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子
渡船
用作渡船的是一艘水泥做成的船
它的好處是不必擔心腐爛
乘坐渡船的人其實可以繞遠路
從河流的淺處涉水
但我們忙著趕往對岸
忘記了沉重的肉身可能會
加劇水泥的下降速度
如果一艘船提供的浮力
與它承受的壓力不相稱會怎樣?
易于腐爛的事物可能飛得更高
正如跑調(diào)的嗓音唱出更人聲的歌曲
我們旁若無人地談起
過去很久的事并且贊美它們
直到憎恨的光深入骨髓
誰也不知道一艘船到底要
載走多少人過河才會坍塌
渡河的人中誰會成為受害者
成為那最后的一個
也許一群人走親戚回來
會滿足深水對于災難的渴求
這樣一艘水泥的渡船
波濤也只能讓它輕微晃動
在我們到達對岸之前
它已經(jīng)抵消了一部分向上的力
相遇
為什么快樂時孩子們走在前面
危險時他們又被藏在身后
有時候我們在路邊等候
即使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
也像是孤單一人在等
我們不知道開花的
到底是珙桐還是鴿子樹
同一種植物擁有不同的名字
如同你站在這里
另一個你卻已遠行
回來的人才會被精確命名
但多半情況下是有人告訴你
回來只是一種可能
所以我們總在等,一個人在等
一會兒像個孩子跑到前面
一會兒躲在人群背后,像外表堅強
內(nèi)心卻無比敏感的病人
沒有誰知道前后跑動的兩個人
在什么時候相遇
對于“未知”的事物
“已知”其實是毫無所知的孩子
有用之物
從一片低洼地里
我們把腐爛的棺木拖出來
里面還有一些骨殖被泥土和水
侵蝕得幾乎無法認清
但有人記得那是我們的
一個前輩,仔細論起來
其實相隔并不算太遠
堅硬的頭蓋骨現(xiàn)在只需要
輕輕一捻就變成細末
因為潮濕它們發(fā)出沉悶的呲呲聲
我們起出了所有看起來
是埋下而非本來就在這里的事物
一連幾天田野上到處
都是做著同樣事情的人
越來越多的雨水落在平原
讓原本高昂的地勢顯得有些低沉
還算結(jié)實的棺木被挖出來后
有很多其他的用途
比如鋪在水井邊,河灘上
讓打水的人不至于陷進淤泥中
祖父六十歲以后再也沒有下田耕作
但他記得哪一塊土地里
埋著哪一個人因而在他的指引下
我們準確地找到很多有用之物
斷指重植
我的右手小指上
有一個長長的傷痕
繞著指骨幾乎形成圓環(huán)
它讓整根手指看起來像斷后重植
這是很多年前一把鋒利的鐮刀
割開它之后留下的印跡
那時候二姑媽剛出嫁不久
看著滿手鮮血的侄兒失聲慟哭
但我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
反而暗中慶幸不已
之前這把鐮刀
剛剛將小學校操場上的
高大榆樹環(huán)切掉一圈樹皮
我想驗證的說法是
如果有了一個圓滿的傷痕
這棵樹會不會因此死去
醫(yī)生將我的傷口縫合起來
敷上藥膏后用紗布緊緊捆扎
整個手變粗了像一只白色的棒槌
幾天后那棵榆樹的枝葉開始枯萎
在完全死去前人們鋸斷了它
成為一根與木柴為伍的樹
傳說平原之外的地區(qū)有很多山
十五歲以前我從來沒有親眼見到過
現(xiàn)在我已居住在群山之中
再也沒有離開
鴕鳥
最近有個朋友給我留言
他得了結(jié)核病,好幾個月來
反復洗肺,胸透
大把吃消炎藥
越是涼夜越是咳嗽得厲害
所以他回鄉(xiāng)下去了
辭職手續(xù)正在辦理之中
他告訴我,那里空氣很好
人也少
生活簡單像一只鴕鳥
過了好些天我才有空去看他
