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看逡巡
圖/魯C路Ci
一道冗長的嘆息響徹了整片天地。雖然相隔甚遠,但是此時所有人都是清晰地看見,那綠色的虛影眼眶中竟然是落下了兩行清淚。隨即那虛影便是一點點消散開來,化作虛無。
前情提要:
葉尋一眾人來到桃江,并沒有尋到燭陰的身影,反倒是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被困在半路上。另一邊,燭陰已經(jīng)是前往湟源,準備解開被清虛子封印的妖族靈根,假借靈根之力一舉摧毀桃江。
十七
林安四人一路追著燭陰,終于是來到了桃江。
時值午夜,本應(yīng)該是陷入沉睡的桃江,此刻卻是一片混亂狼藉。
人們一個個衣衫不整,倉皇地自自家門口沖了出來,到處是搖曳破碎的燈火。街道上擠滿了四處逃逸的人流。母親抱著小孩,父親背著老人,哥哥牽著妹妹。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走散了,跌坐在湍急的人流里,嚎啕大哭,一個勁地嚷著娘親,娘親。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媳婦,走著走著,便不見了自家丈夫??諝饫锸M了沉甸甸的謾罵、惶恐、哭泣、混雜著無數(shù)人汗液的味道。
人們都不敢去看,在那城市南方,究竟聳立著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那怪物睜開眼睛,世界便是白晝。那怪物閉上眼睛的時候,世界又恢復(fù)了黑夜模樣。此刻它仰著脖頸,正對著天空中的新月瘋狂咆哮。
無辜的人們只能捂著耳朵,一個勁的背著它逃離。卻依舊是被它的咆哮震傷了耳膜,鮮血如同小蛇,彎彎曲曲自耳朵爬了出來。
小師妹五兒義憤填膺,剛要沖過去和那個怪物拼命,卻是被林安一把給拉了回來。
“你扯著我干嘛?”小師妹兇神惡煞地瞪著林安,氣鼓鼓道。
它一路將我們引到這里來,卻并沒有立即毀城,其間必然是有什么圈套,我們還是小心一點好。桃江百姓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性命之憂。
“林安說得對,咱們還是小心為上,這怪物實力莫測,咱們伺機而動。”霧囝也是拉著師妹小手,幫著林安搭腔,將她剩下的話堵在了喉中。
“林安咧嘴沖著霧囝一笑,你們現(xiàn)在這里等著,我和小白臉上去查探查探?!闭f著也不待白傾雪回應(yīng),一個閃身,逆著人流,朝著怪物所在的方向疾馳而去。
白傾雪也是搖了搖頭,掃了兩個女孩一眼,示意他們小心,自己也是從另外一個方向繞向燭陰。
誰知兩人還沒有趕到,那怪物竟然是突然發(fā)難,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直直地拍向城中最高聳的建筑,明月樓。
林安同白傾雪同時驚呼一聲,白傾雪距離明月樓最近。此刻看得清楚,江執(zhí)畫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出來,正好是迎上了從天而降的巨大手掌,一時間竟然是害怕得呆立在原地,小臉煞白,全無血色。
下一刻,她只覺得自己腰上一緊,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身子已經(jīng)是被帶出了手掌籠罩的范圍。雙腳始一落地,立馬就掙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一張小臉紅得像是能夠滴出血來,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就連說話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謝……謝謝……謝。
