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璐
從北至南,又從南至北。我一直都在前往遠方的路上。
在路上的日子,時間過得很慢,靈魂離我很近。不論是荒漠、綠洲、戈壁、連綿的山脈,還是土丘、公路、海岸線,每一個詞匯都很單純。在這個步調(diào)越來越快的現(xiàn)代社會,慢下來吧。在旅途中,在大自然的照料下,去體貼人心,體貼人性,體貼民族的性情。
善
我對西藏充滿渴望,那是我觸不可及的一個夢。我的渴望終于在8年后成為了現(xiàn)實。
西藏是一個連云都能美出很多種花樣的地方。我們從納木錯出來一路向北,難的不是山路,向前望去是條延長而平坦的公路。西側的草原一望無際,幾匹馬,幾頭耗牛,幾只羊悠閑自在地在黃昏下吃著草,頭頂烏云密布,向下一點的地方稍稍透出一絲微白的光,再朝下看,是奮力撥開云層的藍天,再向下看去,云朵在云海之中像花骨朵一樣散布開來。最底下的云吶,和草原連成了一片。在黃昏的映射下,散發(fā)出金黃色的光,美極了。南側又是怎樣的光景呢?藍色的天空極為通透,遠方的山屹立在云海之中。而東側電閃雷鳴,一轉頭便看見了一道閃電劃過。
我們繼續(xù)向北前進,原本晴朗的天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除了西側仍然透露著金黃色的光,整個天空突然昏暗下來。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打在車的玻璃窗上,打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打在那遠處正在吃草的馬兒身上。
大雨從冰雹變成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不過幾分鐘,天色就昏暗了下來。而我的內(nèi)心被一種既激動又震驚的情緒充斥著,久久不能平靜。
在去西藏之前,我準備了些衣物,零食兒,孩子的玩具、衣物,玩具與女孩子的飾品多是半新的狀態(tài),當時看著歡喜,買回來用了幾次便閑置了。零零碎碎的裝了兩個背包,如若贈予需要之人,也算是它們有用武之地了。在前往靈芝的路上,有一個綠油油的麥田,兩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帶著草帽,穿著鮮艷的衣服一邊唱歌一邊除草,她們看到我們的時候,先是一愣,而后互相嬉笑地對視了一眼,羞澀地低下了頭。我下了車,沖她們招了招手,“扎西德勒”(在藏語里,扎西德勒是吉祥如意的意思,也是彼此打招呼的方式),她們很快向我招手致意,并笑著跟我說“扎西德勒”。因為語言不通的緣故,沒有再在語言上做太多的交流,臨別時我將一個玫紅色的錢包和墨鏡贈予她們,她們用生澀的漢語對我說“謝謝你”。上車之后,我隔著車窗回頭看去,兩個女孩互相擺弄著手里的小物件,一邊笑著打趣著對方。
有一種語言不需說出也能存在,那是微笑、是善意。當你滿揣著善良與人相處,即使語言不通,即使素昧平生,也會有一股力量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善是人性里最敏感的部分,不需要指引。
沙
28個小時里,沒信號,沒電。睜眼閉眼,夢里夢外都是坐在一輛破舊的越野車上,在荒無人煙的沙漠里沖浪,穿行疾馳。
同行的司機是阿拉善右旗的蒙族小伙,性格憨厚淳樸,初見面時沖我們嘿嘿一下,用生澀的普通話對我們說“你好,我叫巴圖巴特爾”(以下就簡稱他為巴圖)。巴圖的技術很好,他開著一輛極其破舊的越野車,以至于剛見面時我極不愿意坐他的車。在接下來的行程里我卻被他的車技折服了。路上時常會途經(jīng)垂直九十度的沙坡,徑直而下,坡時而緩長時而陡急。有好幾次被困于極其陡峻的沙丘之間,來回盤旋數(shù)次,都沒能從谷底沖上沙坡,最終巴圖將輪胎放了一些氣,幸而脫險。
巴丹吉林沙漠是中國第三大沙漠,雖然干旱卻并不是寸草不生的。有些沙丘雜草叢生,植被的生命力極強;也有些沙丘干凈漂亮,落日的余暉照得沙子金燦燦的,似一場黃昏的盛宴。途經(jīng)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海子,我地理學得并不好,不知沙漠中如何形成湖泊水,我把這壯觀之景且當作是自然的饋贈吧。
