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絳
今年45歲的馮暉是一個成功的中年大叔,不僅是一家商務咨詢公司的老板,還經(jīng)營著養(yǎng)生店,妥妥的人生贏家。沒人會想到,他是個被困擾了近十年、一心想“駕鶴西去”的抑郁癥患者,就連美女示愛,他也望而卻步。他的人生還能翻盤嗎?
1972年,馮暉出生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一個農民家庭。大學畢業(yè)后,他在一家上市臺資公司做人力資源工作。2003年,他與從四川大學畢業(yè)的阮凌結了婚。岳父母和妻子對馮暉期望很高,2007年,他辭職到天津開了一家機器制造業(yè)公司。
為了成功,馮暉不分晝夜地工作,陪客戶喝酒喝到胃痙攣,熬夜更是家常便飯。公司規(guī)模越來越大,正當他覺得可以給妻子、岳父母一個交代時,公司的重要股東之一、馮暉最信任的同學聯(lián)合其他人將他逼出局。多年努力化為烏有,馮暉黯然回鄉(xiāng)。隨后,妻子又以感情破裂為由決絕地提出了離婚。慘遭夫妻情、同窗誼雙背叛,馮暉崩潰了。他絕望透頂,把女兒、房產、存款都留給了前妻,自己凈身出戶。離婚后,他才得知妻子早已愛上別人。
馮暉痛不欲生,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食不知味,徹夜失眠,住在賓館日夜顛倒。僅僅一個月,他就瘦了二十多斤,患上了抑郁癥,腦袋里時不時冒出自殺的想法。父母生怕他出意外,急得直落淚。好友王銘不忍看他這副頹廢模樣,想方設法讓馮暉的女兒多跟他相處,向他推薦了江蘇高校的心理專家。經(jīng)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馮暉的情況才漸漸好轉。
病情得到控制后,倔強的馮暉發(fā)誓東山再起,給那些拋棄他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2007年年底,馮暉再次創(chuàng)業(yè)。歷經(jīng)四年艱辛,他不僅擁有一家商務咨詢公司,還經(jīng)營起了一家規(guī)模較大的養(yǎng)生店。
事業(yè)輝煌,生活順利,可這一切都沒能彌補馮暉那顆有缺口的心。一切安穩(wěn)后,他的抑郁癥卻更嚴重了?!叭松贿^如此,了然無趣?!苯^望厭世的思緒又占據(jù)了他的大腦,他獨自窩在家中,數(shù)日足不出戶借酒買醉??挂钟舻乃巹┝恳辉偌哟螅闆r未見任何好轉。
此時,對馮暉密切關注的女孩徐笑笑,再一次勇敢地來到了他的身邊。徐笑笑和馮暉認識多年,彼此熟悉。她心疼馮暉的遭遇,也佩服他東山再起的勇氣。在她心里,馮暉是一個善良、正直的好男人。馮暉離婚后,她多次對馮暉表示好感,可對方都裝傻扮呆,沒有任何正面回應。她只好默默關注他。如今,馮暉又再次陷入抑郁不可自拔,這一次,她決心全力以赴地去喚醒他保護他。一天,徐笑笑向馮暉大膽示愛:“我知道,你一直明白我對你的在意和關心,現(xiàn)在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照顧你?”
