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老楊頭和韓老根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里，兩人年齡相仿，興趣愛好也差不多，更相似的是，兩人都屬性格剛烈的那種，爭強好斗，年紀(jì)大了依然火氣不減，斗酒斗茶斗象棋，有時甚至斗血糖血脂血壓，一句話，誰也不服誰。

這天在小區(qū)涼亭里，兩人一如既往地坐下來準(zhǔn)備下象棋，韓老根剛要從包里掏象棋，老楊頭慢悠悠地開口了：“今天您就甭獻(xiàn)寶了，看我的?！闭f著從包里拿出一個盒子來。

韓老根一愣，老楊頭帶了象棋？難道他的象棋比我的還好？不可能，要知道我這個象棋是檀木做的，聞著香拿著爽瞅著舒服，珍貴無比，是兒子送的生日大禮，一直以來就壓著老楊頭一頭。現(xiàn)在他要起義？

只見老楊頭先擺好棋盤，然后打開盒子，“嘩啦”一聲響，把棋子輕輕倒出來，韓老根一見之下失聲驚呼：“好！”只見那些棋子形狀各異，但基本上是圓形的，不是木頭做的，也不是金屬制品，而是石頭子，各種顏色的石頭子溫潤如玉，有綠有藍(lán)有白有灰，上面用紅黑兩種顏色刻著車馬炮等。

老楊頭故意擺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說：“老根，你可瞧準(zhǔn)了，我這棋雖比不上你的檀木棋名貴，也比不上人家美玉做的值錢，但有一個特點卻是別人永遠(yuǎn)無法超越的，那就是純手工打造，連棋子上的字都是手工一個字一個字細(xì)細(xì)雕刻出來的，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我敢說全中國，不，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副?！?/p>

韓老根早就看呆了，眼前的棋看似粗獷，實則粗中有細(xì)、渾然天成，有一種質(zhì)樸的野性之美。老楊頭說得對，因為是手工打造的，所以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副一模一樣的棋了。韓老根一向是個愛抬杠的人，現(xiàn)在面對這副棋，不由得心悅誠服。他貪婪地把石頭棋子抓在手里，憐愛地摩挲著，說：“好棋、好棋，在哪買的？多少錢？”

見韓老根神魂顛倒的樣子，老楊頭再也裝不了矜持，仰頭哈哈笑道：“買？老根，你以為有錢就可以買到一切嗎？錯！告訴你，這棋是一位手藝高超的老石匠花費無數(shù)心血免費為我制作的，而他絕不會再為第二個人費這心血。你是不是要問那老石匠為什么單單肯為我做？原因只有一個，我人品高尚，哈哈！”

兩人平時下棋功力差不多，可今天這棋下得，韓老根大敗，潰不成軍，原因只有一個：他完全被這棋子迷住了，也可以說，完全被老楊頭的氣勢壓住了。

接下來一連幾天，韓老根茶飯不思、睡眠不安，腦子里時時刻刻牽掛著那副棋，這要是給老楊頭比下去，以后日子沒法過了，老楊頭的張狂樣，氣死人啊。于是他喊老楊頭來家喝酒，幾碟好菜、一瓶好酒，兩人吃喝得不亦樂乎，可當(dāng)韓老根假裝無意中提到那副棋時，老楊頭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說：“嘿，原來你老根喊我喝酒是鴻門宴啊，即使是鴻門宴也無妨，因為你永遠(yuǎn)也不會得到的。一句話，只有品行高尚的人才配得到這樣的棋。”

這話可把韓老根氣得，心里像進了一塊大石頭。

接下來韓老根也不想下棋了，省得看到老楊頭那副嘴臉。見他整天悶在家里不出門，兒子說爸您出去走走唄，現(xiàn)在正是春天，山里景色可好了。

老伴也不住地勸，韓老根一聽也對，便和老伴上了兒子的車，直奔幾十里外的羊嶺山。進得山來，一家子?xùn)|走走西望望，果然花香鳥語空氣新鮮，溪水清澈得能看見水底的小魚，一家人開心極了?？墒钱?dāng)中午時分來到山腳下一個小小的山村里準(zhǔn)備找個小飯館吃飯時，韓老根卻皺起了眉頭。

