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
從宋至今,碑刻一直都是金石學家熱衷的研究對象。碑刻具有重大的書法價值,其所含豐富的史料內(nèi)容更是學者保持濃厚興趣的重要原因。但碑刻形制的研究顯得比較冷寂,其與碑碣制度的關系更少有學者問津。眾所周知,藝術與政治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從今天的藝術學角度來講,碑刻形制屬于設計的范疇,碑碣制度屬于政治制度的內(nèi)容。因此,探討兩者之間的關系亦是在探究古代藝術與政治之聯(lián)系。
碑刻是國家和個人在公共場合公布比較重大而嚴肅的社會性信息的一種方式。先秦時期的青銅銘文、石鼓文乃為碑刻之前奏。而自漢始,經(jīng)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乃至今天,碑刻的發(fā)展雖跌宕起伏,但從未停止過。可以說,碑刻是人們窺探歷史的最好物證。
一、研究現(xiàn)狀分析
繼宋代歐陽修的《集古錄》問世之后,研究碑刻的著述歷代不減。或以碑刻字體的書法藝術為主,如(宋)洪適的《隸續(xù)》及《隸釋》,此書“自有碑刻以來,為最精博”。又如清代阮元的《南北書派論》《北碑南帖論》,近代張菊英、蔣文光合著的《中國碑帖藝術論》等,皆對各書派源流及發(fā)展作了詳盡的論述。或是以古代碑刻的集錄與考證為主,如(宋)陳思所撰《寶刻叢編》,該書“于諸道郡邑,綱分目析,沿革厘然,較象之特為賅備”。清代王昶的《金石萃編》、陸增祥的《八瓊寶金石補正》,近代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等,此類書目所載每碑,皆是一考再考,具有相當可靠的真實性。
然而,隨著現(xiàn)代社會生活中設計因素的增多,設計學在美術的運用及教學中所占比重愈來愈大。碑刻,這個有著今天所稱的“設計”性質(zhì)的古典藝術,在弘揚中國民族文化精神的今天,開始受到中國設計史學界的初次關注。設計史學家們開始將碑刻藝術寫進設計史的內(nèi)容,如趙農(nóng)所著《中國藝術設計史》。但此書在論及碑刻之時仍然偏重其書法藝術,對碑刻的形制、紋飾及其與歷代政治的關系并未探究。西安碑林博物館所編的十八輯《碑林集刊》,數(shù)百篇文章,所涉內(nèi)容十分豐富,但不曾有作者關注論述碑刻形制與碑碣制度之間的關系。包括《文物》《文博》《陜西碑石墓志資料匯編》,共數(shù)千篇論文,仍然沒有一篇文章述及此題。
當然,并非絕無一人關注到碑刻形制與政治制度之間的關系。例如,傅熹年所著的《中國古代建筑史》,此書內(nèi)容頗為豐富,包括歷代城郭、宮殿、陵墓、園林、佛教建筑、禮制建筑等。其中,傅熹年在論述陵墓藝術之時即涉及當時的碑碣制度。例如,論兩晉南朝的墓葬藝術一節(jié)亦寫道:“建安十年(205年)魏武以天下凋敝,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晉武帝咸寧四年(278年)又詔曰:‘此石獸、碑、表,既私褒美,興長虛偽,傷財害人,莫大于此,一禁斷之……”隋唐五代陵墓藝術史也提及兩代碑碣制度。《隋書·禮儀志》說:“在京師葬者,去城七里外。三品已上立碑,螭首龜趺,趺上高不得過九尺……”
唐代臣庶墓制,在《唐六典》《開元禮》《唐會要》中都有記載?!短屏洹匪d只有碑碣制度,和前文所引《隋書·禮儀志》之文全同,可知是沿用隋制?!堕_元禮》所載包括墳塋、碑碣、石獸等項。到開元二十九年,又下令降低標準,其勅文載在《唐會要》中,并在隨后的《唐代臣庶墳塋碑碣石獸表》中羅列出唐代碑碣墳塋的規(guī)章制度:“五品以上立碑,螭首龜趺,趺上高不過九尺。七品以上立碣,圭首方趺,趺上高四尺。”
又如陸蓉所著《中國墓碑研究》,文章在論述“喪葬禮制對墓碑的形制約束和影響”時,對歷代碑碣制度進行了梳理:“隋代法令,三品以上立碑,螭首龜趺……唐代更為苛刻,改為五品以上即可立螭首龜趺碑,七品以上立圭首方趺碑……宋元墓碑的葬制沿襲唐代……明代對品官用碑的規(guī)定更加詳細和明確。并將其寫入《明會典》《大明禮集》,成為國家法律條文的一部分,具有很強的法律效力。官文規(guī)定:公侯螭首龜趺,碑身高九尺,闊三尺六寸……清代在繼承明代墓碑規(guī)制的基礎上,略有變化。如五品以上官吏用螭首龜趺碑,五品一下官吏用圓首方趺之碣……”