望著這個比自己小六七歲的女孩,馮暉能感受到她那熱烈的情感,可現(xiàn)在的自己無法給她任何承諾。他狠心地說:“我只會蒼白了你的人生,諷刺了你的執(zhí)著?!睕]等徐笑笑再繼續(xù)說下去,馮暉就轉身離開了。轉身那一瞬間,馮暉也感到心在隱隱作痛,可他必須決絕。徐笑笑難過地呆在那里,但她決定即使只有一絲希望,她也要堅持。
王銘怕馮暉這樣下去,只要死路一條,建議他去試試西藏騎行。
不如一試?即便是死,死前也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抱著這樣決絕的想法,馮暉決定先獨騎九寨溝。臨行前,徐笑笑特意將自己的MP4借給他,對他說:“路上疲倦無助時,你就聽聽歌吧?!泵鎸π煨πΦ臐鉂鈵垡?,馮暉沒有回頭。這一切的一切,都等自己活明白了再說吧。
2012年7月,馮暉開始了一個人的騎行和救贖。
從成都到九寨溝,全程五百公里,對有經(jīng)驗的騎行者來說不算遙遠,但對馮暉卻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一路上,不僅有四百多公里是連續(xù)上坡,而且整條公路上車多隧道多,急躁的貨車司機在漆黑的隧道里狂按喇叭。馮暉盡力壓住內心的煩悶,上氣不接下氣地龜速前進。一天傍晚,馮暉在過隧道時,一輛大貨車以離他一公分的距離與他擦肩而過,驚出他一身冷汗。馮暉對著早已不見蹤影的司機破口大罵,頓時覺得壓抑的心情舒緩了些。原來自己還怕死,并沒有自以為的那般生死無懼。
多年的奔波勞累和心情抑郁,馮暉一直都在透支健康。當?shù)竭_九寨溝時,他的腿疼得連走路都抬不起來。那里早晚溫差三十多度,馮暉沒準備厚衣服,加上重感冒,他胸悶頭疼呼吸困難,感覺就要死了。他昏昏沉沉地躺在賓館床上,支撐著身體喝了瓶紅景天后就昏倒在床上……
半夢半醒之間,電話響了,馮暉閉著眼接通后卻沒力氣說話,電話里傳來徐笑笑的聲音:“你到了嗎?我查了那邊的天氣,晚上特別冷,沒事的話你就別出門了……”馮暉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徐笑笑聽出了他的異樣,急忙問他是不是生病了。馮暉又嗯了一聲。徐笑笑緊張地問他有沒有吃藥,住哪個旅店,她要打電話給旅店老板去照看一下。馮暉心中一暖,這世間有這樣一個關心自己的人,真是福分。自己恐怕配不上這么好的姑娘,他閉著眼,有氣無力地說:“笑笑,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我只會連累你——”沒等他說完,徐笑笑搶話說:“你不會拖累我的,能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你好好休息,我等著你平安歸來?!?/p>
馮暉昏昏沉沉睡去。第二日早晨,等馮暉再睜眼,陽光均勻地灑在床頭,窗簾上的花朵圖案投影在身上?!拔乙呀?jīng)上天堂了嗎?”馮暉用力咬嘴唇,才確定自己還沒死。他躺在床上笑起來,笑自己膽小,也笑自己命大。昨晚太暈,馮暉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接到了電話,他打開通話記錄,發(fā)現(xiàn)半夜還有幾個未接來電,看來她一夜都沒睡踏實。而微信里,早已塞滿了徐笑笑發(fā)來的關切的消息??粗鴿M屏的愛意,馮暉當即決定獨自騎行西藏,來一場靈魂對話。他給徐笑笑發(fā)了個消息,“如果騎行能救贖我自己,就回去娶你?!币环昼姾?,對方發(fā)來擁抱的表情,激動地說:“我等著那天!”
