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謠

前年秋天的一天晚上，在繼母關(guān)切的詢問之下，胡佳寧終于含淚向繼母林榮傾訴了自己內(nèi)心隱藏多日的苦悶：“媽，我信任的人只有你，我告訴你，你可千萬給我保密啊，更不要讓爸爸知道。媽，我得了一種見不得人的病，可怎么辦呀？……”林榮一下子驚呆了。

孤苦女孩意外染病

絕對隱私告知繼母

1992年出生的胡佳寧是四川達(dá)州人，在她的記憶中，從她懂事起就生活在父母不停爭吵的恐懼中。父親長期工作在外，母親脾氣暴躁，只要她想發(fā)脾氣了，就拿胡佳寧撒氣，不管身體哪個部位，揮起手就狠狠地打。如果父親回來，胡佳寧向父親告了狀，母親就會打得更狠。胡佳寧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是個拖油瓶。

初一那年，父母辦理了離婚手續(xù)，胡佳寧跟了父親。父親胡政努力工作，希望給女兒一個幸福的未來。然而，對于正處于青春期的胡佳寧，只有父愛顯然遠(yuǎn)遠(yuǎn)不夠。初一下學(xué)期的一天早上起來，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睡過的床鋪上染紅了好大一塊，再一看，原來是第一次來月經(jīng)了。她立刻感覺到臉頰火辣辣地紅了。怕父親發(fā)現(xiàn)，她偷偷將弄臟的褲子和床單都藏了起來，放學(xué)后，趁父親還沒下班回來趕緊洗了。月經(jīng)期肚子疼，她也不敢跟父親講，只好自己忍著。粗心的胡政忙于工作，只知讓女兒吃飽穿暖，給女兒交學(xué)費，對女兒身體的變化并未留意。懵懵懂懂中，缺失母愛的胡佳寧慢慢長大了。

高中畢業(yè)后，胡佳寧跟同學(xué)一起到重慶打工。她當(dāng)過服務(wù)員，在加油站干過，還學(xué)過會計……此時的胡佳寧不但出落得模樣標(biāo)致，還勤快肯干，得到了很多用人單位的賞識。此時的她已經(jīng)身高達(dá)1.70米，吸引了不少的追求者。2013年，胡佳寧和一名重慶籍男孩建立了戀愛關(guān)系。2015年，44歲的胡政跟比他小4歲的離異女子林榮重組了家庭。這是胡佳寧最快樂的日子，男友的體貼，父親的再婚，讓她難得地建立起對生活的熱情?？珊镁安婚L，生活的考驗再一次猝不及防地?fù)涿娑鴣怼?/p>

2015年8月，胡佳寧與戀愛了兩年多的男友開始談婚論嫁。雙方家長在商量到底是在重慶還是在達(dá)州買房的問題上發(fā)生分歧，彼此互不讓步，最終兩人選擇了分手。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胡政又遭遇了一場車禍，導(dǎo)致右腿骨折。胡佳寧只好辭去重慶的工作，回到達(dá)州家中，跟繼母林榮一起照顧父親。在胡政臥病在床的6個月里，林榮每天端屎端尿，守在病床前護(hù)理。繼母對父親的好，胡佳寧都看在眼里，也暖在了心里，她對林榮有著說不出的感激。

林榮對胡佳寧也十分關(guān)心，知冷知熱，讓胡佳寧感受到了為人子女的喜悅和家庭溫暖。母女倆相處十分融洽，左鄰右舍都夸林榮是個難得的好繼母。漸漸地，胡佳寧與繼母無話不談。林榮過生日時，胡佳寧特意在網(wǎng)上精心選購了一件外套送給繼母。不久，胡佳寧的生日也到了，林榮也去商場買了一個新手機送給女兒。

看到母女倆如此和睦，胡政打心眼里高興。在女兒和妻子的共同照料下，他的身體日漸好轉(zhuǎn)，2016年春節(jié)后，重新回到工作崗位。就在胡佳寧為父親的康復(fù)松了一口氣，準(zhǔn)備再出去找工作時，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出了毛病。

