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軍
看電梯的姑娘是三月里來的。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里,問她:你是河南的?安徽的?還是山東的?她都一笑:你猜?她胸卡上姓名是王小翠,平時大家都叫她小翠。
這座商住兩用的大廈原本沒有電梯管理員這個崗位,但是這年春節(jié)前后連續(xù)發(fā)生了幾起盜竊案,管理部門就慌了神,于是不久,小翠就出現(xiàn)了。這棟樓高36層,裝有四部電梯,一部電梯配有兩名管理員,兩班倒。奇怪的是,一段時間過去,大家好像只記得這么一個王小翠。因為小翠是個姑娘,而且長相不錯,人也熱情,遇見瑣碎的事她都愿意幫忙,比如幫著業(yè)主拿些從超市帶回的大包小包,上上下下推推輪椅,把小狗拉在電梯里的糞便及時清理掉??傊?,大家印象中的小翠是一個好看熱情又勤快的姑娘,這樣的姑娘來看電梯委實有點可惜了。
姑娘,來我公司吧,我們?nèi)眰€前臺。
小翠,愿意來我酒店當(dāng)收銀員嗎?
類似這樣的邀請經(jīng)常有,小翠就笑嘻嘻地問:工資多少呀?
對方說這個好說。
好說是多少呀?翻一倍我就去。
對方也就嘻嘻一笑,不再接話。
翻一倍的工作機(jī)會確實也有。28層有家影視公司,一個混劇組的副導(dǎo)演對她說:小翠,看電梯多沒勁呀!給我當(dāng)助理得了,我每月給你工資翻倍。
助理是做什么的呀?
助理嘛,就是給我洗洗衣服,在片場給我端個茶遞個煙跑個腿,時不時給我做做按摩。
這我不干,我男朋友不會同意的。
小翠有男朋友,好像大家都知道,但是誰也沒見過。
看電梯的姑娘王小翠,年齡應(yīng)該在22歲上下。目測身高有162公分,體重不會超過50公斤。她的眼睛不大,但很明凈,笑起來彎彎的,是那種“桃花眼”。皮膚雖然黝黑,但細(xì)膩,看上去光潤而健康。小翠很適合穿制服,手邊的東西也還講究,手表是浪琴的,手機(jī)是蘋果的,挎包是庫奇的,圍巾是巴布瑞的。一般人見到,會以為她是哪家公司的白領(lǐng)。一些公司上班的姑娘就常和小翠打趣:喲,小翠,你這圍巾很潮呀!
小翠就說:這是冒牌山寨的,便宜。
大家自然就相信了,一個看電梯的姑娘嘛。
但是有一天,一個戴眼鏡、喜歡穿格子襯衫的男人看了一眼小翠的圍巾,便問:這在哪買的?巴布瑞新款呀。
小翠說:網(wǎng)上淘的。
我可以摸一下嗎?
小翠就把圍巾摘下來,遞給他。男人摸了摸,立刻就說:你這不是在網(wǎng)上淘的,是實體店買的,至少兩千多。
小翠就愣了一下,感覺那個瞬間耳朵好燙。她瞄了一眼男人的胸卡,上面寫著:四海廣告,總經(jīng)理兼首席策劃,李一山。
她一下就記住了這個好記的名字。
四海廣告是一家不大的公司,位于最高的36層西北角。自打認(rèn)識了李一山,小翠有時會在電梯到達(dá)頂層時暫停兩分鐘,走下來,去趟洗手間,再繞到四海廣告,進(jìn)去往杯子里續(xù)點熱水。她喜歡李一山穿的格子襯衫,喜歡他走路晃晃悠悠的樣子,覺得這個人很神,話雖不多,但眼睛很賊。不過今天李一山不在,公司里就一個叫張鵬的胖子,胸卡上寫著的職務(wù)是“設(shè)計總監(jiān)”。小翠知道,這個男人去年離了婚,經(jīng)常把七歲的兒子帶到公司來寫作業(yè)。見小翠來了,張鵬就顯得好殷勤,執(zhí)意給她換了一杯菊花茶。
小翠看看四周,說:今天就你呀?