回來后,馮暉用網(wǎng)名貳馬,將九死一生的騎行經(jīng)歷發(fā)布在博客上,許多驢友紛紛點贊。他也在網(wǎng)上結識了一些同樣患有身心疾病的朋友,看著他們推心置腹的話語,馮暉涌過一股久違的暖流。其中有一個網(wǎng)友聽說馮暉想騎行西藏后,免費贈送給了他一輛質量較好的單車。
2013年6月,馮暉踏上了西藏獨騎之旅。
6月是騎行旺季,從新津到雅安,馮暉遇到了許多青春飛揚的騎友。與他們相比,四十一歲的馮暉自嘲如同一直踽踽獨行的老狗。夕陽西下時,馮暉下意識地掏出MP4,憂傷而深沉的“一生所愛”如流水般緩緩浸入心扉,馮暉的心中開闊了許多。他鼓起勇氣打通了徐笑笑的電話,非常嚴肅地說:“我一路都在聽你給我下載的歌?!毙煨ππα?,開玩笑地說:“我送你歌,你也要送我一樣東西吧。”
馮暉連忙問是什么。徐笑笑說:“我要你拍很多照片給我,而且每一張都要有你的笑臉,很燦爛的那種。你能做到嗎?”馮暉說有點難,但徐笑笑卻堅持不換別的禮物?!翱茨氵@么為難,我打個折,微微一笑也可以,就這么定了!”馮暉只好答應。
一路上,馮暉看到許多互不認識的人相互問候,互相幫忙,這種無條件信任的感覺讓他內心的堅硬也在一點點融化。
從新溝到二郎山,是川藏線的第一天塹,被騎行攻略譽為“虐狗”路程,挺過去,才能承載所有的痛不欲生。頭天晚上,馮暉露宿在新溝,看著滿天繁星,他沒吃抗抑郁的藥,卻睡得很香。第二天,馮暉開始騎行二郎山。前后無人,空氣稀薄,馮暉大腦麻木,咬牙埋頭一步步往前蹬。好不容易到了折多山,他的體力和心理都已經(jīng)到了極限,神志也變得越來越不清晰,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他似乎陷入了一種與世隔絕的死亡境地。馮暉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他努力調動意識,種種畫面清晰浮現(xiàn):殷切的父母,離婚時陪他大醉一場的兄弟,女兒無邪的笑容,還有徐笑笑的臉……馮暉渾身充滿了一種神奇的力量,他起身拍拍泥土,又慢慢向前騎行。抵達埡口時,大霧彌漫,他再度出現(xiàn)了意識模糊的狀況。這時,他身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騎得飛快的年輕姑娘,她像一只燕子從馮暉身邊掠過,友好地喊了一句:“嗨!加油啊兄弟!”馮暉一愣,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感覺被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馮暉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女孩的背影已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馮暉望著空蕩蕩的前方,大聲吼道:“我會的!”
馮暉馬上掏出手機,自拍了一張背靠大山的照片,發(fā)給了徐笑笑。沒想到對方秒回,說:“你身后的景色這么美,里面的人為什么卻是張苦瓜臉呢?這也太不和諧了吧?快重新發(fā)一張笑臉給我!”
一直在路上的馮暉已經(jīng)差不多一個月沒笑了,這時要他燦爛地笑,他竟覺得有些不會了。他試著活動了幾下臉上的肌肉,終于擠出了一絲笑意,重新拍了發(fā)過去。徐笑笑發(f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說:“這次就勉強算你過關吧,下次我要露出門牙的啊。”說完,她發(fā)過來一張自己的搞怪照,照片中她仰臥在沙發(fā)上,四肢張牙舞爪,一副大笑姑婆的靈氣模樣,讓馮暉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的精氣神頓時好多了。