2016年6月，胡佳寧忽然感覺身體異常，她的下體不知什么時候長出了密密麻麻的小丘疹，還伴有瘙癢。她趕緊去醫(yī)院檢查，醫(yī)院診斷后確診為尖銳濕疣。

胡佳寧上網(wǎng)查了一下資料，頓時蒙了：尖銳濕疣是由人乳頭瘤病毒（HPV）感染所致的以肛門生殖器部位增生性損害為主要表現(xiàn)的性傳播疾病。大多發(fā)生于18～50歲的中青年人。大約經(jīng)過半個月至8個月，平均為3個月的潛伏期后發(fā)病。此病較為常見，主要通過性接觸傳播。

自己怎么會得這種??？什么時候得的？難道是前男友傳染給自己的？可是，這又怎么好去問前男友？如果不是他傳染的，他豈不是要嘲笑自己？她心煩意亂，每天上網(wǎng)搜索，當(dāng)看到“這種病有可能是因為不潔兩性關(guān)系導(dǎo)致，且很難根治，最終還會發(fā)展為癌癥……”時，她一下子急哭了：“這可怎么辦？”她好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可是思來想去竟沒有一個可以一吐隱私的人。畢業(yè)之后，她只在重慶工作了一段時間就回家了，性格內(nèi)向的她根本沒有朋友，男友自從分手后再無聯(lián)系，父親就算不是每天早出晚歸，也不可能把這樣丟人的事告訴他，而繼母雖然對自己不錯，可她如果知道自己得的是這種見不得人的病，她會不會對自己有偏見呢？

想到這些，胡佳寧把難言之隱壓在了心底。她跟父母謊稱出去找工作，然后偷偷到達(dá)州、萬州、成都等地的醫(yī)院去治療，但幾個月下來，先后通過化學(xué)療法、冷凍治療和激光治療，卻始終未能徹底根治，打工攢下的一點錢全部花光了，病痛仍然折磨著她。

胡佳寧帶著難以言狀的痛苦失魂落魄回到家，比病痛更難以承受的是心理上的巨大煎熬。她不敢跟父母說出實情，只說在外工作不順心，暫時回家呆一段時間。沒幾天，細(xì)心的林榮便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異樣，她問女兒：“小寧呀，你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有什么心事??？為啥每天都不高興，飯吃得也越來越少，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p>

繼母一句關(guān)心的話，讓被病魔折磨了很久的胡佳寧一下子淚崩了，與林榮數(shù)月朝夕相處建立起來的信任，讓她將自己的病情向繼母和盤托出，還把醫(yī)院的診斷書拿出給林榮看。林榮十分驚訝，連忙安慰女兒：“媽雖然不太懂這是什么病，但是媽曉得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dá)，除了癌癥，哪有治不好的，你不要灰心，堅持治療總會治好的……”

難言之隱遭擴散

多嘴繼母好心壞了事

繼母的理解給了胡佳寧極大安慰，她重新樹立起治好疾病的信心，但她又不好意思地對繼母說：“媽，我本來想把上班積攢的一萬多塊錢用來孝敬你和爸爸，可是這幾個月治病把錢都花光了，等我病好了再出去上班賺錢孝敬你們?！绷謽s忙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治好你的病，等將來我和你爸老了你再孝敬也不遲?！敝螅謽s把一張銀行卡給了女兒：“卡里有3000元，你先拿去治病?！焙褜幗舆^銀行卡，心里滿是感激：“謝謝媽！我好了之后一定好好報答你！”

胡佳寧到成都的醫(yī)院，再次做了激光治療和電灼治療，然而兩個多月過去，情況卻仍沒好轉(zhuǎn)，醫(yī)生說她的自身免疫力太差，所以療效不好，又給她開了增加身體免疫力的藥配合治療。通過這些治療，繼母給的錢也用光了。林榮幾次詢問胡佳寧的病情，得知并無起色，又見她整日不上班，呆在家里愁眉苦臉，林榮似乎意識到了這個病的難纏，也唉聲嘆氣起來：“這病還真是難治啊，這要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呢？”endprint

