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靖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610000)
在國家的文化軟實力在國際競爭中占了愈來愈多的份額的今天,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和西方在對外宣傳中重點的放置不盡相同。從世界范圍內來看,盡管已經(jīng)成功舉辦過奧運會、世博會,但很多外國人對中國的了解依然僅限于傳統(tǒng)層面。我們缺乏一個在全世界范圍內認可的、代表當代中國現(xiàn)代化形象的中國特色文化名片。對外漢語教學課堂中一旦涉及中國文化,也多是進行傳統(tǒng)文化的輸出;甚至絕大部分中國官方的對外宣傳也打著傳統(tǒng)元素的旗號。這或許與我們的民族文化心理不無關系。
崇禎年間,大學士徐光啟與李之藻提出了“西學補益王化”論,主張學習和引進西方的科學技術。以徐、李二人為代表的中國學者在利瑪竇等傳教士的幫助下研習西方數(shù)學、地理學、天文歷法學等,并且翻譯、編撰了《幾何原本》、《勾股義》等科技書籍,按西方天文原理修訂了《崇禎歷法》。作為鴉片戰(zhàn)爭之前唯一一次與西方近代文明平等的正面交流,“西學補益王化”僅僅只在少數(shù)知識分子間流傳,并未得到普及,對于西方著作的翻譯和研習也并未因此受到重視。西方現(xiàn)代文明在中華文化的土壤中曇花一現(xiàn)并迅速式微,這其中民族文化心理的影響不容小覷。
狹義的民族文化心理,指受民族歷史積淀的社會文化影響而形成的對人、對事、對物等客觀存在和關系的心理行為反應傾向和方式;其外延包括民族的價值觀念、態(tài)度特征、意志特征、情緒特征、思維方式(許倬云,1994)。它與一個民族、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程度休戚相關。
自古以來,中國不論是最高統(tǒng)治者還是底層民眾均以大國自居,遠離中國這個“文明中心”的地方便理所當然成為蠻荒之地,異域的文化,也就幾乎等同于野蠻文化。
與此同時,西方作為一個未知領域,象征著陌生的空間以及潛在威脅。對未知的本能恐懼是民族心理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人類共有的、對于“他者”的恐懼在中國以守業(yè)為目的統(tǒng)治階層中表現(xiàn)得更加鮮明。在這種情況下,自上而下大規(guī)模引進西方先進科技自然成了天方夜譚。
遠到過中國的傳教士們在輸出天主教思想和西方科技知識的同時,也帶回了一些東方文明,他們以譯作為主要形式,將中國的經(jīng)籍、制度、倫理觀念初步介紹到了歐洲。同樣有著對異者和外來文明的恐懼心理,由于民族文化心理的差異,二者對待外來文化的態(tài)度也截然不同。中國人自上而下出自本能的排斥影響了整個近代中國的歷史,在西方,卻是“殖民時代充滿了對變化的期待”(周燕,2012)占了上風。
古希臘文化以及以之為母體的整個西方文化是以“求真”為目的的“科學型”文化。相比較而言,中國文化則有一種重頓悟、輕實證的傾向(梁漱溟,2006)。從古希臘雄辯家和奧林匹亞競技賽中也能夠窺見西方人崇力尚爭的歷史淵源。這種強烈的競爭精神和實用主義精神,使得他們在對待外來文明時能夠取其所需,將它們作為完善自我體制的參照物,從而達到超越世界上其他文明發(fā)展水平、成為世界文明中心的結果。
嚴復曾說:“中國多忌諱,西人重譏評;其為學也,中夸多識,而西人尊新知;其于災禍,中國委天數(shù),而西人恃人力”,“中國之人好古而忽今,西之人力今而勝古”(嚴復,1994)。這個評價在該時期的東西方同樣適用。中西方迥異的民族文化心理成為了民族命運不同走向的根源之一。
在康熙年間,儒士們雖已認識到西學強于中法,但骨子里以“華夏”自居的傲慢自大又使他們不愿屈尊于“蠻夷”之下,于是“西學中源”之說盛行?!拔鲗W中源”即認為西方歷法、算數(shù)等科技成果均源自東方,而西方民族“竊其傳”,如今引進西學不過是“禮失求諸野”(尚智叢,2008),并非離經(jīng)叛道。這種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恰好迎合了國人在千年來無數(shù)次“自我比較”中獲得的欣欣然自我感覺“良好”的國民性格,在未來的幾十年里廣為流傳。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同一階段內的東學西漸卻給西方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文學家、翻譯家們引進了不少優(yōu)秀的中國古典文獻,促使文學理論創(chuàng)新。在漢學熱的推動下,中國古典文學名著譯作如《西廂記》、《三國演義》、《西游記》等如雨后春筍出現(xiàn)在歐洲的文學界。而中國原本在歐洲人眼中神秘夢幻形象的生動化、具體化、細節(jié)化也給文學家們提供了全新的創(chuàng)作視角和文學背景,以及源源不斷的靈感。
不僅如此,該時期的東學西漸甚至對歐洲的社會變革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古老的華夏文明成為了當時歐洲啟蒙時期思想家們極力推崇的精神圭臬。伏爾泰服膺孔子學說,將孔子稱為“真正的哲學家”,還將耶穌像易為孔子像,晨夕禮拜。在他批判歐洲暴政的時候,扛起中國道德政治形象的大旗,作為其開明專制的理論依據(jù)。在推翻神壇的時候,啟蒙運動的思想家們歌頌中國的道德哲學與宗教寬容;在他們對君主政治感到失望的時候,又在經(jīng)濟思想中發(fā)現(xiàn)中國形象的利用價值,中國又成為重農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的楷模。
一以概之,西方人“以為人的生活盡是有意識的,盡由知的作用來做主的,盡能揀擇算計去走的,總是趨利避害”(梁漱溟,2006)。東方文明成為了西方反省甚至批判自身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參照系,以及贏得自身發(fā)展的靈感來源。
“一個民族的獨立,首先是政治上的獨立,其次必須有經(jīng)濟上的基礎作保證,但最終要以文化的獨立來完成”(陶秀璈,2009)。經(jīng)濟發(fā)展固然重要,但人文和科技才是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崛起的靈魂。
對待外來文化,首先需警惕文化殖民。但是警惕文化殖民并不意味著完全排斥外來文化。我們可以并且也需要引進外國的優(yōu)秀科技成果,參考外國完善的制度、體系。對待自身文化,首先要尊重并發(fā)展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使其與現(xiàn)代化發(fā)展需求相適應。更要著眼當下,不將目光局限于傳統(tǒng)文化,做到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并行。
再者是提高文化自覺意識。文化自覺則是民族的自我意識,是“對自身文化的自知、自省和自我超越的意識”(封海清,2006)。費孝通先生為實現(xiàn)文化自覺提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黃曉波,王貽正,2012)的設想。其內涵包括三個層次:文化認同,文化反思和文化超越。文化超越,即在文化反思基礎上形成文化發(fā)展和文化變革的意識。教師作為漢語課堂教學的引導者,國外漢語課堂中最直觀的中華文化傳播者,在進行民族文化傳播過程時,需要有意識地呈現(xiàn)真實的當下中國環(huán)境,而非一味尋求傳統(tǒng)。跳出傳統(tǒng)文化的框架,真正實現(xiàn)文化超越,才能使民族文化源遠流長,在任何時候都具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