我們什么也沒有說
一起走在田埂上
透過薄霧眺望遠處的燈光
頭頂密集的星星散發(fā)出濕土的味道
而從他的呼吸中
我能感覺到寂靜所帶來的
蓬勃的力量
我見過最快的流水
大雨過后,武漢變得熱起來
平日里用來鍛煉的步道
被漲起來的江水淹沒
有人開玩笑說那是上游漂過來的人
在代替我們走路,然而快多了
渾濁而永不回頭并非那么容易做到
如果這些年,我不曾離開水上的生活
會不會有一天終究要收起木槳
放下船帆,聽任流水將我
帶到它所能到達的任何地方
在我還能睜開眼看這個世界時
會不會有熟悉的白鸛
或許到了大海之上,海鷗將代替它們飛翔
我見過最快的流水
不過是雨滴從天而降
我見過的最快的死亡
不過是一覺醒來,親人不知去向
真的不知道他們?nèi)ツ睦锪?/p>
江水裹挾著一切,將岸越推越廣
舊房子
很多次動念,要將花湖的房子賣掉
再到武漢找一個也同樣有蘆葦
有飛鳥的湖邊重新購置一套別墅。
但是想想那么多的舊家具
別人不一定喜歡,我也舍不得丟棄。
栽在門前的合歡樹和欒樹
幾年時間就長到三樓那么高,
它們一個在夏天開白花
一個在秋天掛起滿樹的紅色果實。
我曾經(jīng)繞著花湖走了很遠
最終因無路可走而停下腳步。
沒有人可以理解,為什么我要
蒲公英一般被風吹到哪里都可以生根。
我只在花湖住過短短兩年
得到過細雨中的安靜睡眠。
躲避
記得一個人穿的衣服但記不得那個人
記得一場人雨,但記不得雨停。
記得人雨一直下著,以至于湖水上升,村莊陷落
飛在空中的鳥變成水而劃船的漁民。
什么時候我擁有了開始
但忘了結(jié)束,像一個老人看著電視
在故事進入高潮時入睡,在廣告聲中驚醒。
為了躲避烈日我緊跟一團烏云,這些年
為了活得長久些我不惜離開家到處旅行
有些事物是永恒的,但擁有它們的
是一些轉(zhuǎn)瞬即逝的人。
紅花繼木
進入中年,開始變得容易忘事
剛栽下的樹,澆了很多的水用來定根
長了多年的樹,我也害怕它耐不得干旱
因而一并澆個透濕
欒樹的細枝落滿庭院
鋪在地上像是拆散的鳥巢
可是鳥兒們?nèi)ツ睦锪耍侩娫捯徽鞗]響
老是擔心信號中斷,在這少有人來的
花馬湖邊只有遠處的山
在水中留下倒影,多么寧靜,我已經(jīng)忘了
那些伴隨著熱血劇烈吹拂的風是怎樣
將一個男孩變成父親
在紅花繼木被剪斷的枝葉上
一只螞蟻正抱著另外一只螞蟻
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抵擋
從高處降落地面時的震動
拉幕
今天的風好大,扎了好幾天的竹籬笆
又被推倒在地,我是不是應(yīng)該
準備幾根粗一點的鐵管
在鐵管上寫下幾個大字,告訴
所有試圖進入我的領(lǐng)地的人
你們不受歡迎,陌生人,你們
應(yīng)該和我一直分開
舞臺上從來沒有一個這樣的箱子
它不可打開,從不言語,卻永恒地
充當著道具,我本該像孩子一樣
將探索這個箱子當做終生職業(yè)
因而在米粒上跑馬,在露水中
游泳,我想做一個醫(yī)生
只允許神經(jīng)錯亂、對世界有妄想的患者
進來,如同拉幕人正在合上
本該拉開的大幕
洪水
我反復向你描述過那一場洪水:
房子,稻谷,活著的人被帶到別處。
只有一群鳥先是飛走,然后回到這里;
一些草,先是變老,然后又被暴曬,
枯得不成樣子??床灰姷亩家?/p>
不存在,我躲在樹上,只能是樹的兒子。
腳下流水歡快而渾濁,積聚了
一個家所能擁有的全部器具。
一個神龕丟失了一扇門,里而也沒有神,
一頭牛和一只狗抱在一起,抱得很緊,