白傾雪覺得有些好笑,伸手拍了拍江執(zhí)畫的小腦袋,抬起頭,發(fā)現(xiàn)原處林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渾身說不出的別扭。不過還好林安的目光沒能持續(xù)多久,不是他良心發(fā)現(xiàn),移開了目光,而是,燭陰巨大的爪子,一下子將他給拍飛了出去。巨大的聲響,讓江執(zhí)畫都嚇了一跳。
“小白臉你竟然坑我?”身子還在半空之中飄蕩的林安的咆哮已經(jīng)是滾滾而來。
江執(zhí)畫被林安這一吼又是嚇了一跳。
“往那邊跑?!卑變A雪指了指不遠處的霧囝兩人,簡單吐出幾個字,身子一閃,已經(jīng)騰空到了半空,與燭陰巨大的腦袋對峙起來。
林安卻并沒有摔落在地,他身子在半空之中詭異地轉(zhuǎn)了一個圈,好像是被晚風吹得打了個旋,風箏一般地飄向了白傾雪。
剛剛湊近,他還沒來得及去拽白傾雪的衣領(lǐng),后者已經(jīng)是順勢飄了出去。依舊是千年不變的嚴肅表情:“嗯,剛才,是無心之失?!?/p>
“你放屁!”林安一句話還沒有吼完,卻見白傾雪指了指自己身后,“小心?!彼f。林安哪里還顧得上找他理論,以為燭陰的爪子又是拍向了自己,也不去看身后,急急地跳了出去。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竟然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燭陰安安靜靜佇立在原地,兩只太陽一樣的眸子死死盯著自己還有白傾雪。
林安此時才知道,自己又被小白臉坑了。
白傾雪不再理會林安,拔劍在手,眉心閃過一抹白光。此時他整個人氣息都冷冽了許多,就連四周的空氣,都是逐漸的冰冷了起來。
林安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心,瞇著眼睛:“這小白臉,一上來就要動真格的么?如此大規(guī)模的動用一次律·雪。體內(nèi)的靈元跟得上么?”
林安話音剛落,漆黑的夜幕里,竟然是簌簌地下起了大雪來。氣溫在頃刻之間下降了數(shù)十度。一股深深的寒意在頃刻之間便是將整個桃江包裹。所有人都感覺道自己的動作似乎變得緩慢了下來,身體有些遲鈍。
白傾雪此時卻是疾速行走在漫天大雪之中,卻是一絲雪花都落不到他的身上。然后他雙手握劍,朝著不遠處的燭陰狠狠地劈出了一道驚天劍氣。無數(shù)的雪花吸附在那劍氣之上,似乎要將這整個天地都給割裂開來。
燭陰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天空卻并沒有黑下來,因為整個黑夜被那銀白色的劍氣,給照亮了。
林安知道白傾雪一上來就是使出了全力,并不打算能夠傷敵,而是在是試探怪物的斤兩。若是兩者相差懸殊,這一仗也不用繼續(xù)打下去了,他們直接卷鋪蓋回家就是了。
所有瘋逃的人民齊齊止住了腳步,紛紛抬頭望著半空中轉(zhuǎn)瞬就擊中怪物的百丈劍芒以及那茫茫的大雪。每個人眼中都是充滿了期許。畢竟誰也不愿意背井離鄉(xiāng)。
雖然早有防備,但是它沒想到白傾雪劍勢是如此之快,轉(zhuǎn)瞬之間就要劈中自己。而且處于白傾雪用一次律·雪制造的大雪場域里,它的行動都是遲緩了好幾分。當下它只來得及將兩只巨爪在臉前一橫,便是被劍氣那巨大的沖擊力道推倒在地。
轟隆的聲響,伴隨著如同地動山搖一般的地震。桃江里面響起了一陣陣死后重生的歡呼,或許是勝利來得太快,人們還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還兇焰滔天的怪物就這樣簡簡單單被打倒了。
下一刻歡呼聲就是戛然而止。因為天又亮了。
燭陰睜開了眼睛,它晃了晃碩大的腦袋,一雙爪子上已經(jīng)是血跡斑斑,它盯著不遠處的白傾雪:“有點意思。若是我修為盡皆恢復(fù),殺你或許不難,只是現(xiàn)在……”
“那就等死?!卑變A雪冷冷地接過燭陰的話語沒有留下絲毫的情面。