其實，林榮希望女兒的病快點好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胡家的房子是一套只有40多平方米的一室一廳，胡政就在客廳做了一個玻璃隔斷，他和妻子睡臥室唯一的一張床，胡佳寧則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狹小的空間只隔著一個玻璃隔斷，寂靜的夜里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真真切切，林榮跟丈夫的夫妻生活都沒法過，所以林榮特別想女兒的病好了，可以出去工作，那么大的姑娘每天在家里礙事不說，還要自己供吃供喝地養(yǎng)著，總不是那么回事。雖然她對胡佳寧很不錯，但那也是建立在繼女不影響自己生活的基礎(chǔ)上，畢竟人都是自私的，胡佳寧不是她親生的。

10月的一天晚上，林榮實在忍不住把女兒得病的事告訴了胡政。胡政對這個病也不了解，他心疼女兒就關(guān)心地問女兒病怎么樣了，怎么一直沒跟爸爸講，并囑咐女兒還是要堅持治療，沒錢可以找繼母要。胡佳寧的臉一下子紅了，這種難以啟齒的病怎么能讓父親知道呢？一定是繼母告訴父親的，她心里一陣不快：這個后媽真是多嘴。

面對父親的關(guān)心，胡佳寧感到十分難為情，忙敷衍說：“沒事，沒那么嚴(yán)重，已經(jīng)快好了?！币娕畠哼@樣說，胡政放下心來。林榮看出了女兒的不快，但她覺得自己是為女兒好。為幫女兒盡快康復(fù)，接下來，她找鄰居打聽哪里有治療尖銳濕疣的中醫(yī)或偏方。鄰居問她，是不是她自己得了病，她只好說出真相：“是我們家女兒得了這個病，求你們幫幫忙吧……”

這一下，全小區(qū)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胡佳寧得病的消息。有的鄰居熱心幫忙打聽偏方，有的鄰居見到胡佳寧就關(guān)心地問她好了沒有，有的則在她背后指指點點，甚至連胡佳寧的表妹都打電話問她的病。胡佳寧問表妹聽誰說的，表妹說是前一天去菜場買菜遇到了舅媽林榮，聽舅媽說的。胡佳寧頓時感到羞憤難當(dāng)，十分惱火，矢口否認(rèn)自己有病。她氣憤地回到家，劈頭蓋臉質(zhì)問林榮：“媽，你咋回事嘛，我不是要你不要跟任何人講嗎？現(xiàn)在不但我爸知道了，連鄰居和表妹都知道了。你讓我怎么有臉見人嘛……”

胡佳寧的大發(fā)雷霆一下子激起了林榮心中的怒火：“你簡直是不知好歹，我告訴別人還不是一片好心，想讓大伙都幫忙找找土方子什么的，好讓你快點好了出去工作嘛。你都這么大了還要讓我和你爸爸一直養(yǎng)著，你好意思嗎？再說患了尖銳濕疣又不是要命的病，怎么就不能出去工作了？”

繼母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讓胡佳寧很是絕望，她摔門而去，一個人跑到附近的公園里痛哭。想到自己的病遲遲不好，再想到別人異樣的眼神，她甚至覺得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但想到父親，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見父親下班的時間快到了，她趕緊擦干眼淚回家了。

這天晚上，林榮跟丈夫講了下午和女兒爭吵的事，并說：“年輕人不去找工作，還要我們來養(yǎng)她，別人家那么大的子女哪有在家里要父母養(yǎng)的。”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女兒，胡政左右為難，只好勸妻子多體諒女兒，自己會勸女兒去工作，林榮總算稍稍消了氣。

此后，胡佳寧更是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她害怕面對旁人的眼光，跟繼母林榮的關(guān)系也陷入冰點，她把所有的苦悶和痛苦都寫在了日記里。