要是它們的主人看到,一定會大感驚奇。
雨還在下,收割還在繼續(xù),我看到
一個女人抱著木頭從我身邊過去,
盡管她知道割下的谷物還會發(fā)芽,
那么多的樹葉,拖著螞蟻在跑。
站著打盹
我想告訴你并不是只有蒼耳隨著你走了
有一只蒼耳還留在枝頭等著老去
我們圍在餐桌旁但盤子是空的
愛你的人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來
也許她愛你餓著肚子抽煙的樣子
像沙灘上擱淺的帆船等著月亮升起
越來越膽小的一生早已提前規(guī)劃路徑
夜深人靜時提著燈籠穿過深深的草叢
你走后有人猶在尋找可能的生活
有人猶在談?wù)摾匣㈦[身的山頂
最恬美的睡眠莫過于站著打盹
最賞心悅目的事莫過于活著但依然會死
下山的人忙著回去收集干草
下山的人走著走著就飛起來了
像是中年以后一切已被洞悉
我的黃雀兒啊并不在柞樹林里繁殖
但遷徙途中也會短暫歇息
它們夜晚給沉睡的姑娘唱歌
白天在城市北面的草地上覓食
中年以后我總是被各種各樣的歌聲打動
大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也是其中一種
有時候我能看見牛群甩著尾巴
給越來越老的一生做上整齊的標記
下山的人忙著回去收集干草
有人說走到這里就行了
我的一生在一塊大石邊停下
我要的一切就在此地
上天允許人們展示分享的能力
除了麻雀和喜鵲
我能叫出名字的鳥兒不多
有一種鳥兒在田埂下筑巢
有人走過時就驚慌地叫著飛起
我總是看到它們偷食稻谷
但父親對此不以為意
他相信上天賜予我們糧食
也允許我們展示分享的能力
有一種體形修長的褐色鳥
善于在大雨來臨之前飛向高處
那時所有蟲豸都在低空掙扎
我們也早已回到家中
醒著的人可以倒下即睡
十二點一過,新的一天就開始了
狗躺在翻過來的地毯上
睡得酣暢連磨牙也忘得一千二凈
爪子還緊緊地按著骨頭仿佛
食物的貧乏從未讓它停下腳步
但最有效的搜尋是在夢中
四周安靜得能夠聽見狗的鼻息
白天它在碎石上弄傷了自己
向前奔跑又遭遇其他生物的襲擊
看起來從地底開出來的道路
尚未與地面的人接上頭
秋天開放的花時刻準備著凋謝
醒著的人可以倒下即睡
無需計較一切是否已經(jīng)結(jié)束
走失
沒有人知道牛去哪里了
在河邊可以看到它的足跡
河對岸是翻滾的稻浪
牛不會為了吃它們而游過去
人群分成兩撥
一撥劃船順水而下
一撥沿著河道往上游的樹林
所有人在清晨的陽光中默不作聲
我們無法呼喊一個沒有名字的生物
事實上平原一眼就可以看到很遠
即使隔著樹林也可以聽見牛吃草的聲音
那一天我們到了南垸湖
尋找走失的牛變得像是去探望親戚
沒有人擔心它再也不回來
不管往哪個方向
安靜的河水總會讓我們相遇
現(xiàn)在它只負責提供寂靜
欒樹茂盛的樹葉形成濃蔭
整個田野只有這里是清涼的
一只伯勞全然沒有在意闖入者
輕巧而熟稔地鉆到我們頭頂
漫長的旅行后,值得回憶的并不多
欒樹俯視著新燕河
河水被青草包裹著消失在遠處
所有能夠被我們聽到的聲音中
蜜蜂的嗡嗡聲是最令人愉快的一種
——讓人聯(lián)想到美好的事物
勤勉與預言,陽光與花朵
我們知道欒樹一定見過很多次
但現(xiàn)在它只負責提供寂靜
告別
終我一生可能都無法理解
為何有些事物越長越大,像樹
有些人卻越長越小,像我的祖母
她很瘦,很輕,分明是小鳥的骨肉
我慢慢地摸索她的臉
最后停在她的頭發(fā)上,只有頭發(fā)還是
那么堅硬,粗壯,帶著灰白的顏色