張鵬說:他們都出去干活了,我留下來做設(shè)計方案。
小翠說:那我不打擾了,你忙。
張鵬問:你幾點下班呀?
小翠看看表:快了,還有半小時。
張鵬說:那咱們一起吃頓飯,順便看場電影?
小翠說:我晚上一般不出門的。
張鵬還是堅持:就算是給我一個面子吧。
小翠說:你把兒子一個人留在家嗎?
張鵬說:我媽來了,我可以放松幾天。
小翠就笑了笑,算是回答了。
電影估計是沒有看成。因為這次之后,張鵬就不再主動跟小翠搭訕了。有時候他們在電梯里碰上,也就是客氣地笑笑。四海公司不大,卻終年忙碌,經(jīng)常加班。李一山有時候會在晚上十點以后才走進(jìn)電梯,見到小翠就問:還沒下班呢?
我給劉姐替一個班,她孩子病了。
辛苦。
你也一樣。原來以為出來打工都辛苦,沒想到你這當(dāng)老板的也這樣。
我算什么老板。
電梯里就他倆,從36層下到B1層,這段時間里李一山只是看手機(jī)微信,不再跟她說話。小翠感覺時間過得特別長。好在這時李一山的手機(jī)響了,對方是個女聲:在哪呢?
李一山說:我在電梯里,信號不好。
等到了B1,李一山走下電梯去開車,就把電話回?fù)苓^去:什么事,說吧?
但是小翠已經(jīng)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了。不過她認(rèn)為,手機(jī)那頭的女人,一定是李一山的女朋友。小翠知道李一山是單身,也是外地人,赤手空拳打出了這么一個公司。小翠很佩服這種能折騰的男人,于是就有點羨慕電話那頭的女人了,在想那個女人應(yīng)該長成什么樣子,才會和這個叫李一山的男人在一起。李一山是不是已經(jīng)給那個女人也買了一條巴布瑞新款圍巾呢?
這么想下來,小翠就有了一些傷感,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小翠當(dāng)值,還是李一山最后一個離開這棟樓。這回,李一山有些突兀地問:小翠,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小翠有些意外:問這干什么?
隨便問問。
他是……開出租的。
挺好,待會他正好來接你。
我們不住在一起的。
李一山就哦了一聲。這時候他的手機(jī)又響了,但是他沒接。等到他走下B1,他又說了句:不住一起挺好。
男人頭也沒回。
小翠倚在電梯口看著這個高挑瘦弱的男子晃晃悠悠地走向一輛小汽車,直至車子開出她的視野。為什么他說不住一起挺好呢?男人和女人,好上了,不就是想住在一起嗎?endprint
這年剛進(jìn)五月,天氣就轉(zhuǎn)熱了。大廈管理人員提前換成了夏裝。于是大家就發(fā)現(xiàn),小翠的胸部很豐滿,腿也直,亭亭玉立。新?lián)Q的制服領(lǐng)口有些深,小翠就自己釘了個紐扣。除此之外,她脖子上多了一條鉑金項鏈,頭發(fā)也散出淡淡的香水氣味。又是那個李一山說:是CK的吧?這東西網(wǎng)上可沒有。
小翠就笑笑:一瓶香水我還是買得起的。
李一山說:春天到了,姑娘就該花一樣鮮亮。
這話小翠愛聽。
大廈22層住了個80歲的單身老頭,據(jù)說此人是個有名的作家,兒女都在國外。老頭腿腳不便,離不開輪椅,因此脾氣很躁,一年要換兩三個保姆。他經(jīng)常被接出去參加社會活動,回來的時候便把人家送他的鮮花轉(zhuǎn)送給小翠,然后就拉著姑娘的手不放,感嘆道:花樣年華??!