“是么?”燭陰伸出舌頭,貪婪地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一步跨出,竟然已經(jīng)是來到了白傾雪近前,兩只爪子狠狠向下一拍,猝不及防之下,白傾雪就像一個急劇墜落的隕星,將地面砸出了一個巨坑。
林安也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擔憂:“這小子身子骨還真是結(jié)實,將來誰做了他媳婦,還真是……”
林安話音剛落,白傾雪便是自方才的大洞里跳了出來,手中長劍揮舞不停,瞬間劈砍出無數(shù)道劍氣,竟然是從四面八方,如同一個銀白的大球,環(huán)環(huán)將燭陰包在了中間。
“嘖嘖嘖,小白臉的劍氣竟然還會轉(zhuǎn)彎,了不得,了不得。”說著林安也是動了,腳步虛跨,竟然是一腳踩在了白傾雪釋放的劍氣之上,銀白的劍光將他整個人映照得圣潔無暇,他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變了,仿佛臨塵的劍仙一般,手中長劍,狠狠地向著燭陰的眼睛刺了過去。
燭陰也是被打出了火氣,雙爪敲了幾下胸膛,發(fā)出悶雷一般的聲響,兩只爪子向著兩翼一伸展,又是一夾,竟然是將所有劍芒夾碎在了腋下!此時林安也是沖到了燭陰眼前,然后燭陰卻是雙手一拋,懷中還沒有湮滅的劍光,竟然猝不及防地朝著林安涌來。
地下霧囝三人齊齊驚呼出聲,形勢變化突兀,轉(zhuǎn)瞬之間林安兩人就變成了劣勢,無不替林安捏了把汗。
林安只覺得眼前一陣流光溢彩,哪里還有心思繼續(xù)攻擊,要是傷在小白臉的劍下,那丟人可真是丟大發(fā)了,當下也不猶豫,腳下借力,又是一躍,竟然是高高地越過了燭陰的頭頂,然后整個身子倒轉(zhuǎn)向下,手中長劍寒芒點點,直直刺向燭陰天靈!哪想底下的燭陰竟然是直接伸出爪子,也不怕被林安劍芒割裂,一把抓過林安手中長劍,朝著遠空就勢一扔。
林安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就飛了出去。人還在半空之中,顧不得去調(diào)整方向,張口便是大吼:“小白臉,快??!”
白傾雪哪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早已經(jīng)是騰空而起,對著燭陰又是揮出上百丈的劍氣。原來方才林安刺出的一劍有形無質(zhì),根本就是虛幻的招式,他真正的劍,是從地底下刺出來得!仔細看不難發(fā)現(xiàn),在燭陰腳下,竟然是裂開一條漆黑的罅隙,一柄璀璨的劍芒仿佛是自地下升起一般,由下而上,誓要將燭陰劈成兩段!
白傾雪后發(fā)先至,整個人都化作了一把凌厲的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妖冶的弧度,竟然是將燭陰劈得一個后仰,在胸口處開出了一道猙獰的口子,滾滾的黑色血液下雨一般撒了一地。白傾雪也不見得多么好受,自己也是被震傷了內(nèi)臟,再提不起一絲力氣。
燭陰雖然是被打了個踉蹌,手上的動作卻怎么也不肯停下,他合手抱住自地底突出來的巨大劍光,口中發(fā)出一聲暴喝,那劍光竟然是被它捏得爆碎開來,強大的沖擊力直將他掀翻了個跟頭。
燭陰再次站起來的時候,眾人此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那燭陰身后,還有一虎耳男子,不知為何,至始至終都沒有出手,只是一個勁的在啃著西瓜,似乎在等待這什么。此時見燭陰處于下風,忙是上前撫了一把。
燭陰渾身都是破敗的傷痕,他碩大的眸子掃了眼眾人:“嘿,先不跟你們玩了。”
然后它半蹲著身子,雙手按在大地上,像是在結(jié)著玄奇的法印。在它的身后,竟然是浮現(xiàn)出一道巨大的山脈虛影出來。那山脈橫亙也不知道多少里,連綿不絕,蔚為壯觀。
相傳大妖第三,山峭燭陰。乃是昆侖山的一道靈根,后來機緣巧合之下得了一道命火,就此成就了如今的曠世大妖。如今見到燭陰身后浮現(xiàn)的大山虛影,不是昆侖又是哪里?