我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分開
長久地撫摸指掌上的繭
幾十年來她從未停止過耕作
房前屋后的菜地里還有成片的
菜蔬等著一個彎下腰的人
我不知道此刻是不是一天里
最寒冷的時刻,我擁抱她,因饑餓
而發(fā)抖的雙腿跪在地上
總有一人我也會像她一樣
僅僅為了安歇而永恒地躺在黑暗之中
地底的事物依然擁有催生一切的能力
要恢復一塊菜地的生產(chǎn)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我提著
鋤頭走到菜地邊時,我仿佛看見
祖母正蹲在那里給雨后的
辣椒苗綁上樹枝,我知道她是要
給它們找一個支撐以免植物
貼著地而生長,最終爛在土里
她曾無數(shù)次經(jīng)營這塊菜地
在播種和收獲中度過漫長的一生
我也曾無數(shù)次地設(shè)想該有多少
蟲子在泥土中使勁,將那些種子
頂出芽和莖梗,又頂出綠色的葉子和
可食用的果實,我從不相信
僅僅靠陽光和雨水它們就可以長大
祖母去世后,我將荒廢的菜地
清理干凈,祈禱那深埋在
地底的事物依然擁有催生一切的能力
萬籟俱寂
最明亮的不是星光而是
你躺下的地方的香火
此刻曾臺村是寂靜的
細雨將人事驅(qū)趕一空后又悄然離去
我獨自漫步在看望你的路上
夜色中突然傳來布谷鳥的叫聲
——人世有多艱難
它的呼喊就有多孤單
我知道死去不過是一轉(zhuǎn)眼的事情
活著卻要經(jīng)過一片又一片樹林
我知道有人已先我而來
那先我而去的
分明是告別的紅葉在落下樹枝前
最后一次伸展腰肢
我也要向你做一次告別
在黑暗中接受光明的指引
從死去的人身上抽出線頭
大雨整夜整夜地下,我卻沒有醒來
如果不是一個孩子在哭
我可能永遠也不會醒
雨水和陽光落下來是同一個聲音
無論白天或黑夜,我已學會不去分辨它們
死亡和出生混為一團
沒有誰能夠改變它們的順序
從死去的人身上抽出線頭吧
即便它正努力穿過針眼
我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孩子哭著揮舞手臂
像是要從這渾濁的世界
劃出一條清亮的河流
盡管母親已給了他容忍的權(quán)利
席卷而去
如果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那只能是沉睡了一整天后
聽見窗外柳樹上的蟬鳴
我看不見它是如何死死地
抱著滿是皺紋的樹皮
在這毫不在乎黑暗降臨的傍晚
一個人,再也沒有誰來陪伴他了
隔壁是空的,所有活著的
都像是被做過的夢席卷而去
但愿我還能找到一朵開著的花
俯下身,狠命地嗅上幾把
黑夜已降臨了不止兩次
黑夜已降臨了不止兩次
河的兩岸都是亮著燈的房子
我們留宿的客棧山坡上
一座孤單的墳墓插滿香火
像死去的人依然睜著眼睛
山坡下雨水將石板路沖洗干凈
我們在窗前等著雨停
在陌生人到來之前
等著黑夜再一次降臨
但仿佛是因為我們過于沉默
客棧老板關(guān)上了大門,他以為
今天不會有人投宿而我們已經(jīng)離去
寧靜是另外一回事
我在猶豫
在柯爾山居住的這些天
我們像是被遺忘了
柯爾山只是一個低矮、毫不險峻的圓形丘陵
但仍有一些事情是我們
從來未曾享受過的
山坡上的羅勒草和迷迭香并非本地植物
有人種下它們后不知去向,看起來
記憶除非形成文字,否則會消失
在柯爾山,快樂是一件大事
寧靜是另外一回事
雨水把低洼的地方變成沼澤
樹林又把薄霧變成白云