隱疾竟成笑柄

弒母之后青春毀滅

母女倆的和諧一旦打破就再難恢復(fù)了。為了維護(hù)父親重新組建的新家，胡佳寧一直忍氣吞聲，可林榮越來越看她不順眼。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每當(dāng)胡政不在家，胡佳寧和繼母林榮就經(jīng)常因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讓胡佳寧難以接受的是，繼母總是把她難以啟齒的隱疾當(dāng)成笑柄，三番五次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一天中午，兩人又吵了起來。胡佳寧指責(zé)林榮進(jìn)了這個家也是靠父親養(yǎng)著，沒有資格對自己指手畫腳。氣憤之下的林榮反唇相譏：“我是你爸老婆當(dāng)然要他養(yǎng)著，你那么大了憑什么要你爸養(yǎng)。你把自己弄得一身病，還不是你自己在外面作風(fēng)不檢點，怪不了別人……”繼母這滿帶羞辱的話令胡佳寧傷心欲絕，更激起了她對繼母的恨。

2016年12月9日晚，上了一天班的胡政，晚飯后去小區(qū)附近跟熟人打打麻將放松放松。林榮收拾完碗筷，見胡佳寧什么都不管吃完就躺到沙發(fā)上玩手機，她氣不打一處來，一邊罵她懶，一邊嘮叨說她換下那么多衣服都不洗，全都堆在沙發(fā)上，越說越激動：“本來屋子就小，你還堆了那么多臟衣服，再不洗我就全給你丟到垃圾桶去！”胡佳寧煩得要命，用被子蒙住了頭。林榮更生氣了，一把扯下她的被子，罵道：“真是有人生沒人養(yǎng)，是不是小時候你媽跑了沒人教你，才讓你長成現(xiàn)在這個懶樣子……”

林榮喋喋不休的謾罵讓胡佳寧惱羞成怒，多年來對生活的不滿和隱忍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她一躍而起，與繼母撕扯起來：“我最恨別人說我媽跑了，你偏在我傷口上撒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林榮沒想到胡佳寧反應(yīng)會這么大，她趕緊退到廚房，胡佳寧追到廚房，她又退到臥室，一不小心，她被絆倒了。胡佳寧沖上去一下坐在她腰部，用雙手分別扯起她脖子上戴的圍巾的兩頭，狠狠地拉……

足足勒了幾分鐘，胡佳寧才松開手，從林榮的身上下來。她用手輕輕碰了一下林榮，發(fā)現(xiàn)她已沒了任何反應(yīng)。將林榮殺害之后，胡佳寧心如死灰，她想到了自殺，卻沒有勇氣。呆呆坐到晚上9點，她給父親發(fā)了短信：“爸爸快點回來，我殺人了，不是開玩笑的?！?胡政看到短信立刻慌了神，馬上往家趕?；丶业穆飞?，胡政心亂如麻：女兒能殺哪個呢？家里就只有她跟她媽兩個人……

一進(jìn)門，胡政就傻眼了，只見妻子林榮躺在臥室地上一動不動，脖子上還掛著那條粉紅色的圍巾。他趕緊抱起妻子呼喚，可林榮已毫無氣息。胡政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良久才痛心疾首地問女兒：“你怎么做這種傻事情哦……”說著就老淚縱橫。胡佳寧一下跪在父親面前，連連說著：“爸爸對不起……”胡政扶起女兒要她趕緊打電話報警投案自首。

案發(fā)后，辦案民警在胡家客廳茶幾的抽屜里找到了一本胡佳寧的日記，她在字里行間透露出對生活的無奈和絕望：“活在這個世界真沒有意思。我就是死也要讓林榮死，那樣她那張嘴就不會亂說了……”除了宣泄情緒的日記，還有胡佳寧給父親的遺書：“爸爸，對不起，我累了，如果哪天，你發(fā)現(xiàn)了這份遺書，我已經(jīng)不在這個人世間了吧。對不起，我對生活已經(jīng)失去了信心，好多次都想自殺，一次次地打消念頭，但是又周而復(fù)始，只有死亡才是我的解脫……”從日記和遺書完全可以看出，此時的胡佳寧已處于崩潰邊緣。

2017年1月，胡佳寧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人民檢察院批準(zhǔn)逮捕。深陷囹圄的她對自己沖動之下殺害繼母，毀了父親晚年幸福的行為愧疚不已。當(dāng)從民警口中得知，尖銳濕疣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癥后，她更是懊悔莫及……

愿胡佳寧式的悲劇不再重演。

（摘自《現(xiàn)代家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