小翠有些不好意思,就說:人都有年輕的時候,大爺,您家里就從來不擺鮮花嗎?
老頭說:這么漂亮的花兒,擺放在我這個糟老頭子屋里,是莫大的諷刺?。?/p>
小翠就咯咯地笑了。
老頭說:姑娘,不能老待在這電梯里呀,這是畫地為牢!趕緊出去找事,莫負(fù)春光啊。
小翠怎么就不肯離開這部電梯呢?以小翠的條件,找個比電梯管理員好得多的工作太容易了。但是她就是沒離開。
是因為那個李一山嗎?不會。小翠知道,自己和李一山是兩種人,差距很明顯。雖然幾乎每天在電梯里遇見李一山讓她滿心歡喜,但也不會想得太多。這一點,她是清楚的。她不會因為一個虛幻的男人離不開這部電梯。
這好像是個謎。
年輕好看熱情的姑娘小翠,在電梯間免不了被騷擾。但凡上下班的時候,電梯人滿得跟地鐵一樣,總會有人有意無意在小翠身上蹭蹭。這個她是明顯感受到的。不過這事她也沒怎么往心里去。她的處理方式是根據(jù)騷擾對象的不同,來及時調(diào)整自己身體的角度——可以給你背,給你肩,當(dāng)然,也可能給你胸。如果是一個帥哥無意中碰了她,她甚至覺得很刺激,就別說是李一山了。男人想占她便宜,想吃她豆腐,說明她有幾分姿色,是鮮花才會招蜂惹蝶。對那種德性不好的男人,小翠也是不懼的。光天化日之下,他敢怎么的?
16樓一家貿(mào)易公司老板姓于,外號叫于大頭。初次見到小翠就喜形于色,正好當(dāng)時電梯里沒人,就把手搭在小翠的肩膀上:想不想跟我去夏威夷度假?
小翠不知道夏威夷,卻知道這男人的德性。她經(jīng)常見到這人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出出進(jìn)進(jìn),一看就是那種關(guān)系。不過,她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就指了指頂上的電子探頭:于總,那上面有眼睛呢。
于大頭就趕緊把手拿下來,低聲說:別介意,人非草木嘛。
小翠說:沒事。
于大頭以為小翠好說話,就進(jìn)了一步:翠兒,我是真心喜歡你的,跟著我,你不會吃虧。
小翠說:我不會當(dāng)小三。
說著,就先走出了電梯,去洗手間了。
無事的時候,小翠也喜歡看手機(jī),看網(wǎng)上那些明星的八卦。她覺得娛樂圈挺好玩,昨天他是你男朋友,今天就成了別人老公;今天她還是你老婆,明天就成了人家女朋友,男男女女搞來搞去,差不多都成親戚了。不過,她又覺得,網(wǎng)上好多八卦都是造出來的。比如說你和誰睡了,你不說,外人怎會知道?她不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認(rèn)為,人做事如果想不讓外人知道,外人是永遠(yuǎn)不會知道的。所以,小翠不大看得起那些明星。
一次,一個自以為是明星的女人來28層那家影視公司談事。在電梯里遇見小翠,就指著她的挎包說:現(xiàn)在山寨的水平真是高呀,你看這庫奇的包,一點不比真的差。
小翠這次卻說:誰說我這是山寨的?
那女人就鼻子抽了抽:喲,那得花你半年的工資吧?
小翠說:我愿意。
聲音不高,但擲地有聲。如果不是那位熟悉的副導(dǎo)演在場,小翠真想發(fā)飆吼起來:我王小翠身上從里到外就沒有一點是假的!不像你們,眼睛、鼻子、嘴巴、皮膚、奶子,甚至屁股,哪里沒動過刀子?你們敢不化妝跟我一起上街走走嗎?