眾人來不及多想,只覺得腳下一陣山搖地動,四周的土地如同有靈識一般上下橫移,此刻燭陰真的如同搬山填海,再造自然的神袛!
更是可怕的,是他們身下,似乎有什么龐然大物,要破了出來!
燭陰看著惶恐的一眾人等,啾啾怪笑一聲,隨手一招,一株通天巨樹就是在桃江之下拔地而起,洶涌的生命靈能,一瞬間便擠滿了整片天地。
那漫天的白雪竟然是在頃刻之間便被巨樹捅破了開來,沒消片刻便是止了住,身周的溫度也是漸漸恢復(fù)正常。唯有底下薄薄的一層積雪正在迅速消融。
哇喔。林安忙是將身子往葉尋身后挪了一些,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神話一般的瑰麗景觀。
“能夠葬生在靈根之下,也是你們這些人的榮幸了,嘿?!睜T陰狹長的眸子掃了一遍所有人,目光里沒有絲毫的情感,只有冰錐一般的森寒。他說著舉起雙手,巨大的妖元噴薄而出,此時它就像是一座活火山。滾滾的妖元向著巨木涌去。
巨樹停止了生長,如同有靈性一般搖曳著自己的枝椏,瞬間便是伸出千萬根嫩綠的枝條,向著地下千萬人民纏繞而去,還來不及驚呼,所有人只感覺自己腰上一緊,下一刻,竟然已經(jīng)騰空而起,身體如同一只被細線層層纏繞的蚯蚓,在虛空中無力的掙扎著。然后便是連綿不絕的慘呼,自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只見那嫩綠枝條上突然生出了無數(shù)的倒刺,不由分說的扎進了被困之人的軀體,貪婪地吮吸著他們體內(nèi)的生命靈能。
一些身體弱小之人,立馬就是被吸成了一具干尸!然后被枝條拋了下來,還沒等落地,便已經(jīng)在空中化作了粉末。
林安幾人雖然也被困住了,但是畢竟一身修為深厚,此刻他們渾身包裹著一團光暈,任由倒刺扎得兇狠,卻是怎么也無法得手。不過也僅僅是只能自保罷了,一時半會他們也是掙不開那枝條的控制。一時間卻也只能看著那妖族的靈根,大快朵頤一般,屠殺著桃江的眾人。
哀嚎聲遍野。前一刻還燈火通明的桃江,此時尸山血海也不為過。
“不,不要啊,不要傷了我的女兒啊。有什么沖著老家伙我來,別??!”一白發(fā)蒼蒼的老婦,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兒一點點干癟下去,早已是老淚縱橫。一雙手平明想要掰開纏在身上的藤蔓,皮開肉綻了也似毫無察覺。
“爹,爹,孩兒怕,怕?!币幻S發(fā)幼童扭動著瘦小的身軀,深處一直蒼白的小手想要去抓住他父親的衣角。
可是隔得太遠了。那老父親死死掐著身下的藤蔓,眼角竟然是流出血來:“清虛子啊,您若是能夠聽見,請救救我們吧!”
他的聲音沙啞,卻如野火燎原一般,剎那間神州所有人都是跟著呼喊:“清虛子啊,求求您顯身,救救我們吧!”