阿拉善的沙漠和寧夏的沙漠雖只相隔600多公里,卻截然不同。沙湖與沙坡頭作為景點多了些人工修飾,而這里的沙漠是純天然雕砌而成。
西北的孩子,也算是在沙漠里長大。幼時常常陪伴父親在沙湖采風,那時父親拍照,我就在旁邊獨自玩耍,我最是喜歡把自己埋進沙子里,或是堆城堡,樂此不疲。記憶里的童年是父親架著三腳架,遠處是隨風搖擺的蘆葦,歇腳的蜻蜓,那時候沙湖的水是碧清的,天空是碧藍的,秋天金燦燦的一片,那是記憶中的北方。在巴丹吉林,沙子更細膩,質(zhì)感非常柔軟,很干凈。我依然喜歡把自己埋起來。
五點左右看日出時,我追著太陽跑,身后是我的一串腳印。明日太陽照常升起,沙面上什么也沒有留下。
敬畏
經(jīng)歷了這件事情我才明白,什么才是感同身受。
北方是沒有臺風的,卻時常經(jīng)歷不大不小的地震。我感受到的最大的恐慌是在高中一次月考時,我稍遲幾分鐘,走進校門時,整個教學樓都在晃動,伴隨而來的是整棟樓的學生們爆發(fā)出的尖叫聲。爾后我看著同學們蜂擁而出,我站在升國旗的廣場上,老師站在國旗臺上維持著秩序,我的同學們經(jīng)歷了剛剛那一場地震,都圍在操場上嘰嘰喳喳地訴說著自己的感受,我抬頭看了看天空,鮮艷的五星紅旗高高地飄揚著。那是我記憶最深處的一次“天災”,實則也并沒有給我們帶來什么損失,更像是枯燥的高中時期的調(diào)劑。
當災難并沒有威脅到我們的生命,我們是永遠感受不到生命的可貴的。
2017年我在澳門讀碩士期間,住在珠海。那一天,從早上開始,澳門氣象臺就不斷發(fā)著預警信息。從一號風球預警,一直刮到十號風球。友人前一天就和我說,“璐啊,不要小瞧南方的臺風。明天你不要出門,家里備好吃的,囤些水?!蹦菚r的我并沒有怎么當回事,心里想的是,一場臺風還能怎么樣,還能把我刮跑了嗎?第二天臺風真正來臨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從不屑,變成驚訝,到恐懼。在澳門刮十號風球的時候,內(nèi)地已經(jīng)預警了十四級風(風球是港澳地區(qū)熱帶氣旋的警告信號,一號是預警,十號是颶風信號,內(nèi)地是以風力等級來計算的,十四級風已經(jīng)是超強臺風了)。臥室朝向陽臺那一面是一個落地玻璃門,呼嘯的臺風震得玻璃門似乎隨時要倒塌,漫天刮的是垃圾碎片和被吹走的衣物。當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陽臺上的洗衣機已經(jīng)被吹斷了水管,洗衣機倒向了陽臺的另一面,我站在陽臺上向下看,樓下工地的自建房被吹跑了。百年大樹被吹得攔腰截斷 。那時我看了看手機,已經(jīng)一點信號都沒有了,停水,停電。
傍晚臺風過境后,我約上了三兩好友鼓起勇氣出門去。街上一片死寂,就好像剛剛經(jīng)受了世界末日,路過的人們,相互致意,多了幾分溫情,尚不需要言語,竟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我們這群人,仿佛是暴風雨里僥幸活下來的人。
目之所及,滿片狼藉。電線桿橫躺在路邊,被吹斷的電纜耷拉著,馬路兩旁的護欄和木質(zhì)小路被吹得七零八落,路邊倒塌的大樹橫在馬路中間,還有很多戶人家被吹掉的窗戶。珠海原本是一個郁郁蔥蔥、植被繁密的城市,經(jīng)歷了“天鴿”后,仿佛變成“綠野仙蹤”版的鬼城。就這樣,我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災難現(xiàn)場,那時的我被周遭滿目瘡痍的氛圍感染著,格外悲愴。
在后來的新聞里,我看到有一個中年男子在臺風里試圖通過自己的身體拖住搖搖欲墜的小貨車,卻被壓于車下,當場身亡。心里特別不是滋味,人類啊,看似平時呼風喚雨,真正面臨宇宙,面臨自然災害時,真的是如草芥、如塵埃。
事實永遠比你想象的更觸目驚心,當親身處于災難現(xiàn)場,更懂得了生命的寶貴,從而也更敬畏生命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