當探險的人試圖在黑暗中辨別方向
每次我們都以失敗告終
我在猶豫是否有這樣一個結(jié)局
盡管多半時候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起
我們也將為此付出努力
細小綠色的鱗羽
在柯爾山,我的房子最小
但三個人各有自己的天地
也許羊群并不喜歡這片牧場
因為看不到一點人世的痕跡
雉雞在山坡上散步
白云中還有古老的珊瑚樸
令人矚目的是那些灌木
它們生來矮小卻活在高處
天空在月亮出來后變得遙遠
星星多得讓人感覺不到絲毫寒冷
但我們知道隨時都有可能下雪
因此我不停地補著屋頂
生命不長也不短
所知不多也足夠應(yīng)付
在柯爾山的每一天都燦爛無比
我們看到了茁壯茂盛之美
也看到它們細小綠色的鱗羽
飛來飛去的黃蜂
在它飛走之后,說它的嗡嗡聲
如何巨人顯然有些夸張
營地附近最主要的樹
是身材矮小的小葉榆楊
這些樹外形勻稱,有時候沙沙作響
但遠不及一只黃蜂,它瞬間完成的
短途旅行讓我們看到了柯爾山受到祝福的剖面
我們已在此度過兩夜
面前的任何一些枯葉,一些甜風
都高過我們的希望與經(jīng)驗
我們甚至在黃蜂飛過的時候停止了贊嘆
好長一段時間后我們才能從
黃蜂翅膀所造成的輕微震動和它不斷的嗡嗡聲中
轉(zhuǎn)過身來,我看到妻子那疲憊
蒼白、幸福的臉
櫻桃
一小籃櫻桃中,被放進去一根帶著
葉子的莖
顯然其中的一枚
曾經(jīng)從上面出生,開花,結(jié)果,慢慢長大
現(xiàn)在,那枚櫻桃被混進大約70枚
差不多紅
差不多大小的櫻桃中
有時候
它順著風搖晃,有時候又
藏在母親寬大的衣襟下
它抓著母親的手臂以至于
母親也不得不微笑著低下頭
它還會唱歌,歌聲柔美
但相當?shù)统?/p>
和我的想象相反,它有力的翅膀
噗噗地振動著,像一只穿過血管的鵪鶉
它一定就在附近,像一個
從沒有離開過家的孩子
摘棉花
一個小人兒在棉花地里像個窮光蛋,除了棉花,那么白。
他慢慢走動,穿行于近似理想的縫隙。
要是偶爾發(fā)現(xiàn)一只燕子,向南飛,往低處靠近,
棉花會吞噬他的呼喊。
他不知道母親在左邊還是右邊。淮也沒見過這么溫暖的風。
這么多的白都成熟了,唯一一個小人兒失散了家人。
沉默
陽光在二月
消除了世間事物的所有陰影。
我和張博九并排走著,望著遠遠離去的冬天和
湖邊驚飛的白鷺若有所思。
張博九長大后,我們在一起散步的機會
變得越來越少。
偶爾他和我說起在實驗室解剖兔子
分割開的肢體的每一個部分
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只有心臟還會急促跳動一會兒。
有時候是兔子,有時候是魚
和老鼠,這些都是
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家伙。
更多的時候
我們沉默著
我希望此刻他是在考慮
對于生活這個躲在幕后的老家伙
從哪里動手更為適宜。
仲夏夜
我們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
像一群松鼠緊緊抱著過冬的食物
此刻北方的云團離得還遠
仲夏的風還沒長大成人
只有明月提早升起
掛在離我們很近的天空
還有一個晚收工的農(nóng)民
正在清掃禾場上散落的谷粒
我們等著他將我們叫醒
他可能是我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