燭陰聽著高天一眾人等的呼喊,嗤笑一聲:“那牛鼻子老道,不是早在數(shù)千年前,便已經(jīng)是葬身深淵之下了么。偌大的人族,求一個死人來救你們,可憐?!?/p>
“清虛子啊……”
呼喊聲在空中斷斷續(xù)續(xù)的,如搖搖欲墜的風箏。
仍在啃著西瓜的柏倉虎耳忽的動了動,接著他猛地站了起來,朝著荒原的方向,不可思議地看了去。
“怎么了?”燭陰不解,也是循著柏倉的目光望了過去。緊接著,他的身子忽地抖了下。
所有的聲音都是戛然而止。
白傾雪和林安,也是有些入神地看著不遠處荒原的方向。不僅僅他們,所有人都是如此。
只見在那荒原的方向,一抹浩大的綠光劃破天際,在高空中暈染出一條人影來。隨后那綠光漸漸的柔和下來,不再刺眼,卻仍是引人注目。
那綠光中裹著的人影,身軀偉岸,此時行走在天地間,滿目慈悲。
他一步步地朝著桃江走來。不急不緩。他每一步落下,這整個天地似乎都跟著晃了下。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是個超越了世間理解范疇的生靈。是神祇。
“清虛子啊……”不知道是誰率先開口,整個桃江之人都是跟著呼號起來。他們望著那條飄渺的身影,一個個熱淚盈眶。
“數(shù)千年前,妖君被鎮(zhèn)壓在夢澤之下,妖族為此大肆入侵人界。清虛子出,定妖禍,立淮北舍”的傳說似乎跨越了數(shù)千年的時光,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如今,雖然他早已經(jīng)是葬身在了深淵之下。卻只因他的子民在呼喚著他,再次挺身而出。不惜戰(zhàn)盡最后一滴血!
林安只是癡癡地看著那條裹在綠光中的身影,這是個強大到超出了他理解的人?;蛘哒f是仙神。他知道那影子并不是清虛子本身。而是他當年封印妖族靈根時候落在荒原里的一滴血。他原本以為葉尋便已經(jīng)是這世間最超脫的幾人之一,可是如今對比于眼前的那道虛影,不過是早已經(jīng)是葬身在深淵之下生靈的一滴血幻化而成,如今的氣息竟然都是只強不弱。
此時他高高站在天空那頭,沖著這邊的燭陰搖搖伸出左手,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朵扶?;ㄔ谒氖中娜綦[若現(xiàn)。似乎是要像當年一樣,將它牢牢困在鳴涯山下。
燭陰踉蹌地后退了兩步,喉嚨發(fā)緊:“不,不可能的。你早就死了,不可能的?!睌?shù)千年前,他被清虛子封印在鳴涯山下。沒有人比它更了解清虛子的恐怖,當時它面對的,可是活生生的清虛子!他至今還記得,清虛子親手封印了它的左手手心,清晰的烙印著一朵鮮紅欲滴的扶桑花。如今已經(jīng)過去數(shù)千年了,它仍是會偶爾從睡夢中驚醒,夢見那朵染了扶桑花的左手。
是以那清虛子的虛影每向桃江走一步,他都要踉蹌后退好幾米。
可是那淡綠色的虛影只走了一半。燭陰也只退了百米。
接著一道冗長的嘆息響徹了整片天地。雖然相隔甚遠,但是此時所有人都是清晰的看見,那綠色的虛影眼眶中竟然是落下了兩行清淚。隨即那虛影便是一點點消散開來,化作虛無。
桃江所有人嗓子僵硬。
“不,不要拋下我們啊……”
“哈哈,百年之后,一抔黃土,還出來裝神弄鬼?!睜T陰伸手將柏倉捧到了一邊,輕輕放在地上,隨即身子一晃,自己也變成了與柏倉一般大小的中年。燭陰化做的中年,渾身的皮膚爬滿了皺紋,像是風干的橘子皮一般有氣無力地耷拉在它的身上。臉長頭尖,像是一顆難以剝開的核果。
柏倉的樣子還勉強可以用憨厚來形容,至于燭陰,便只能說是丑陋了。妖族似乎除了河洛之外,沒有幾個人十分在意外貌。或者,他們覺得人族的樣子,本就毫無美感可言。
此時那長而尖的臉頰上的笑意。卻像是一柄屠刀,直直地砍在眾人心底。
十八
余七并沒有就此返回柸中舍,大概太久沒有看見外面的世界,她想好好在外面走一走??上]有幾天,燭陰出世的消息便是徹底壞了她的好心情。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還在江南一座小鎮(zhèn)上打馬吊,那個時候她正好輸了些銀錢,心情很是不好,于是她決定拿那燭陰來出出氣。然后她深呼了口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是輸了一把。
來到桃江的時候,余七才發(fā)現(xiàn)那燭陰已經(jīng)是不見了蹤跡。循著妖物逃脫的方向,她一路追查下來,卻是在半山腰撞見正和一群黑衣人打個不停的葉尋。
“咦?”余七眼睛一亮,之前的晦氣也是跟著一掃而空?!澳阋苍谶@里啊?”她說話的時候總喜歡在最后加一個“啊”字,并且拖得很長。
葉尋也是略微詫異地望了一眼余七,隨即展顏一笑:“過來幫個忙唄!”