之后,他一鼓作氣,從雅江理塘一路向西,經(jīng)巴塘、西藏芒康到達了布達拉宮。當莊嚴的布達拉宮映入在眼簾時,他久久佇立,幾乎忘記了呼吸。馮暉與藏獒合影,拍攝藍如寶石的羊卓雍措湖,吃藏式炒飯,與藏族孩子玩耍;夕陽西下時,獨坐白色沙石上賞漁民泛舟、飛鳥點水,呼吸帶著雪山滋味的空氣,觀藏民耕種,老牛牛角上綁著的紅纓束,感受哈達的威嚴與神圣,供奉佛前的油酥茶燈……這一路煢煢孑立的旅途,竟“無端”收獲了這么多的美好和溫暖。抑郁早已不知不覺中褪去,馮暉臣服在大自然的懷中。
這一次,馮暉在照片里笑得露出了門牙。他把每一張照片發(fā)給徐笑笑,還給它們配上了文字說明,告訴她,今天他行了多少路,跋涉了多少山水,遇到了多少淳樸友善的人。他發(fā)現(xiàn),這一路下來,她早已跟他融為一體。
7月底,馮暉順利結束了西藏之旅。平安歸來后,一眾好友為他接風洗塵。再次面對徐笑笑,馮暉沒有逃避她熾熱的眼神,雙目交換間,他們心有靈犀地笑了。可啟程的靈魂在找到原點之前很難停下,2015年5月,心情變好的馮暉開啟了國外騎行。西班牙、泰國、尼泊爾、印度……騎行的神奇,讓他的認知一次次顛覆和刷新。
7月的一天,馮暉從曼達瓦小鎮(zhèn)頂著炎炎烈日騎行了五六個小時,抵達印度的Jamuhara Khurd小鎮(zhèn)。他需要辦一張4G卡,由于英文水平有限,與電信營業(yè)廳的負責人溝通了十幾分鐘也沒能讓對方明白他的意思。對方幫他打電話到官方平臺,讓第三方幫忙翻譯后再幫他。可惜翻譯的中文水平實在太差,雙方陷入膠著。又累又急的馮暉爆發(fā)了,罵那個翻譯不稱職,批評工作人員業(yè)務能力低,可等他發(fā)完一通脾氣,發(fā)現(xiàn)那位負責人仍舊面色溫和而擔心地望著他,問能為他做什么。那一刻,馮暉慚愧萬分。他下決心改變自己的浮躁。馮暉在微信里把這件事告訴了徐笑笑,他很內疚,覺得自己很過分。徐笑笑安慰他說:“在這種情況下,多數(shù)人都會暴躁,如果換成我,也許表現(xiàn)會更糟?!甭犓f完,馮暉覺得內心輕松了許多。
還有一次在印度城,氣溫很高加上自行車維修,馮暉搭了一輛人力三輪車。車夫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拉著一百六七十斤重的馮暉氣喘如牛。馮暉有些過意不去,下車后,他給了老人四百塊錢。老人激動地接過來,雙手托住親吻它們,卻毫不猶豫地退給他三百八十多塊。馮暉一再表示這是感謝費,但對方表示車費十多塊就夠了。望著老人滿足的笑容,馮暉內心受到極大震動。
2016年12月24日,成都下起鵝毛大雪,遠在印度的馮暉也在騎行路上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洪水瘋狂肆虐,不一會兒就淹沒了道路,每個人都在瘋狂地奔跑。馮暉站在一個稍微有點坡度的屋檐下避雨,但雨一直下,他眼前的水越漫越高,如果繼續(xù)等下去,他也許會被淹沒。恰巧這時,徐笑笑的電話來了,她萬分擔憂地說:“聽說印度下暴雨發(fā)洪水,你沒事吧?”馮暉盡量鎮(zhèn)定地說還好,一切都還可以掌控。徐笑笑似乎聽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急切地說:“我好擔心你,你快回來吧!”
望著眼前茫茫大雨,馮暉頓時覺得靈魂平靜了,能夠欣然接受當下的狀態(tài)。他當即決定回家!回去找那個一直叮囑他時刻保持微笑的姑娘,“好,我明天就回來!”電話那頭,徐笑笑喜極而泣。很幸運,馮暉遇到了一輛路過的面包車,將他從危險的境地解救了出來。第二天,他開啟了回國之旅。2017年初,馮暉回國后立即打電話給徐笑笑。陽光照耀下,他把一枚閃耀的戒指遞給了她。如今,他們過著幸福的婚姻生活。至于困擾他十年的抑郁癥,早已見鬼去了!
2017年9月28日,馮暉曬出一張行程8000公里的大西北自駕游草圖,起點成都,終點蘭州。五年來,他的行程已有13000多公里。這也是他的愛情追隨之旅。
編輯/楊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