等這幫人走下電梯,小翠的眼淚突然就涌出來了。她不是因為委屈,而是想到了另外的意思。她想,這世道好下作,女人花錢買這個買那個打扮自己,為的就是吸引男人??墒悄腥艘恍南胍膮s是女人一絲不掛。于是她就想起了李一山以前說過的那句話:不在一起挺好。
小翠這才想起,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有見過李一山了。
再次見到李一山是在六月快結(jié)束的一個晚上,又是十點之后。小翠這一次顯得很親切,見面就問:李總你出差了呀?
沒有,病了一場。
喲,沒事吧?
沒事,做了一個小手術(shù)。
做手術(shù)還叫沒事???
李一山笑笑——這是小翠第一次看見他笑,有些靦腆,像個姑娘家。
我做了膽囊切除,李一山說,現(xiàn)在是無膽英雄了。
這么嚴(yán)重啊,小翠說,連膽都沒了!你瘦了好多……
身上少了一樣?xùn)|西,反倒輕松了。
小翠沒有被男人的幽默感逗笑,鼻子竟有些發(fā)酸。她還是頭回這么盯著一個男人看,沒覺得不自在。可是,電梯很快就到了B1,太快了。李一山正準(zhǔn)備走下來,卻又站住,問:你幾點下班呀?
快了,還有五分鐘。
一起吃宵夜?
我,我不餓的。
吃飯也不完全是因為餓了,喝茶也不見得就是渴了。
你好會說話啊。
李一山又說:對了,你男朋友沒意見吧?
小翠遲疑了一下,說:不就是吃個夜宵嘛。
吃夜宵的地點就在大廈的一層?xùn)|側(cè),有一家“永和豆?jié){”,人不多。李一山點了豆?jié){、油條和小籠包。
李一山問:想喝點嗎?
小翠說:這不有豆?jié){嗎?我不會喝酒,你想喝就喝——對了,你膽沒了,可以喝酒嗎?
李一山說:喝點啤酒沒事,我今兒想喝點。endprint
就要了瓶冰鎮(zhèn)的啤酒,兩人就這樣邊吃邊聊。當(dāng)然主要是李一山在說。小翠很愿意聽這個男人說話,可是他的話歷來不多。李一山說公司眼下業(yè)務(wù)不好,實體經(jīng)濟(jì)下滑,廣告業(yè)最受影響,原來一些老客戶現(xiàn)在都不接他電話了。業(yè)務(wù)不好,人心就難聚齊,連當(dāng)初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張鵬都想離開了。他有些沮喪,喝了一大口啤酒。
那你下一步打算呢?
還沒想好呢?;蛟S就把公司關(guān)了……
關(guān)了?那你咋辦?
再去為人家打工唄。
你女朋友同意嗎?
這跟她沒關(guān)系,我們最近也不大聯(lián)系了。
你做手術(shù)她也沒在你身邊?
她,她出國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
我有什么好說的?我就是一個看電梯的。
李一山就問:你來這個城市多長時間了?
小翠說:三年了。
李一山接著問:以前是做過什么工作?
小翠說:也是看電梯。
李一山放下筷子:這我就不大明白了。你怎么喜歡看電梯這份工作呢?我知道這座樓上很多人想聘你,任何工作都好過看電梯。你為什么不肯呢?