“憑什么???”余七自顧自尋了塊干凈地方,好整以暇地看著葉尋在人群里蹦蹦跳跳。
“嗯,且讓我想一想。”葉尋伸手夾住一柄刺向自己的劍鋒,指尖用力一拉,持劍之人便是身不由己地向前走了幾步。他手中的長劍卻已經(jīng)成了葉尋的盾牌,避過了其余人的數(shù)劍,然后葉尋又是伸手一彈,那人便是被推開數(shù)米。此刻攻勢一緩,葉尋也是借機撫著自己額頭,好似那個時間我已經(jīng)走了啊。真的在認真思索一般:“對了,他們殺了我,說不定會去殺你?!?/p>
“可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殺不死你啊?!庇嗥呗月源蛄藗€哈欠,似乎總也睡不醒。
“嗯,有道理。不過我現(xiàn)在可以自殺。”林安若是在這里,一定會驚得下巴都掉在地上,反正他是從來沒見過葉尋耍無賴耍得如此得心應(yīng)手。
噗。余七終于是沒忍住,笑出聲來:“那我可得快點走了?!闭f著她就是站起身來,兩條大長腿捯飭得飛快,可剛走出去沒有幾步,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錚錚的聲響,她再回頭時,發(fā)現(xiàn)圍攻葉尋的七人,手中的長劍竟然是齊生生的斷裂開來。只有半截劍柄還窩在手里?!澳愫脙窗?。”她不禁有些詫異,說著便是怯生生的后退了幾步。
“知道我為什么想要留你么?”葉尋開口,語氣是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的怪異。
“為什么?”
“我的劍好像喜歡你。”葉尋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說,沉默半晌,才是猶猶豫豫的開口。
“你胡說。”余七嘴上說著不相信,卻是一個勁眨著大眼睛瞅著葉尋手中的韻洄。
葉尋卻是忽地扔掉了手中的劍,就像是,被劍咬了一口的樣子。然后令人人詫異的是,韻洄竟然飄到了余七身前,用劍柄輕輕地摩擦著她的衣角。
余七發(fā)現(xiàn)好像真的是韻洄的本能行為,又是頗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葉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一步跳出了七人的包圍圈,大步來到余七身前:“我沒騙你吧?!?/p>
余七詫異地掃了一眼葉尋,原來此人想要擊殺這幾人,并不會耗費太大氣力。方才和七人僵持不下,竟然只是覺得好玩。
“別距離我太近,那幾個人會誤傷我啊?!比缓笥嗥邿o奈的撫了撫額。
“葉尋轉(zhuǎn)過頭去,用腳在地上畫了一條直線。”余七還是頭一次見人徒手,不對,是徒腳能夠拉出這樣筆直的線條的。他線條剛剛拉完,就有綠色的光華自地底下冒了出來,沿著直線的軌跡,生生不息。說來詭異,那幾個人,竟然就真的不敢越過那條直線。
“這劍我要了?!庇嗥咭话盐兆№嶄У膭Ρ?,后者竟然還發(fā)出一聲歡呼一般的劍鳴。
“你問它自己吧。”葉尋好像渾不在意一般,找了處干凈的位置坐下,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撿了一截斷劍,在地上比劃著什么。
聽了葉尋的話,韻洄竟然是真的猶豫起來,就連發(fā)出的劍鳴都充滿了幾聲委屈。它先是依依不舍的摩擦著余七的衣角,然后才是慢吞吞地向著葉尋飄去,還在中途,竟然又是回轉(zhuǎn)劍柄,歪著身子,像是瞅著余七一般猶豫不決。
余七本就是個女孩子,此刻見到韻洄劍如此嬌憨的樣子,又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此時看到葉尋在地上寫寫算算,也是有些好奇,卻又不去問他,只是可憐巴巴地看著韻洄。
韻洄像是明白了余七心思一般,一個撲閃就來到葉尋身前,在他臉頰上晃了晃。此時葉尋才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余七,并沒有告訴她自己在干什么,卻是開口問她:“你知道燭陰是誰放出來的么?”