顯然,以上兩者都注意到了歷代碑刻形制與碑碣制度之間的關系,亦即中國禮制制度對碑刻形制形成的影響及制約,而遺憾的是對這種關系僅為提及,仍未深論。
因此,根據(jù)上文的分析不難看出,極少有學者關注歷代碑刻形制與碑碣制度之間的關系。縱有極少數(shù)涉及者,也往往對兩者之關系只作提及,而未予深究。故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迄今尚無一篇著述專論此課題。
二、研究意義
自宋以來,金石學家對碑刻藝術研究的熱情有增無減。一方面,碑刻字體在書法史上具有重大價值,使歷代研究者興趣盎然;另一方面,碑刻文字所承載的豐富歷史內(nèi)容和作為第一手資料的特殊歷史價值,更是歷史學者樂此不疲的重要原因??梢哉f,通過數(shù)千年來的連續(xù)著錄和討論,碑刻的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一方豎石所限定的范圍。然而,碑刻形制很少受到學者的青睞。其與碑碣制度之關系的研究更顯得冷寂。
碑刻,這個有著今天所稱“設計”性質(zhì)的古典藝術,從出現(xiàn)的開端即與歷代政治制度發(fā)生關系:春秋時期的碑雖未用以刻文,但根據(jù)《禮記》的記載,其使用在數(shù)量上已有等級之別。其后,漢代的厚葬制度無疑是碑刻興盛的根本原因。而導致魏晉六朝碑刻衰落的重要因素仍然是由于政治的禁止。隋唐以至明清時期,國家不再禁止立碑,并且對立碑的形制尺寸皆予以嚴格的規(guī)定,這種規(guī)定即為歷代碑碣制度。很明確,從今天的意義上講,碑刻形制屬于設計藝術的范疇,而碑碣制度屬于政治制度的范疇。那么,或許人們可以說古代設計藝術受限于政治制度。同樣,在青銅器、玉器、官方服飾、官用瓷器、車馬、建筑的制作與運用等等“設計藝術”領域亦能窺見如此的特征。正如學者宗白華所言:“藝術不僅滿足美的要求,而且滿足思想的要求,要能從藝術中認識社會生活、社會階級斗爭和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把統(tǒng)治階級的政治含義表現(xiàn)美,即把器具裝飾起來以達到政治的目的?!被蛟S從某種意義上講,碑刻藝術只是一種表現(xiàn)方式,而政治社會含義是其表現(xiàn)的最終目的。那么,沒有這些政治制度,可能也就沒有這些藝術形式。故從此種意義上講,碑刻形制作為一種藝術形式,事實上它是歷代政治制度的產(chǎn)物。所以,探討碑刻形制與碑碣制度之間的關系,也許可以說是在尋找這些藝術形式的根源。
此前,碑刻研究者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內(nèi)容或書法方面,未曾過多考慮設計因素。又或者,碑碣制度本屬于政治制度之范疇,然政治制度史實是一龐大歷史體系,學者們無心僅從碑碣制度一隅出發(fā)論述整個古代制度史。而設計史亦同制度史,內(nèi)容繁復,僅從碑刻形制入手研究古代設計史,有小題大做之嫌。但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亦可窺見古代設計與政治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在禮法森嚴的古代社會,設計并非一個獨立領域,不僅是樹碑立傳,就連生前的穿衣戴帽亦非個人喜好行為。碑刻形制的設計亦非今天所講設計個性的彰顯,設計形制必須遵從政治制度之規(guī)定。于是,通過碑刻形制的變化歷程,人們或能窺見古代政治制度的完善歷程。
三、結(jié)語
本文重點分析了碑刻形制與碑碣制度的關系,作為國家公共藝術性質(zhì)的碑刻,其形制與碑碣制度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此種聯(lián)系使得碑碣制度逐步完善,促進碑刻形制漸趨規(guī)范,同時碑刻形制的標準性亦體現(xiàn)碑碣制度的完備性。因此,探索碑刻形制與碑碣制度之間的關系,是研究古代設計藝術與政治制度的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