小翠說:我沒啥文化,公司單位里那些事做不了的。
李一山說:有些事你還是可以勝任的。
小翠的眼光就有些直了。過了會,她才嘆了口氣,說:我不想多接觸人。
李一山的眼光也直了:電梯恰恰就是最能接觸人的場所啊。
那不一樣。小翠說,電梯里的人都是打眼前路過的,跟我沒關(guān)系。我愿意和誰說話,不愿意和誰說話,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跟人走得近,也可以裝作不認(rèn)識,咋都行。我要是去了哪個公司,或者某個人家,那每天是要看人臉色的。我不想過這種日子。
李一山一時無言以對,覺得這姑娘的邏輯好奇怪,卻也不乏道理。
小翠有些茫然地看著窗外,接著說:電梯就那么大,兩三個平米,每天身邊經(jīng)過的大都是熟人,再說還有監(jiān)控探頭。我坐在里面上上下下,很踏實。要是走到街上,那么多的街,那么多的車,那么多的人,我會緊張害怕的。我上街總是辦完事就回來,我不喜歡逛街,一點也不喜歡。
李一山盯著小翠,問:既然這樣,你干嗎還要出來打工呢?待在家鄉(xiāng)不是更踏實嗎?
小翠沉默了片刻,說:家鄉(xiāng)太窮,連把像樣的牙刷都買不到。我現(xiàn)在用慣了城里的東西,回不去了。
突然,小翠又問了句:我那條圍巾的事,你沒對別人說吧?
李一山差不多已經(jīng)把這件事忘記了。他說:我說這干嗎?也就是隨便說說。
小翠說:我以為你會送你女朋友一條。
李一山說:我是問過她,可人家不喜歡。
小翠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也正常。你說是不是?
李一山?jīng)]接話。其實那一刻男人在想,這么一個看電梯的姑娘,月工資不足三千,哪來這些錢買奢侈品?這樣一琢磨,他就覺得,眼前這個王小翠很不簡單,和人交往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個姑娘卻拿捏得很自如。接著,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同事張鵬。
李一山說:你知道嗎,張鵬很喜歡你的。
小翠笑笑:怎么會呢?他是暫時空下了,想讓我填一下。
李一山說:那也未必,人家對你或許是真心的。
小翠說:我不信。
李一山說:后來他大概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所以就……
小翠說:其實我沒有男朋友。
李一山很意外:分手了?
小翠說:本來就沒有呀。我不這么說,就時常會有人來約我。張鵬那一次約我看電影,纏了好久,我說你別跟我兜圈子,你要是答應(yīng)跟我正兒八經(jīng)地談戀愛,跟我結(jié)婚,隨你去哪都行。你敢嗎?
李一山笑了:你真這么說的?
小翠說:我就是這么說的呀。
李一山就想,這話是說給任何男人聽的,包括他。
小翠也笑了,喝了口豆?jié){: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只想和姑娘親熱,不愿意成家過日子?
李一山想了想,說:也不完全是這樣,不完全是。
小翠聽了,感到心里好暖。
這一夜,小翠沒有睡好。今晚的事讓她很意外,李一山怎么會想起來請她這樣一個看電梯的姑娘吃宵夜呢?他就那么不在意被人看見,被人說嗎?李一山說現(xiàn)在跟女朋友沒啥聯(lián)系了,是不是想找個姑娘聽他說話,解解悶?小翠搞不清李一山這么做的目的,但她不希望李一山的公司倒閉,不愿意看見這個男人重新去替人打工。人都想自己說了算,人都不愿意被人管。然后她就想到了自己,看電梯這份工作肯定是暫時的,電梯每天送人上送人下,但不是自己的路。她的路在哪?這個她不清楚,但她相信天底下一定會有一條屬于她的路。當(dāng)然,如果命中能遇見像李一山這樣的男人陪著走,就更好了。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發(fā)生了一件事。
大約是在九點光景,大樓安靜了,小翠在擦電梯。背著身就聞到了一股酒氣,扭過臉,就看見于大頭踉踉蹌蹌地進(jìn)來了。這個男人今夜喝高了,于是就趁著酒興撒野,進(jìn)來就從脖子上撕下一張風(fēng)濕膏,把電子眼貼上了。
一見這陣勢,小翠就緊張了:于總,你想干嘛?
于大頭轉(zhuǎn)身就從背后摟住了小翠。
于總你放開!小翠一邊掙扎一邊說:這樣不好!
于大頭根本不聽:答應(yīng)我,我虧不了你的!
