地上,已經(jīng)找著了?!?/p>
弄丟了鋼琴家,她急得要命又沒辦法找人幫忙,心急如焚之際,聽見黎爍好奇的聲音:“咦?地上這是誰的鑰匙扣?好精致……”
一劑清零直沖大腦,葉微塵轉(zhuǎn)過去,一把奪過來:“我的!”
放到手里看,果不其然,是保持一個動作、正一動不動地乖巧臉裝玩偶的君知舟。
懸在嗓子眼的心安安穩(wěn)穩(wěn)落回肚子,她朝黎爍投去感激的眼神:“謝謝你撿到他,真的謝謝!”
黎爍被說得有些臉紅,她小心翼翼地將君知舟放回文具盒,把他藏妥帖了,他才敢換姿勢。
鋼琴家坐在文具盒里,扶著胸口,長長地嘆息:“天吶……剛剛真是嚇死我了?!?/p>
“也嚇死我了。”葉微塵感到劫后余生,“幸好你腦子轉(zhuǎn)得快,他把你當成了玩偶鑰匙扣?!?/p>
不然像黎爍那樣熱愛學習的好奇寶寶,說不定會把他拿走解剖。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想辦法讓君知舟聯(lián)系上他的團隊。
七
下午一放學,葉微塵直奔JC文娛的大樓。
向前臺說明來意,前臺抱歉地告訴她:“如果沒有預約的話,大概見不到君知舟的助理呢?!?/p>
葉微塵有些急:“但是,我有很急很急的事?。∈蔷郾救俗屛襾淼?!”
坐在她口袋里的君知舟點點頭,表示確實是這樣。
“這樣的話……”前臺有些為難,“你能不能讓君先生親自給助理打個電話呢?”
葉微塵覺得她和君知舟都急傻眼了,竟然沒想到最簡單的方法。
對啊,他們可以打電話啊。
找到僻靜無人的角落,葉微塵悄悄把君知舟從口袋里掏出來:“大鋼琴家,你助理的電話是多少?我們真蠢,直接打電話不就行了?”
“可是,微塵?!本塾行擂危拔也挥浀弥淼碾娫?。”
“沒事,我去問問?!比~微塵當機立斷,又跑回前臺??汕芭_給出的回復仍然不容樂觀:“不好意思,小姐,助理的電話也屬于私人信息,你如果不能出示有效證件,我們也沒辦法隨便給呢。”
君知舟在她口袋里跳一跳,示意自己有話說。
葉微塵趕緊走回沒人的地方,問他:“現(xiàn)在怎么辦?”
“先回去吧?!狈路鹪缇土系搅诉@種情況,大鋼琴家出奇地冷靜,“我本來也沒太指望你能直接找到助理……現(xiàn)在沒辦法了,只有等他們發(fā)現(xiàn)我失蹤,向外界尋求幫助的時候,我再想辦法聯(lián)系他們。”
一旦他們發(fā)出尋人啟事,就有聯(lián)絡方式了。
葉微塵會意,帶著君知舟離開JC文娛。這會兒正是日暮西沉的時刻,夕陽染紅半邊天,鋼琴家從口袋里探出一個腦袋,好奇地打量天上的云霞。
葉微塵好笑:“大鋼琴家,你是不是很久沒看過落日了?”
“是?!本壅\實地道,“往常這個時間,我如果不是在去音樂廳的路上,就是在后臺為晚上的音樂會做準備?!?/p>
“辛苦了?!比~微塵嘆口氣,動作輕柔地把他拿出來,放在掌心里,“出來透透氣吧,站得高才能看得更清楚啊?!?/p>
黃昏的風拂面而來,君知舟坐在女生的手里,沒來由地覺得安心。
她帶著他回甜點店,晚上有個小高峰期,店里客人正多,葉微塵放下書包,打算像往常一樣幫忙送東西。
剛剛系上圍裙,突然想起鋼琴家。
“你餓不餓?”將他放到桌子上,她問。
每次她湊得這么近,眼睛亮晶晶地一眨一眨,君知舟都耳根發(fā)燙,仿佛自己無所遁形。他不自覺地退后一步,局促道:“我還、還好,你找個地方隨便把我放、放下來就行了?!?/p>
葉微塵咯咯笑:“我?guī)闳ラw樓上休息一會兒吧,那兒有個我小時候玩兒的風車,你變小之后,正好可以坐在里面看風景。”
她口中的風車其實是個精致的小木頭架子,上頭筑了尖尖的頂,刷著紅色的漆,下面嵌著一個風車,有些年歲斑駁的印記。細心地幫他在木架子上用布條墊出一個小座椅,葉微塵將他放上去,不忘笑瞇瞇地留下一勺可可慕斯:“變小之后會不會覺得很幸福?畢竟食物變大了。”
雖然現(xiàn)在多有不便,但君知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這樣。
對于吃貨來說,變小之后有種奇特的幸福感……
“嗯?!彼行┎缓靡馑?,把臉埋進布條。
葉微塵笑瞇瞇,只有她知道,高冷的鋼琴家私底下是個迷糊的吃貨,“那你自己待一會兒,我等客人少一些了就上來找你?!?/p>
君知舟點頭,目送她離開。
閣樓上視野開闊,橙色的陽光照射在屋內(nèi),映出一片無限好的黃昏。甜品店建在一個住宅區(qū)附近,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望見路上來來往往下班的人群,放學的學生們背著書包走斑馬線回家,車輛首尾相接匯成線,小區(qū)里傳來媽媽們做飯的炒菜聲。
浮生,黃昏,煙火氣。
君知舟看得出神,靠在軟墊上望著澄澈的天空發(fā)呆,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這么平靜地獨處過。
他總是輾轉(zhuǎn)難眠,在深夜里靠酒精入睡,拿所有的精力準備鋼琴和音樂會,卻又不知道該怎么的對付無窮無盡的應酬與怎么也處理不好的人際關(guān)系。
少年成名帶給他一種輝煌,卻也剝奪了他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偶爾出現(xiàn)這樣的念頭,他都會覺得自己太不知足,明明已經(jīng)有了大多數(shù)人羨慕的人生,卻總是自怨自艾地感到疲憊,想要逃離出去……
和風拂面,碧色的天空中有遲歸的鳥,撲棱棱地落在房頂上。
他心里一片安靜,周身暖洋洋,讓人昏昏欲睡,只想就這么不管不顧地閉上眼。
“嗡——”
君知舟睜開眼。
視線向下,他看見葉微塵離開時放在桌上的手機。她怕他有緊急情況無法向外界呼救,所以將自己的手機留了下來。
君知舟站起身,順著木架子往下爬,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涞阶雷由稀?/p>
他拍拍褲腿上的灰,上前一步,打開她的手機。
消息欄只有一條新消息,是她在微博上特別關(guān)注更博的提醒。君知舟點進去,有些意外,發(fā)微博的人竟然正是他自己。
不,確切地說——
他看著那條粉飾太平的“這次音樂會一切都好,希望下個月的音樂會也能有這么多音樂愛好者,過幾天有大消息要發(fā)布,別錯過哦?!?/p>
那不是他發(fā)的。
君知舟一顆心都沉下去。
【下期預告】
葉微塵與君知舟深夜談人生,才知道耀眼的鋼琴家其實生活里社交困難,私底下也迷茫又躊躇。兩個人達成共識,在助理找到君知舟之前,由他來教她彈鋼琴??墒堑诙?,樂團就傳來了更換首席鋼琴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