“燭陰不是自己掙脫出來的???”提到那燭陰,余七便是氣得咬了咬嘴唇。
“清虛子親手封印的大妖,哪里是這么好掙脫的?!比~尋搖了搖頭,又是轉(zhuǎn)頭看向那條直線對面的七人,“知道他們是誰么?”
“你認識???”
“何止是認識。”葉尋扔下手中的半截斷劍,卻也不再多做解釋:“我去桃江看看,你要不要一同前往?”
余七有些猶豫,最后卻是哼了一聲:“不行,我要回去接著打馬吊啊?!?/p>
“那你小心。”葉尋愣了片刻,也不再廢話,取了戀戀不舍的韻洄,徑直向著桃江去了。
“你要小心啊。我在欒陽山等你?!庇嗥吆傲艘宦暎媸寝D(zhuǎn)身朝著欒陽山去了。
連載感言:
我用四年寫就了這個故事。
四年里,大改了四遍,每一遍都是脫胎換骨,幾乎是另外一個故事。光是寫廢的稿子就有數(shù)十萬字,密密麻麻,一個文件夾里全是修改過的文檔。
記得最后一遍修改是在剛剛畢業(yè)之后。那個時候得知了南風“眾里尋他”大賽的消息,沒有去找工作,固執(zhí)的在家里想要寫點什么出來。
一開始其實是準備重新寫一篇校園類的稿子參賽的,但是心理隱隱有些抵觸,有些不甘。終究是放不下它的。
于是又打開了將近一年沒有開啟的文檔,故事仍在那里,一個字一個字,鮮活地跳入眼中。
總要給筆下的人物一個交代。
于是又大改了一遍。
夜里萬念俱寂。我的心卻是撲通跳個不停。
在最后時刻將報名表的照片以及全稿發(fā)了出去,感覺整個人都是放松了下來。
真的感謝南風雜志。稿子寫得匆忙,很多錯別字,排版也比較混亂,但編輯們?nèi)允悄托目赐炅?。這一路過來,真的感謝編輯們的一直努力,這個故事終于尋到了歸宿。
希望你們能喜歡這個故事。愿意在閑暇之余,遠遠地觀望一眼,那個看上去冷冷的,背負一切、孑然一身的葉尋。
他大概是迄今為止我筆下最完美的角色。他偏執(zhí),隱忍,為了想做的事情奮不顧身,甚至可以犧牲一切。
然而正是這樣,他背負了太多。
就算最終如他所愿,這個世界仍是清平喜樂,然而他卻僅剩下一片荒蕪。
我不希望有人活成他的模樣。只希望大家能在他的故事里,尋到那一抹隱隱潛藏著的、不愿舍棄的光。
《其諧》實體書將于九月上市,敬請關(guān)注各大書店與南風官方微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