我說過我不會當(dāng)你小三的!
但是于大頭停不下來,繼續(xù)說著一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手是越發(fā)地不安分。奇怪的是,突然間小翠沒有怎么掙扎了,似乎有點半推半就的意思。等到了16層,于大頭抱起小翠想進(jìn)自己的辦公室,小翠這才奮力掙脫,瞪著眼睛說了句:這事是你惹的,沒完!
于大頭沒往心里去,用領(lǐng)帶擦了擦汗:真不愿意,我也不難為你了。
這時候,男人的手機(jī)響了,對方肯定是他老婆。他說:我在談事呢,一會就回去……十點前到家,放心,我喝酒不開車的,坐地鐵……endprint
小翠走回電梯,低聲罵道:豬!
第二天小翠休假。但是黃昏的時候,她的身影還是出現(xiàn)在大廈的B1層車庫。她站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盯著電梯。不一會,電梯門開了,于大頭走出來,一邊打著手機(jī):喂喂,你告訴秘書長,我這幾天業(yè)務(wù)實在很忙,政協(xié)的會得請假……
等于大頭掛了手機(jī),小翠就從一根柱子后面閃了出來,笑瞇瞇地迎過去:于總,能搭您的車嗎?
于大頭很意外:可以呀,當(dāng)然可以!
上了車,于大頭就把手很自然地搭在了小翠的肩上,說:你早就該經(jīng)常搭我的車了。再過幾年,你還可以搭我的私人飛機(jī)。我告訴你,夏威夷真是個好地方……
小翠沒有把這只手拿下,而是說:于總,我想找你借點錢。
于大頭這才意識到問題嚴(yán)重,把手拿下來,問:借錢?借多少?
小翠說:三萬。
于大頭說:你有病呀?
小翠說:我說過,這事沒完。
于大頭有些生氣:昨天晚上,我,我也就是酒后失態(tài),大不了給你賠個不是,你居然敢訛我?
小翠說:這事可沒這么簡單呢。
于大頭火了:你給我下去!
小翠沒下車,還是笑瞇瞇地說:您是一個有身份的人,還是政協(xié)委員,您就不怕我把這事捅出去?要不就去跟你老婆說?我知道你家住哪。
于大頭說:你還敢威脅我?證據(jù)呢?你有證據(jù)嗎?要不要陪老子玩一把車震,好給你提供點證據(jù)?
看見于大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小翠就把自己的手機(jī)錄音打開了,于大頭的聲音頓時就回響在車?yán)铩l都明白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事。
于大頭這下就愣住了。
小翠說:不好意思,就算我是個小人,就算是收了您一份保護(hù)費?;仡^我把卡號發(fā)給您,三天之內(nèi),如果不到賬,我就主動上門要,我說話算數(shù)的。
說完,小翠就下車了。
小翠走向自己熟悉的電梯,等了好久,電梯才到了B1。下來幾個人,其中就有李一山。
你今天不是休假嗎?
小翠突然想哭……
李一山把小翠拉到一邊,低聲問:出啥事了?
小翠搖搖頭:沒事的……
李一山追問:誰欺負(fù)你了?
小翠抬起頭:誰敢欺負(fù)我?
李一山還想問什么,但是小翠已經(jīng)走上電梯了。下班的高峰已經(jīng)過了,電梯管理員也去食堂吃飯了,此刻電梯里就剩下了小翠。她從B1一直坐到36層。等走上頂層露臺,城市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起風(fēng)了,今夜沒有月亮,小翠對著黑暗的天空長長吁出一口氣。俯視著這巨大的城市,那么多的街,那么多的車,那么多的人——看得她眼淚汪汪,但不再緊張。她知道這不是她的城市,但是她更清楚,自己必須在這座城市活下來,她要把這一生過好,過得好好的,不比這個城市任何女人差。
責(zé)任編輯 鹿 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