當(dāng)時韓老根正走著，忽然聽到一陣讀書聲，原來前面是所學(xué)校，再看招牌，是村小學(xué)。韓老根頓時就走不動了，只見僅有的幾間教室又破又小，估計砌起來得有幾十年了，乍一看上去就像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隨時都會倒下來。再朝里一看，在這樣危險的教室竟有一位老師領(lǐng)著二三十個小孩子在上課。

這時兒子開腔了：“爸，看什么呢？”韓老根語氣堅定地說：“兒子，先不忙吃飯，我得了解一下情況，想不到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學(xué)校，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視而不見?！?/p>

老伴說：“老頭子，你想怎么著？”韓老根大聲說：“我出生農(nóng)村，小時候就是在這樣的學(xué)校里讀書，現(xiàn)在看到孩子們就像看到當(dāng)年的我，我心疼，不能不管。”他這一說老伴跟兒子不吱聲了，半晌娘兒倆說：“好，我們支持你?！?/p>

一家三口當(dāng)即找到村干部了解學(xué)校的情況，村干部一聽道苦連連，說：“我們一直在努力著，現(xiàn)在新校址已找好了，磚頭木料水泥啥的也備下了，想找工程隊砌幾間新教室，預(yù)算得要兩萬，我們實在請不起了。唉，娃娃們苦啊，我們天天害怕哪一天教室倒了砸著娃娃們，那樣的話我們罪過可就大了。”

韓老根一聽拿眼睛直盯著兒子看，兒子一下子明白了，說：“我就是干工程的，我爸也是老瓦匠，這樣好了，你們包料，我們來砌，免費?！?/p>

村干部一聽一下子跳了起來，聲音都顫了：“真的假的？”

韓老根一拍胸脯，大聲說：“你看我們像說假話的人嗎？明天就動工，我好多年不砌了，明天起，我要親手為孩子們砌一所既結(jié)實又漂亮的新學(xué)校！”

韓老根一家沒有食言，第二天就領(lǐng)著一支工程隊開了進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鞭炮炸過后，韓老根意氣風(fēng)發(fā)地拿起了瓦刀，哈哈，你老楊頭吹你自個兒品性高尚，咱再比比看，我姓韓的不比你差。

不到一個月，新學(xué)校落成了。這期間老楊不住打電話邀下棋，韓老根只回他兩個字：“沒空?！?/p>

在大伙千恩萬謝聲中，韓老根爺兒倆高高興興地轉(zhuǎn)身要離開，他們不僅不要一分錢工錢，并且不肯吃村里一頓酒。正要走，有人大聲喊道：“請等一下！”韓老根一看，只見過來一老人：“好心人，我們這沒有什么好東西能拿得出手的，我緊趕慢趕為你做了一個不成樣的小玩意，留個紀(jì)念吧，請一定收下！”老人說著遞過一個布袋子，村民們都笑，說：“石匠爺，您不是說您封錘了嗎？這回怎么又開戒了？”

叫石匠爺?shù)睦先四轫氁恍Γ骸拔沂欠忮N了，可這樣的大喜事，我就是累死也得表示一下心意?！表n老根聽大伙喊老人叫“石匠爺”，心忽一動，打開布袋一看，忍不住失聲驚呼：里面是一副石頭子棋，跟老楊頭的幾乎差不多。

老石匠又開口了：“這些石子只有我們這里有，是溪水長年沖刷成了這副樣子，美得很哩。我好容易才收集了一些，做了兩副象棋，一副給你，另一副上次也送給了一位好心人，他來我們這游玩時給我們村小學(xué)捐了好多錢，他姓什么來著？”

大伙接口說：“姓楊?！?/p>

韓老根回到城里后，立即一個電話約來老楊頭，一見面老楊頭就叫道：“我說老伙計，這段時間你藏到哪去了？瞧你，又黑又瘦，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不過精神頭倒還不錯。約我下棋？是想我的棋子了吧？嘿嘿，這棋啊，你是沒福擁有了，啊，你你你……”

老楊頭吃驚地打住了話頭，他看到韓老根拿出一副象棋，跟他的一模一樣。韓老根快活地笑起來：“老伙計，你會做善事，我就不會？咱們這下扯平了?！崩蠗铑^叫道：“你也去過羊嶺山山腳下的那個小村莊了？老石匠肯為你親手做棋，這么說你也做善事了是不是？”韓老根只回答他一個字：“是?！?/p>

老楊頭放聲大笑起來：“這才是我的老伙計，我們這樣斗也才有意思。好，咱們以后接著斗，一直斗到老，好不好？”